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午五點時分,帶着對李鄉長的愧意,眾村民離開了雙勝鄉政府,揣着對李鄉長的謝忱,返回了各自家園。自此,這個「半月為限」的上訪行動,有了一個比較圓滿的結局。當然,這也僅代表上訪告一段落,只有為村民追回被騙錢款,此事才算真正解決。
村民們帶着忐忑與希望走了,把那份應有的寧靜留給了小會議室;但屋子裏剛剛發生的事情,卻成了好多人當晚最熱絡的話題。
從小會議室一出來,鄉黨政辦主任周良就直接到了最後一排屋子,鑽進書記趙強辦公室,詳細講說了今天的整個過程。
其實趙強已經隨時接收到了現場的信息片段,有的片段還是好幾個版本,其中就有周良反饋的內容。只是這次信息大多來自第一現場見證人,更系統、更全面,也更真實一些。
沉吟少許,趙強發出了感嘆:「挺複雜的一個事,老李空嘴說白話就打發走了眾村民,還真有兩把刷子,真夠滑頭的。其基層工作經驗果然深厚,政府辦主任的閱歷也足見豐富。」
「書記,我覺得也就是那麼回事,這事要是讓書記處理,最多也就是一上午,還用磨磨唧唧到這會?」周良適時拍了馬屁。
趙強擺了擺手:「老周,別來這虛的,我可沒有你說的自信。」
「那是書記您謙虛,我說的確實是心中所想。」說到這裏,周良話題一轉,「今天看似把人打發走了,好像也很風光,其實麻煩還在後頭。他今天是當着大夥逞了能,還說什麼一管到底,但這事卻牢牢的套在了他身上,他想甩也甩不掉。可追回欠款談何容易?要是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看他怎麼收場?」
「老周,聽你這語氣,好像不盼追回錢款似的,你這思想和覺悟可有問題呀。」說話時,趙強似笑非笑。
周良面現尷尬:「書記,我也不希望村民的錢打水漂,但情形卻很不樂觀。現在一山公司空殼一個,錢物皆無,馬一山也躲的無影無蹤,身份證件還是偽造的,上哪去找?再說各方配合,也是說的容易做時難。他現在是破落戶一個,法院、公安局能買他的帳?都是唯恐避他不及呢。他說找有名律師,讓哪去找?一分價錢一分貨,不出到錢誰能給他來?
再說周邊的人,又有誰能配合他?現在已經到了半個多月,還是光杆一個,別說是發展同夥了,就連一個傳話的人都沒有。臨近年底,單位事就夠他忙的,還哪有那麼多精力去干其它的?做為此事的主管副鄉長,賈香蘭別說是配合他了,就是少拆台,他已經是燒了高香。」
「何況還有個陽奉陰違的周主任。」趙強適時戲謔了一句。
「我只認趙書記是領導,到什麼時候都不變。」周良講的一本正經。
趙強緩緩的說:「老周啊,做為一名黨員幹部,首先要有格局,格局如果不夠的話,站位也就不高,難免做人做事小氣。」
什麼意思?難道拍馬屁拍到馬蹄子上了?還是他在考驗我?周良心中狐疑,便沒敢隨便表態,只得含糊的應對:「書記說的對,說的對。」
趙強繼續說:「今天老李處理此事的方式,應該說符合常理,但也有些出乎意料。現在騙子跑的不見蹤影,可村民卻抓着鄉里不放,鄉里也只能想法設法把人安撫走,推一段是一段。要是能幫村民追回錢款更好,實在最後錢打了水漂,政府也算盡了義務。當然,他說的什麼一管到底,也就是一句話而已,當不得真,不過也就是他,大部分人都不會沒事留話柄的。
還有一點讓人不好理解,就是他採取的有些方式,不太符合自身現在的處境。據我所知,他並沒有什麼過錯,但卻從縣長身邊的大紅人,一下子被貶為貧困鄉鄉長,而且現在縣裏又沒有一點助力,按說應該低調,甚至頹廢才對,可他卻有着另一種高調。不但當眾做了那樣的保證,還把賈香蘭狠狠敲打一番,這不太正常。」
「是呀,是有點不正常,我看他就是個楞頭青。」周良發表着自己的看法。
趙強搖了搖頭:「不不不,絕對不是,可到底是為什麼呢?」
……
犯嘀咕的絕不止趙、周二人,百里之外的常務副縣長辦公室,也有人對李曉禾的作法很是疑惑。
杜英才已經講說完很長時間,但喬成卻沒說一句話,這讓杜英才心裏很不踏實,可又不敢隨便動問,便只得惴惴的盯着對方嘴巴。
「你說李曉禾驕橫跋扈,處處難為下屬?」喬成忽然說了話。
杜英才含糊的「啊」了一聲,才又說:「就是。本來上訪的事是他攬下的,是他當眾承諾半個月給回復,就應該他積極面對和解決。可是在村民去的時候,他卻對主管副鄉長橫加指責,甚至不惜恫嚇威脅。這哪是黨的幹部?分明就是鄉霸,就是土匪。」
喬成「哦」了一聲:「他除了對老賈這樣,對其他副職也這樣嗎?」
「其他的……好像也沒人搭理他,都躲的大老遠。」停了一下,杜英才又引出了事例,「他這人的霸道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上上周挑了我許多不是,還把胡主任直接罵哭,可見他不講理到了什麼程度。今天這事,他也是一拖再拖,我給他打電話根本不頂用,還得勞煩縣長您親自催促,他簡直猖狂的沒邊了。」
「其它的先不說,但就今天賈香蘭挨罵來說,也是咎由自取,還不是你自己拉屎沒擦乾淨?賈香蘭也是替你受過。」說到這裏,喬成「嗤笑」一聲,「一個巴掌拍不響,那娘們也不是省油的燈,孰是孰非還不一定呢。」
杜英才忙道:「縣長,小賈其實……其實挺老實的,主要是那傢伙欺人大甚。他自己做的不好,領導已經給出改正機會,本來就應該夾着尾巴做人,可他竟然不知悔改,反而變本加厲,真是人品惡劣到極點。」
喬成沒有接對方話題,而是說出另外的內容:「以前我就不知道還有這麼一檔子事,要是早知道的話,還不如讓你先在那,把這事處理了再說。」
聽到這段話,杜英才暗吸一口涼氣,緊張不已,沒敢再接茬。
停了一會兒,喬成抬起頭:「老杜,我問你一件事,你要如實回答。」
杜英才忙道:「縣長,我到這兒已經兩周,工作早都熟悉,完全能夠勝任。現在要是再……」
「我是說,在一山公司詐騙借款一案中,你究竟有沒有牽涉,牽涉多少?」喬成眼睛死死的盯着,仿佛要直接看穿對方內心似的。
以為縣長還要說對調的事,沒想到卻是這個更尖銳的問題。杜英才稍一遲疑,便堅決的說:「縣長,我是您一直看着成長起來的,我的為人您肯定了解。我不敢自比海瑞、于成龍那樣的廉吏楷模,但絕對無愧人民公僕這個身份。」
喬成「哦」了一聲:「那就好,那就好,希望您不要辦糊塗事。」說完,揮了揮手。
看到手勢,明白了縣長的意思,杜英才說了聲「我先走了」,躬身退出屋子,關上屋門。然後長長噓了口氣,右手提起衣領抖了抖,才邁步走去。
從門口收回目光,喬成眉頭微皺起來,眼中滿是狐疑,他的思維已經從杜英才身上,跳到了李曉禾那裏。
其實在剛才杜英才講說的過程中,喬成的關注點一直就放在李曉禾身上,只不過是被杜英才引到了一邊。
從內心來講,對於李曉禾今天的處理方式,喬成還是很讚賞的,但他絕對不會賞識李曉禾本人。他現在已經看出來了,李曉禾逼着周香蘭去面對村民,再以等村主任為由進行拖延,其實是讓這兩撥人進行緩衝,也趁機收拾那個囂張的娘們。經過碰撞緩衝,李曉禾再出面的時候,人們的情緒就和緩了一些,也有助於問題的解決。李曉禾今天的「一管到底」表態,雖然只是一句空話,但也足以抓住民心,為其臉上抹粉。
想到這些,喬成食、中二指輕輕扣擊桌面,自語着:「這傢伙真夠滑頭的。」
……
好多人自以為讀懂了李曉禾的作法,其實只是看到一些表皮而已。
李曉禾利用賈香蘭和村主任做緩衝的確是真,收拾他們也是真,尤其賈香蘭帶頭挑釁,必須要殺賈香蘭這隻雞,以賅周良和其他猴子。但絕不僅是為了收拾而收拾,他是要把相關人儘量套在此事中。這些人不但包括他們仨,也包括今天打電話的杜英才,甚至包括喬成。
經過這一段的變故以及所見識的世態炎涼,李曉禾更加深刻意識到,自己處境非常兇險,讓自己做鄉長絕不是某些人的最終目的。而自己現在無依無靠,還倍受打壓,一切只有靠自己,只有適時尋找機遇。村民上訪就是一個契機,他要以此事套上相關人員,也要套上杜英才,從而讓喬成投鼠忌器,這樣自己才可能相對安全。這也才促使他做出了「一管到底」的保證,當然從他本心來說,他也要為村民的事竭盡全力。
「叮呤呤」,手機鈴聲響起,打斷了李曉禾的思緒。看了眼來電顯示,他按下了接聽鍵。
手機里立刻傳來一陣笑聲:「老李,你可真夠滑頭的。」
李曉禾也「哈哈」一笑:「你也知道啦?我正有事找你,就是村民錢款被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