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家宅子上頭這一塊空地,是專造出來玩擊鞠的,此時擊鞠風俗漸落,宮裏頭又時興起射柳來,上有所好,底下這些王公勛貴本來也是富貴閒人,除了領着閒職拿着俸祿外,還得陪着聖人太子玩樂,宮裏頭辦起宴來,這些個俱都下場的。
鄭衍馬上功夫說不上頂好,卻也着實不差的,鄭家祖宗卻是馬背上打下來的功勳,宮裏頭行宴,總有鄭家一份兒,鄭衍也是要下場的,這一回的射柳就是先練練手。
鄭夫人把事兒交給了明潼,雖沒磨搓她的意思,卻也無提點之意,射柳是才興起來的東西,哪個也不曾辦過,索性全扔給了媳婦,她是新婦,便有不到之處,也情有可原。
哪裏知道明潼辦的絲絲挑不出錯來,一早就叫人往場子上剪草,經得一春,蓬草生的繁茂,這樣的場子,草可不能高過馬蹄,說是射柳,射的不是柳葉兒是柳枝,筏得柳來剝去柳皮,露出裏頭的白芯子,一尺長的柳枝,入地五寸,上頭分得顏色紮上各色綢子,到時入場,只看中羽最多者為勝。
除射柳,宮裏還興玩過射葫蘆,葫蘆裏頭藏一隻鵓鴣鳥兒,掛在柳樹枝上,若是射中了自有鳥飛出。
場邊高台設得紗帳,裏頭擺上吃食鮮果,設了坐褥團兒,外頭那層全用的玻璃紗,看着似隱非隱,似顯而又非顯,專給鄭辰排了個前頭的位子,等那馬兒駛過的時候,她能看得清楚些。
鄭家一家自然是早早就去到了城外了,明潼還給明蓁送了帖子過去,明蓁雖婉拒了不來,卻把住在家裏的妹妹託了來,還送了一份加厚的節禮。
光是送來的各色粽子就四百隻,鹹的甜的各兩百,裏頭又分得風味,一匣子五十隻是宮裏頭內造的,專給明潼作臉,叫她好往各種分送。桂圓蜜餞板栗是甜的,鹹蛋火腿大肉是鹹的,還有專裹出來的涼米粽兒,沾了蜂蜜吃。
漆盒裏擺的滿噹噹的叫人擔了來,不獨粽子,還有五黃禮盒,裏頭大小黃魚各十條,四十瓶內造的雄黃酒,光是擔這些禮來,就有兩車。
鄭夫人看的合不攏口,這些個雖宮裏頭也賜了來,可成王妃單單送這些,可不就是同娘家姐妹親近的意思,明潼覷了鄭夫人的臉色:「我們姐妹一向交好的,大姐姐也想來,只宮裏頭要連辦三天宴,她抽不出空來。」
鄭夫人點得頭,縱心裏原來有些想頭,這回也滿意了:「都是你娘家的姐妹,那便是自家人了。」
明潼點頭下去安排,又是給鄭辰裁衣又是新打首飾,這會兒時興全貼金,頭髮梳得越高,首飾戴的越多越好,鄭辰全身上下行頭翻了個新,東西送到她手上,她摟了明潼直轉圈兒:「嫂嫂還是你待我好,怪道我哥百得娶你回來呢。」
明潼一面拿着比到她頭上,一面咬得唇兒:「這回去,你可得心裏有數了。」她張口就來:「你只看着哪個好,便不好意思同太太說,只管告訴了我,我替你張羅。」
鄭辰羞的滿面通紅:「才還說你好呢,你就說這話,這是正經嫂子該跟小姑子說的?」她先偏了臉生氣,叫明潼推一把,便又轉回來去看那金廂玉草蟲嵌寶的首飾,這倒跟端午對得上,打的這麼大,又應了節,喜滋滋戴個不住,回身見明潼皺眉,放下首飾奇道:「你這是怎麼的?能出去玩兒,還不高興?」
明潼微微一笑:「我哪兒不高興,要不然也不會為了你這般操持了,我是想着,那一個要不要帶了去?」
那一個說的自然是楊家姑娘,她有個極妙的名字叫作楊惜惜,這個名字一出口就帶了三分風流意味,鄭辰便悄聲說過聽名字就不是個規矩的。
若說出身罷,確是低的太過了些,祖上參將,本來在這些個人裏頭就不夠看,更何況還早早就沒落了,真扯這個可不惹人恥笑。
明潼進門這些日子,這位楊姑娘是時不時就要出來一回的,鄭衍正在情熱時,哪裏會看她一眼,她眼見得心上人夫妻和眭,自家拋出去的俏媚眼兒作給了瞎子看。
走通鄭衍的路子是不成了,這位楊姑娘也確是能忍,既是打定了主意留在鄭府的,以她的出身斷斷不能謀得正妻之位了,她倒想的明白,知道妻是不有了,要留下也只有作妾。
既是要當妾的,便得在明潼手底下討生活,她打得這個主意,便存下了姐妹和眭的心思,先討好了明潼,她這裏藩籬鬆了,自然就有可趁之機。
打定了主意,便做個溫柔小意的模樣出來,她也明白自己姿色不比明潼,既是樣樣不出她,便得比她更解意,這時候卻不是往鄭衍跟前露臉的好時機,得先攏住了明潼才是。
有這些想頭,她便專挑了鄭衍不在的時候往院子裏頭來,頭一回只說是拜見,做得幾樣點心,又專拿了一幅繡件兒來,她在鄭家頗有些窮親戚的意味,明潼既是新婦,便不能這時候拿喬,挑一挑眉頭迎了她進來,一見她送出來的東西,明潼便微微含笑。
在她跟前弄這些巧,也真是難為了這位楊姑娘,竟能想得到這個計策,打的也確是好主意,她比明潼大得兩歲,這會兒明潼又是新嫁,有個人對她示好,說不得就真把她當作姐妹了,再說些個身世可憐悽苦的話,明潼是宅門裏頭養大的女孩兒,能見過什麼苦楚,只叫她心軟了,往後一步步才能往下走。
宮裏頭女人用濫了的,她竟還拿出來現眼,前兒還是姐妹,後兒就能離心,套路都是熟的,她進門才剛開得一句口,明潼就知道她後頭要說什麼了。
楊姑娘斜簽着身子,拿出自家做的繡件遞出來:「我那一日原想着來賀喜的,這東西不及給你,如今才補上,失了禮數,你可別見怪。」
明潼叫了丫頭上點心茶水,端上來一個梅花攢心盒兒,她抬眼兒一掃,竟有三四樣是沒見過沒吃過的,明潼往她跟前一推:「到叫你受累,我還想問的,怎麼那天見着你了,身子一晃就又不見了。」
可不是一晃就不見了,連着鄭夫都嫌棄她不會看眼色,楊家姑娘垂了頭:「是我的不是,沒想着自家身份,太太生氣也是有的。」
她說得這一句,明潼差點兒沒笑出來,自古婆媳不和十有七八,可鄭夫人這會卻還沒待她不好,這麼急巴巴的站隊可不露了形跡,她微微擰擰眉頭,又笑道:「大喜的日子,太太又怎麼會生氣,必是你聽茬了,底下人淘氣,也是有的。」
楊惜惜說得這一句,便不再多言了,她也知道這是份水磨功夫,等把明潼先磨軟了,才能接着往下走,至此回回都掐着點來,鄭衍當差出門,她便過來小坐,一日二日明潼還肯應酬她,時候多了,她便皺得眉頭。
鄭辰請了明潼好幾回,小篆都親去回:「楊家姑娘在呢,我們夫人脫不開身。」一回二回便罷了,次數一多,鄭辰先煩了起來,連她都知道兄嫂新婚,無事不好往那頭去,偏這個楊家的竟連這點規矩都不明白,再往後明潼就先把她請了去,兩個開個小宴,一處說笑玩樂。
鄭夫人管着家,不肯放手給兒媳婦,因着鄭侯爺外頭幾樁生意有了出息,這會兒再不能放手,明潼也不急着伸手,若不必她管,她也樂得清閒。
楊惜惜再來,便撞見過鄭辰幾回,見着她們玩樂吃宴,卻不去請她,臉上便帶出些委屈來,鄭辰哪裏見得這個,轉臉就往鄭夫人跟前去了:「嫂嫂是我吃的,她偏掐了點來,有些東西哪裏有她的份。」
什麼珊瑚蜜蠟的手串兒,什麼新打的金花金葉子,都是小物,可楊惜惜一來,明潼卻不能不周到,鄭辰眼看着送給自家的東西分得一朵給了楊惜惜,心裏怎麼不難受:「怪道她時常往嫂嫂那兒去的,原是訛東西去的!」
明潼看她生氣還勸了她:「她總是親戚,我沒想着她是我不周到了,可她這麼着,倒有點上趕着,本就是給你的。」
因着有這些事,明潼再提出來,鄭辰就不耐煩了:「帶她作甚,她是哪一門子的親戚,上門打秋風,一打就打了三年多了,在我們家連孝都守完了,還想從我們家出嫁不成?」
明潼卻皺得眉毛:「她可是十七了?」一面說一面剝得個小粽子,拿銀簽兒插着,遞到鄭辰手裏,桌上擺得幾樣花醬,叫她沾着涼米粽子吃。
「可不是,打得什麼主意呢。」她一面說一面去看明潼,楊惜惜的心思算是司馬昭之心了,明潼卻只作不解其意,問道:「你說,她這幾日越走越勤,是不是,也打着主意呢?」
鄭辰才想哧一聲,立時又頓住了,可不是,她知道了要出門的消息,來的越發勤快了,怎麼想怎麼不對,她憤憤咬唇:「憑她也真是敢想!我告訴娘去,絕不能帶了她!」
明潼還待留她,鄭辰又怎麼留得住,跳起來就往鄭夫人那頭去,明潼出得一口氣兒,鄭家連着清明都能帶着楊家母女出去舒散,可那是在她沒進門的時候,這場宴,還有一半兒是為着明洛。
自家親爹的打算,明潼說不得還比紀氏知道的更多些,如今只留一個明洛了,可萬不能讓她落到太子手裏去,她想着便又蹙了眉頭,那一票人裏頭,倒有一半兒是跟謀反案沾帶着的,此時看着好的公伯侯,過得幾年全成了刀下鬼,如今鄭衍同他們走的近,卻要怎麼把自家摘出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