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於之地,秦嶺南麓余脈,有一處河谷,陽光照射下的山灰褐色的乾巴巴的一片,原本茂密的樹林竟然全變成了禿樹幹,毫無生機,顯得荒涼,死氣沉沉。河床早已乾涸,龜裂的大地仿佛曆經風霜的老人臉色的褶皺,那麼蒼涼,那麼無奈。
此時,秦楚兩軍正分別佔據河谷兩側的谷坡和河漫灘,徐徐展開陣形。「咚……咚……咚」,戰鼓低沉急促的鼓點,像是敲擊在人們的心坎上,士兵們按照無數次操練的程序踩着鼓點向戰陣中自己的位置行去。一炷香的時間,戰陣就已經擺開,大戰一觸即發。
隨着谷坡上的秦軍中軍幕府的令旗揮舞,秦軍方陣開始緩緩推進,進軍的號角聲、戰士的吶喊聲、武器的敲擊聲集中在一起發出令人心顫的巨大迴響在整個山谷中迴蕩。
大軍前進至河谷中央河道的時候,幕府令旗再動,軍陣突然停住。
弓弩陣形中的一名百夫長拿出令旗一揮,秦軍的無數隻飛箭發出令人心悸的破空之聲衝上雲霄,黑壓壓、密麻麻,像是傾盆暴雨一般傾瀉在楚軍的陣地之上。一輪之後又是一輪,一輪之後再有一輪,秦軍用箭矢來證明秦國的國力之昌盛,軍力之強大。
射程之內的楚軍悽慘不堪,沒有護盾的兵士直接被穿刺成了刺蝟,有護盾的士兵稍有不慎就被無縫不鑽的箭矢射個對穿。龜縮的楚軍戰車上佈滿了箭枝,御手死命地拉着韁繩控制着在秦軍箭雨下倖存下來卻又受驚的戰馬,防止戰馬將戰車從陣形中拖拽出來,以保證已經危如累卵的楚軍陣形不被秦軍衝破。
秦軍中軍幕府的令旗再動,弓弩兵後撤,衝擊方陣顯露了出來。正菜上桌了,衝擊方陣的士兵邁着整齊的步伐,宛如銅牆鐵壁。士兵們大戰前的不安、躁動,對生存、軍功的渴望和對命運的無可奈何全都摻雜在了一起,全都化成了衝擊的力量。
細長的長矛密集的直戳在楚軍戰陣外圍的戰車之上,龐大的車身在長矛方陣面前竟然連一秒鐘都堅持不了,翻滾了開去。車上或死或傷的楚軍士兵根本反應不過來,被車反壓在車下,被緊跟在衝擊方陣後面的鈹兵直接捅死在了車底。一股股的鮮血從車下流淌出來,將黃土地染成了紅色,鮮紅鮮紅的紅色。
秦軍的長矛方陣不費吹灰之力就破開了楚軍的外圍車陣防禦,迅速再次集結成衝擊隊形,直直的向楚軍第二層防禦衝擊過去。矛頭密密麻麻的,讓患有密集恐懼症的人看得頭皮發炸。整個秦軍長矛方隊赫然就是同一個步伐,同一個頻率,就好似有一個人在無聲地喊着口號在指揮着一般。
「殺啊……」
衝擊方陣巨大的衝擊力頃刻間宣洩在了楚軍的盾牌方陣之上,「鐺……」劇烈的撞擊聲讓人心發顫、腳發軟。只一瞬間,長矛就撕開了盾牌的防禦陣形。隨後,一隊戟兵迅速從衝擊方陣後面閃現而出,直衝向盾牌後面的楚軍。有的鈎砍,有的直刺,利刃破開楚軍士兵的身體,帶起一蓬蓬的血霧,斷肢、殘臂、內臟遍地都是。殺紅了眼的秦軍在不斷的收割着楚軍的生命,原本彪悍的楚軍竟然完全沒有應有的戰力,幾乎就像是待宰的羔羊一樣。仿佛被打蒙了,殺暈了,連最起碼的反抗也組織不起來了。
後隊的鈹兵壓上來的時候楚軍已經徹底沒戲了,中軍幕府的指令已經無法向下傳達了,幾乎所有人都沒命的向後撤退。本來隱藏在側翼後隊準備出奇兵突擊的騎兵竟然率先向後整體潰逃——領頭的將軍怕了。養尊處優多年的將軍們,皇親國戚們被悍不畏死的秦軍嚇破了膽,已經多少年沒見過這般慘烈的殺局了。秦軍不似以往被楚欺凌的羸弱小國的軍隊毫無戰力可言,秦軍的將軍們的戰法先進,戰陣務實有效,不彰顯華麗不追求虛飾,只為簡單直接低消耗的殺戮;秦軍的士兵英勇無畏,對軍功渴望對勝利期冀,只為收割楚軍的項上人頭。
羋徹此時正帶領着自己的親兵衛隊沖向被秦軍撕開的最後一道防禦的缺口。他沒有選擇,身後就是中軍幕府,他得到的命令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讓秦軍突破最後的防禦。他知道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是他必須要執行這個命令,為了軍人的榮譽和家族的延續。給他命令的是他的家族長兄,也是戰鬥的最高指揮官,他只能用自己的生命來為長兄的離去創造時間,這是他作為校尉和庶出子弟的無奈命運。
羋徹自幼習武,雖是庶出,卻是家族裏有名的後起之秀。垂髫就會長拳短打、打磨筋骨,總角就可以熟練使用十八般兵刃,束髮之後馬上步下、兵書戰策無不精通,弱冠的年紀已經在楚軍中官拜軍侯,大小陣仗經過無數。這樣一個人才,在命運面前也是如此無力,只是因為庶出,長兄繼承爵位他只能看着;只是因為庶出,長兄毫無戰功位居將軍他只能瞧着;只是因為庶出,長兄可以逃命而他只能在這裏送死斷後。
對此,他無怨,他早已認命了。他只能對着中軍幕府悽然一笑,「別了,羋家。你們帶給我的一切,今天,我一次全還給你們。來世,不見。」
沖入戰陣的是秦軍輕兵,沒有皮甲,沒有護具,只有單薄的粗布麻衣和一柄普通的一米長劍。每個秦軍都面無表情,冷漠的看着阻攔自己的楚軍,就像是看着一具具屍體。這些秦軍每個人的腰際都至少掛着一個人頭,楚軍的人頭,這是他們論功行賞的憑據,而眼前的這些楚軍即將成為他們新的戰功。
戰鬥進行到這裏已經不再是戰鬥了,而是一面倒的屠戮,十萬楚軍只跑了三萬多人。河谷中,乾涸的河道內,谷坡上到處遍佈着失去首級的屍體,鮮血沿着山坡向下流淌,匯集成了小河最後在谷中心處形成了一個血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