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黃氏不聰明,卻不知道她竟蠢成這樣,明沅略一思忖也明白過來,黃氏待紀舜華,譬如她對灃哥兒,她碰着灃哥兒的事忍不得,把紀舜華這小子打得哭娘,黃氏也是一樣心思,只她是長輩,先動了手,再占不着理。
「大舅姆所言何事?外甥女並無一事不妥,舅母若要罰,也該說出個理來。」明沅略站住了,側了身子護住灃哥兒,立在黃氏跟前,目光直直盯住黃氏,黃氏倒伸不出這個手了。
明湘明洛已經嚇得傻住了,她們哪裏見過這仗陣,便是明洛常聽張姨娘說些外頭市井的事,也只當是外邊人沒有規矩教養,哪裏知道黃氏這樣的大家太太,也是說伸手就伸手了。
灃哥兒哭起來,還不敢大聲,他坐床上跳下來跑到明沅身前,又想擋到前邊去,心裏惴惴着害怕,抱着姐姐的腿哭。
「舅姆好大的威風,要打六妹妹,便說得出個所以然,也不合規矩罷。」黃氏一巴掌還沒落下去,紀氏已經聞訊趕過來了,後頭跟着的還有明潼,紀氏不曾說話,明潼已經忍不得她,不論如何,明沅在外便是顏家人,黃氏打的可是顏家的臉。
黃氏氣得很了,反身衝着紀氏怒道:「姑太太家裏好教養,好好的姑娘竟跟哥哥動起手來,把我們華哥兒打的躺在床上起來了。」
紀舜華自家覺得丟臉,可不就把八分疼裝到了十二分,黃氏只當打壞了臟腑,這才急急過來發落明沅,在她眼裏,兒子可不就是起不來床了。
哪知道明潼聽見這一句竟輕輕笑了一聲:「舅姆可是在玩笑?六妹妹這麼點大的姑娘家,她是母夜叉還是母大蟲,竟能把華表弟這麼個壯實的男孩兒打得起不來床?趕明兒也不必作女紅了,去考武舉人就是,保管叫一眾男兒失色,咱們沾親帶故的俱都得臉。」
她連諷帶嘲,說的黃氏臉上掛不住,拿眼把她一刮:「多好的教養,倒敢跟長輩頂起嘴來?這就是姑太太教女的規矩?」
這一句卻觸了逆鱗,紀氏有些話不好說,由着女兒說出來,還能託辭一句是女兒不懂事,這回黃氏直指了紀氏,她臉上也不動氣,笑盈盈一聲:「明潼說話自來是直來直去的,她問的,我也想知道,還煩請嫂嫂告訴我,明沅這樣的小姑娘,得有多大的力道才能把華哥兒打得起不來床?」
黃氏這下說不出來了,她也不曾細問,只聽見兒子說是明沅打的,急沖衝過來興師問罪,把怎麼打的,又有誰在全然忘了。
明沅見了滿面委屈:「我去尋灃哥兒,太太跟舅姆都是知道的,底下的下人也俱都瞧見的,碰着了大表哥抱了灃哥兒回來,連三表哥的影子都不曾見過,舅姆怎麼好平白誣賴人。」
明洛理不直氣不壯,縮在後頭不敢開口,平日裏不聲不響的明湘卻開口了,她曉得若是認下,事情再不能善了,索性一口咬死了並不曾見,上前一步行了禮:「六妹妹說的不錯,咱們尋得好一會兒,正遇上大表哥把灃哥兒送回來,並不曾見着三表哥的。」
明洛眼見得最弱的明湘都開口了,也跟着道:「可不是,再沒見着三表哥,哪個知道他在哪兒失了腳跌了撞了。」
黃氏氣的張嘴結舌說不出話來,眼見得那兩個說話不敢抬頭看人,分明就是作偽,可明沅當着她的面,大大方方不說,眼睛還直視了她,臉上半分虛意都不見,她心口一滯,若真給紀舜英聘了她進門,卻不是招了個喪門白虎星。
不論如何,紀舜英這門親事都不能再往下了,她瞪了明沅「哧哧」出氣,偏這個平日裏看着軟團團的小姑娘這時候還道:「舅姆莫不是聽茬了,哪個亂嚼舌頭,拖出來打一頓便老實了,舅姆再別叫氣壞了身子。」
一句「拖出來打一頓便老實了」,聽得黃氏眼皮兒直跳,一疊聲的使了嬤嬤去問兒子,吩咐完了冷笑一聲:「咱們只坐着,不時便有分曉,沒的華哥兒叫人白打了。」
紀氏動了氣,兩樁事加在一道,也往椅上一坐,伸手抱了灃哥兒,摸出帕子給他擦淚,一面哄他不哭,一面道:「正是這個道理,沒的叫六丫頭白受了委屈。」
嬤嬤去得一刻,滿面難色的回來了,當着紀氏的面道:「哥兒說了,是幾位表姑娘一道攔了他,六姑娘先動的手,大少爺全瞧見的。」
黃氏聽見紀舜英也在裏頭有沾連,越發不能把這事兒抹過去,她拍了桌子:「把他給我帶過來!」
明洛一下兒慌了神,明湘同她兩個立在最末,彼此牽得手,不住拿眼兒去看明沅,這時候認了說不得只受罰,若是叫紀舜英捅了出來,又該怎麼好呢。
明沅往她倆身上一掃,明湘作得這番事,原來就是咬牙壯着膽兒,如今叫這一嚇,腿都軟了,明洛腿肚子直打抖,兩個你拉着我,我拉着你,俱都不敢出聲。
黃氏回頭打量她們一眼:「姑太太也真是的,非得把面子裏子都拉下來不成?華哥兒怎麼會平白誣賴人,何必非把英哥兒拉了來。」
她是意有所指,在場的也只有紀氏跟明沅聽懂了,紀氏心底可惜這門親事,明沅也知道似這樣的人選難得,可於她確不是心中所願,並不可惜,黃氏心下襯願,她原就在想怎麼把這門親事推了,若是紀舜英自家不願,她也能好開口。
男人哪個不喜歡溫柔小意的,這會兒見着這麼個母大蟲,哪裏還會答應,也不必她去出這個頭了,只等着紀舜英露出意思來,她再去紀老太太跟前說,紀氏不是慣會作好人麼,把別人家的庶子也當個寶貝似的供起來,就叫她看看,她花了心思的這個侄子,怎麼打她的臉。
紀舜英送了灃哥兒便往前頭去了,正跟顏連章紀懷信兩個論文,叫人請到後頭來,紀舜英知道為着何事,臉上只作不知,施施然行來,到得門邊高聲道:「兒子給母親請親,給姑母請安,問表妹們好。」
他說得這話,裏頭自然要應,黃氏氣急敗壞,招手叫他進來:「一家子骨肉,還避得什麼,趕緊進來,我有話問你。」
紀舜英知道有這遭,沒成想宴還沒完就能發落起來了,他進屋便垂了頭,並不拿眼兒去看明沅,只衝着紀氏又點點頭。
黃氏指了他道:「你弟弟說你親見的,你說吧。」
明沅半點不怕,反倒奇怪黃氏怎麼能問出這樣的話來,這個庶子同她離心已非一日,到此時還指望着家庭大義能叫他攪和進來不成?
紀舜英頓得一頓,反問道:「不知母親所問何事?」
「你自家說甚事!」黃氏開口便是一盆子髒水倒上去:「你跟沅丫頭兩個,把你弟弟打了!是也不是!」若不然,一個小姑娘哪有這麼大的力氣,紀舜英定也在裏頭出了力,這才好彼此瞞過。
紀舜英一陣訝異,輕笑一聲:「母親可是在玩笑?」
不等黃氏跳起來,他便道:「華哥兒自來頑皮,他可是扯了謊?兒子一路抱了灃哥兒,可都是有人瞧見的。」一句話把罪名定下來,不是下人嚼舌頭,不是黃氏聽差了,是華哥兒有意說謊。
黃氏叫他一噎,瞪了他道:「你同你弟弟一向不睦,卻再沒有幫着外人欺負他的道理,華哥兒可是什麼都說了,今兒且不鬧,可別當着你父親的面鬧出來。」
她說得這話,連跟在身邊的嬤嬤也不大信,紀舜華不去欺負別個便好,家裏還有哪個能欺負了他去。
明沅適時開口:「舅姆可聽見了,並不曾有的,我們一道見着大表哥的,再沒遇見過華表哥,華表哥別是跌了摔了糊塗了吧。」她這一句,說的黃氏手癢,可當着紀氏的面,怎麼也不能伸手。
她眯得眼兒看了明沅一回,點頭道:「好好好,好教養,咱們且走着瞧。」一家子賓客在,紀氏又擺明了幫着庶女,她確是奈何明沅不得,轉頭看了紀氏一眼:「姑太太的女兒教得好,我們家裏池子小,咱們說的那話就此作罷。」
說着拂袖出去,紀氏叫她最末一句氣很了,當着紀舜英卻不能露出來,沖他點一點頭:「倒多謝你尋着灃哥兒,他膽兒小,還不知道怎麼哭的呢。」
灃哥兒眼睛還紅着,他哭得這樣兩場,又累又乏,紀氏還說着話,他就點着腦袋快睡過去了,明沅伸手過去抱了他,黃氏那一句只當沒聽見,輕輕拍拍他的背,采菽拿了斗蓬來給他罩上。
「不敢當個謝字,灃哥兒乖得很。」紀舜英也聽見黃氏最後一句,心頭一怔,把這屋裏頭的人在心裏過得一回,明潼已經定了親的,再輪不着,明湘明洛明沅三個裏頭,明湘最大,莫不是想把她配給自家。
他眉頭一斂,借着退出去的姿勢,抬眼看了一眼,明沅自抱了灃哥兒拍哄,紀舜英曉得出了這樁
事,不論是哪一個都成不了,眉間先緊再松,作揖告退出去。
紀氏陪得宴散,紀老太太也知道底下出了事兒,可今兒這樣的日子,她怎麼會問,只問得一句幾
個丫頭怎麼不在,紀氏便說是灃哥兒淘氣,頭上磕了個包,幾個姐姐疼愛他,都看他去了,紀老太太沖她連連點頭:「有悌愛之心,再好不過了。」一面贊紀氏,一面心裏嘆息,好好的兄弟,非養成仇。
紀氏挨到宴散,到得門邊上車了,拿眼兒把三個女兒看一回,叫明潼帶了灃哥兒坐到後頭,明沅三個跟着她坐車。
明湘明洛早出得一手心的冷汗,本就心虛的,叫紀氏一看越發心虛起來,車子才剛動,紀氏便長出一口氣:「說,你們誰先動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