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哥兒的百日宴按理是該大辦的,帖子都發出去了,卻是禮到了人未到,前兒才抓了靖泰侯葉家一家子,葉家倒硬氣,竟把主審的官員咬了下來,喊着同謀,只說某日附宴附會兩人說定了一同起事。
這是眼看着自家不能善了,能咬一個是一個,聖人大怒,前兒還得意滾滾審沖別個的,今兒就一道成了階下囚,再哭冤屈也是無用。
連至親也不敢上門,這場百日宴,辦的便有些冷清了,鄭夫人嘀嘀咕咕,明潼卻是心頭略定,這時候能捂着些便捂着些,前頭又有那樣的事,鄭家還沒甩開錦衣衛,再叫別個盯上了,還從哪裏摸出五萬兩去填窟窿。
只有至親姐妹到場,明蓁倒是送了厚禮過來,這一向她只在家中閉門不出,除了還往宮裏頭點卯請安,已是閉門謝客了。
想到這個鄭夫人就不住得意,拿個王妃抬起來顯擺,如今不是照樣有參成王的,這事兒起頭起的蹊蹺,卻同那造反的事一樣,一點星火就燃了起來,真箇把成王拉下來,看看這兒媳婦還怎麼抖威風。
鄭夫人眼裏,不把她供起來,那便是沒把她這個婆婆放在眼裏,明潼自作主張辦好了洗三,又自作主張的辦起了滿月,她雖是看在孫子的面上忍了,可聽說成王也叫參了,想着兒媳婦的靠山要倒,心裏怎麼不高興。
她這點子心思再瞞不過明潼去,蠢有蠢的好處,事事帶出來,往後打臉她就更沒什麼好折騰的了,明潼由着她挑剔,總歸她在做月子,再沒有沒出月子的媳婦就要給婆婆端湯遞水的,鄭家又不是鄉野人家,傳出去鄭夫人也不要臉面了,連着鄭辰的親事也更不好說。
明潼只把這些陰陽怪氣的話當作耳旁風,鄭辰倒不好意思起來,當着鄭夫人的面不好說什麼,背了人倒跟明潼告罪:「嫂子可別往心裏頭去,娘這一向心裏頭不好受。」
怎麼會好受,先是女兒親事黃了,接着兒子又犯混辦了這麼一樁蠢事,跟着錦衣衛上門要錢,一下子把家底都掏空了,她不好挑別人的不是,只能擠兌明潼。
明潼握一握鄭辰的手:「我省的,娘心裏頭不痛快也是有的,我沒往心裏去。」鄭辰見她這樣說反倒為着她嘆氣,咬了唇兒道:「委屈了你。」
哥哥扶不起來,母親又這樣挑剔,父親是百事不管,到這會兒了,家裏竟沒一個能支撐的,母親還想着,趕緊把管家這事兒甩到嫂嫂身上去。
滿月前一日鄭夫人去看孫子時,還提起這一茬來,明潼只不接口,倒把她氣的一噎,才要拍板說這事兒就定下來了,明潼卻笑得一聲:「娘,咱們家那祭田的出息一年兩季怕得有個一萬兩吧。」
說的不多不少,好的時候自然有一萬兩,差的時候也有七八千,這個鄭夫人可沒打算交出來,連着餘下的兩個田莊,她也藏着不願交出來的。
「家裏人不多,一年總有兩萬兩的進項,日子也很能過了。」明潼心裏自有一本帳,鄭家一大一小兩個莊子,莊頭的大小可不是自家說了算,都要往官府報的,丈量了土地,才算算出大小來。
大莊子一千八百畝,小莊子九百畝,地租也是有定例的,一畝地年租是二兩銀子,光是地租一年就有五千四百兩的收息,祭田比這兩個莊子加上去還大些,裏頭的豬羊雞鴨,絲蠶糧果,差不多確是這個數了。
鄭夫人一下子啞了火,張嘴半天說不出話來,她原是想哭窮的,年景不好收成不多,底下的佃農又不老實等等等,誰知道明潼張嘴就把她給堵了,堵的她越發氣兒不順,話也不說了,看過孫子轉身就走。
到滿月這一天,她還耷拉着臉,紀氏只作沒瞧見,帶了明洛明沅兩個抱着孩子逗個不住,奶娃娃眼睛是睜開了,明洛哎喲一聲:「看他眼睛多亮。」
這個娃娃的名字,鄭侯爺按着族譜排名起了出來,鄭瞻,私底下全都隨了明潼叫他慧哥兒,才出生的時候就覺,長了一個月,越發沉手了,明沅抱了他輕輕搖晃,他便咧了嘴兒笑,小小的嘴巴動一下就叫明洛嘖嘖出聲,拿手指頭虛點點他。
官哥兒灃哥兒兩個急着要看,官哥兒倒是想抱,只紀氏怕他毛手毛腳,不叫他抱,兩個姐姐輪番抱着給他看,這麼軟軟一團,若不是扎了襁褓,明洛也不敢抱他。
今兒慧哥兒滿月,明潼也出了月子,昨兒就通身洗過兩回,今兒清清爽爽的了來,因着十月里有了涼意,穿了薄錦襖出來,身子豐腴起來,臉龐也跟着圓了,看着倒有幾分像明蓁。
鄭衍還不住拿眼兒往這頭看,這回卻不止看明沅一個,把明洛明芃也一道看了進去,顏家女兒生的各有特色,等明湘跟着程驥過來,他是越發挪不開眼兒了,當時這三年年紀都小,只顯了明潼一個出來,如今看着卻是環肥燕瘦,別有風情。
他這麼個看法,紀氏自然覺得,厭惡着皺起了眉頭,明潼卻捏一捏她的手,鄭衍這德性,她成婚之前就知道了,本也不指望他,昨兒才出月子,他就急不可待的進了房,在明潼這裏吃了個軟釘子。
明潼看看兒子,再看看鄭衍那掩不住的好色相,想着他連楊惜惜這塊沒吃到口的豆腐還惦記着,那是但凡有些可看處,都免不得叫他心裏念想一回了。
鄭衍確是出去打聽過楊惜惜落到何處,曹家完蛋了,男人死了,女人作了奴婢,裏頭曹夫人跟曹家嫡出姑娘叫贖了回去,那些個妾生養的,也不知道落到哪個歡場去了。
楊惜惜姿色不足,又是破了身子的,也不知道是叫那個行商的買回去做了小老婆,鄭衍問過一回便也罷了,哪知道楊惜惜的親娘卻找上了他,當街哭訴一番,求着鄭衍給她一條活路。
女兒沒了,就是沒了生計,原來曹震不談多喜歡她,卻是很愛同她胡鬧的,她自家也知道,顏色比不過旁人,只好在這上頭比旁個強些,曹震才不至把她扔到腦後,她是能活,母親在外頭可不得有片瓦遮頭?
如今她下了獄,楊夫人也失了依靠,她一個老婦還能做什麼營生,求上鄭家好幾回,鄭夫人理都不理,罵她女兒自甘下賤,把她趕了出來,她除了鄭衍也沒人好求了。
鄭衍聽她訴苦,倒賠着嘆息一回,摸了幾兩銀子給她,應承替她打聽打聽楊惜惜的事兒,哪知道他這頭才見過楊夫人,身邊跟着的小廝就把事兒報給了明潼,明潼點一回頭,給了賞錢,只說往後有事還報上來。
若他真箇托人打聽,也不是打聽不着,可鄭衍卻沒這個膽兒,只問問買賣的,確是找不到楊惜惜了,也就嘆一口氣,把這事兒拋到腦後,周濟楊夫人幾兩銀子度日便罷,連楊夫人自個兒,也知道叫人買走了,這會兒天南海北也不知流落在哪,有錢過日子,就再不想別個了。
如今看着鄭衍打量幾個姐妹,明潼心裏知道,托一句坐不住了,帶着母親妹妹們往花廳里去,鄭衍不好跟着,眼巴巴看着人去了,心裏嘆一回,若是原來還能往花舫里去,這回是有錢也辦不了事。
他這模樣,官哥兒灃哥兒還看不明白,紀舜英怎麼會不懂,心中不悅,對坐也無話可說,鄭衍得了兒子,卻連同僚也沒來,只走一回禮,只看鄭侯爺滿面紅光,嘴上說得鄭家有後,不住吃酒,又定下日子開宗祠,把鄭瞻的名字記上族譜。
裏頭明潼坐着看明沅幾個逗孩子玩兒,拉他的小手,看着手上一排幾個肉渦渦,俱都輕輕笑起來,明芃還道:「看他生的這樣好,往後大了可不知怎麼俊美呢。」
鄭衍品行再不堪,皮相卻是好的,明潼勾了嘴角笑一回,看着明芃眉眼帶笑的模樣問她:「梅表哥甚個時候到金陵?」
明芃臉上笑意更盛:「算着日子,沒幾日就要到了,家裏連紅喜帳都預備起來了,剪的雙囍字放了一籮,只等着梅季明一回來,就把這些個貼起來,許氏再有兩三日就到金陵了。
明潼心裏鬆一口氣,明芃還只偏頭去看小娃娃,拿了個荷包去逗他,他這會兒看不遠,荷包一離得遠了,把頭轉來去的找,就是找不到。
一屋子人笑作一團,等孩子一歪頭睡過去,明沅看着紀氏像私房話要說,帶了明洛明芃兩個去看院子裏開的金桂,小篆還上了桂花點心上來,明芃捏了一個就道:「這個拿來做泡螺倒好,擠些桂花汁子,外頭只有粉紅純白兩樣,有了這個可不是能湊成三色了。」
「這個倒巧,咱們院裏桂花就開得好,撿那金黃的摘了,揉了花汁打發了奶酪,走禮也很體面的。」明沅應和一聲,總歸無事,跟明洛約定好了,等回去就挑個晴天摘桂花去。
紀氏握了明潼的手:「你心裏可有打算了?」明潼知道她問的是什麼,反手握了紀氏:「我知道,總處這胎是個兒子,竹桃也能抬起來了。」侍候她這麼久,確是個老實的,弟弟的前程又捏在紀氏手裏,這才可以抬一抬。
紀氏點了頭,鄭衍看着就是個不能定心的,有了兒子可不大鬆一口氣,心頭略定,把百日的事又說一回,趁着黃昏辭出去,明沅還想着黃金泡螺,紀舜英看着她上車時,她便側了身子沖他一笑,等做好了給他送去。
果然摘得金桂花,拿紗布揉出汁來,留下些黃花瓣點綴在上頭,那泡螺做的湯圓大小,裏頭擠了奶油,一個個倒似金餅子似的,一匣兒擺滿了寫了箋兒送過去,紀舜英自家不愛吃甜的,翰林院裏倒有兩個老翰林是愛這一口的,把這個分送出去一半兒。
這東西做的喜人,吃口又好,兩個翰林讚不絕口,這下子翰林院裏無人不知,這個小小年紀就當上翰林檢討的魁星,家裏有個賢惠娘子。
連着程家紀家也都得了,明蓁那兒更少不得,紀氏且吃且笑:「一院子花樹都叫你們捋的禿了,晚桂都沒得賞了。」
明芃還巴巴的做的送給拾得吃,想借拾得的畫作一看,她想繡一幅觀音圖,給梅老太太供觀音用,哪知道東西才送出去,許氏還未登門,就傳來消息,說是蜀地大亂,朝廷分調兵士過去平叛,梅季明正行到蜀地,自此音訊皆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