戌甲五年,前朝破滅,改國號青雲,皇甫聖稱帝,稱太始皇,大赦天下,普天同慶。
蒼峰山上,孤墳青冢,大雪已將墳頭湮沒。
「爹,看看吧,這就是你用命博的天下,你還滿意嗎?你會不會有一刻的後悔,那個與你稱兄道弟的人,那個你助他封王的人,如今卻要了你的命。」
明明只是個十二歲的孩童,可眼底那份堅忍,又豈是孩子該有的摸樣,沒有一滴眼淚,只是因為她知道,這個時候的眼淚,毫無作用。
「小姐,落雪了,我們回吧。」看着眼前這個弱小的肩膀,誰又會不心疼。
「我爹甘願飲毒自盡,換我十年無憂,他讓我不要恨,可以啊,我不去恨,只是,我會再像我爹那樣,能拿出來做賭注的,只有一條命,若真到了那一天,爹,我會用我的方式替你守住你用命換來的東西。」
「小姐,杜侍郎家裏出事了。」身後的一個侍衛上前來在櫻黎身邊低語了幾句,便退下了。
「走吧,我們去看看。」
櫻黎看着腳下的這片白茫茫的大地,她知道,以後的,不會再有這麼平靜的日子了。
皇城,杜府。
一個渾身是血的少年正在被一個瘦弱的女子護着向外跑,少年在不停的哭着,他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變成了這樣
他只知道當那些手持長矛的士兵衝進他的家時,奶娘冒死將自己送了出來
貪污受賄,蔑視王法,誹腹皇權……他不知道這些滔天的罪名為什麼會落在自己爹爹的頭上,爹在自己眼裏從來都是最好的官。
櫻黎到的時候,一切都已近太遲了,他的手下就只救下了那個少年。
櫻黎低頭看着這個一直在哭的少年,面對這樣的哭聲她沒有覺得聒噪,還能哭,就說明心還是熱的。
「杜仲有恩於我浮沉巷,即便恩惠不大,倒也多少給我省了些麻煩,我也不管他是有心還是無意,這個孩子……我收了。」
「你能救救我的奶娘麼,她在流血,嗚嗚……」少年無助的哭着,看着滿地的鮮血,少年不住的乾嘔,他怕血,從小就怕。
「把他奶娘抬走,傷的太重……。」
櫻黎走近眼前的少年,居高臨上的盯着他看。「從今天起,你已經沒有哭的資格了,懂麼。」
少年還在不停的乾嘔,像是要將胃吐出來。
「今晚誰都別管他,來人,去給我打聽一下,杜家滿門的屍體,被扔在了哪。」說完,櫻黎頭也不回的回了樓上。
夜很黑,樓下的少年一直在哭,沒有眼淚,但是抽泣聲卻怎麼也停不了。
櫻黎一直無聲的站在樓上,看着樓下的少年,他才十歲,可十歲也不小了,自己十歲的時候,不也撐起了一切麼。
屋外,下了一夜的雨。
少年是被強行帶走的,因為知道可能看到什麼,少年十分抗拒。
那是一個臨時挖出來的坑,坑了全是屍體,杜府上下一百多條人命,血染的紅,混着雨水,浸紅了周邊的土地。
單是看到這些,少年就已經止不住的乾嘔,掙扎着想要逃離,一旁的黑衣人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將他按在地上。
「看到了麼,這些就是和你朝夕相伴的人,只不過如今,都是些冰冷的屍體,看到這些,你就只會在這哭泣和畏懼麼?」櫻黎撐着傘蹲在他身旁,語氣輕輕,卻透着蝕骨的寒冷。
「我只想安穩的活下去,嗚嗚……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從今天開始,你已經沒資格安穩的活了,好好記住,是這些屍體,換來的你的命,你不僅要活,還要替他們活,讓他們死的瞑目,你要替他們報仇知道嗎。」
櫻黎一把將少年扔進了坑裏,「好好去感受一下,你曾經離死亡多近,聽着,我絕對不會留一個懦弱的人在身邊。」說完,櫻黎便退後了幾步,看着他在死人堆里掙扎,乾嘔,哭泣。她不會心軟,因為生活不會對他心軟,命運更不會對他心軟。
「看着他,不准讓他上來。」
少年不停的試圖從坑中爬出來,但每次馬上要出來的時候都會被旁邊的人無情的一腳踹回去,反反覆覆無數次,直到他累的再也動不了。
他不要跟死人呆在一起,那種來自靈魂深處的恐懼讓他渾身顫抖,血腥味不斷的從鼻腔湧入衝上頭腦,一刻不停的提醒着他,他的親人全死了,被人害死了,可卻連屍體都無處安葬。
雨還在下,一池的鮮紅。
少年已經無力站起身來,雙膝跪地,頭埋的很深。
「啊~~……該死的從來都不是我爹,為什麼那些人要害他,我爹是好官,我要為他們報仇,我要報仇~~」幾近嘶啞的哀嚎,在空曠的四野引的人渾身戰慄。
少年抬眼望去,尋找着那抹紅色的身影,他知道,她一直都在。
櫻黎緩緩走上前,大紅的衣裙沾染着血色,朦朧的雨中,櫻黎像是來自地獄的惡魔。
「誰該死,誰不該死,向來都是由強者說的算,如果你能變的足夠強,那麼就由你來告訴我,誰該死,怎麼死。」
少年抬着頭,緊緊的盯着眼前站的女子,他永遠都會記住那天,血色的雨,血色的衣裙,血色的雙眸。
體力早已告罄,少年異常吃力的站起身從坑中爬出來。
一旁的人看到了,隱隱有些心疼這個孩子,想要上前幫忙。
「不准幫,連死人堆都爬不出來,還想在活人堆里活命麼!」
被櫻黎突如其來的話嚇下,那人乖乖的退到了一邊。
少年只是身子一頓,繼續艱難的向外爬着。
一次次站起,一次次摔倒,少年的雙手已經沒有完好的肌膚,但他已經不感覺疼了,因為心已經麻木了。也許眼前這個女子說的對,只有強者,才能決定命運,自己的,亦或是他人的。
等到他從坑中爬出來的時候,雨已經停了,他仰面躺在地上,連呼吸的力氣都快沒有了。
「從今天起,你叫青木,我是你的姐姐。」櫻黎將他從地上扶起,為他披上了一件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