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萏橫劍抵着王爺的脖子在前面走,古樵掐着飛卿的脖子跟在後面。四人進了屋,王爺說道:「菡萏姑娘,現在你們安全了,我也跑不掉,何必再這樣刀劍相逼呢?有什麼話我們可以坐下來慢慢談。」
王爺說話的時候淡定如水,他身上有一種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氣質,讓人聽了無力拒絕。
菡萏點頭道:「好!」說罷收劍入鞘。古樵見菡萏放下抵着王爺脖子上的劍,這才鬆了一口氣,看到懷裏的飛卿,突然不好意思起來,趕緊放開她。
飛卿讓古樵勒着脖子,憋得上不來氣,這下才能長舒一口氣!轉身就拍打着古樵的胸脯,罵道:「無恥之徒……」
罵了一聲,卻轉身跑到菡萏身邊坐下,低頭玩弄着衣服上的穗子,雙頰飛紅。原來飛卿長這麼大,第一次被男子擁入懷中!一顆芳心裏,早已小鹿亂撞!
古樵也是一時情急之下,將飛卿攬入懷中。飛卿身上的少女氣息也讓他心旌神搖,不自在的坐在那裏把玩茶杯。
這一切,王爺全都看在眼裏,微微一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問菡萏道:「我與姑娘今日方才第一次見面,不知姑娘為何要行刺於我啊?」
菡萏直言不諱,說道:「為了我們南唐後主!」
王爺聽了,疑惑不解道:「南唐後主?你是說重光兄?」
菡萏聽王爺居然對後主以兄弟相稱,頗感意外,冷笑道:「重光兄?是你親手毒死了我們後主,你還稱我們後主為重光兄?王爺你就是這樣對自己的朋友的嗎?」
王爺聽了,卻並不辯解,沉吟半晌,不發一語。菡萏冷冷看着他,以為他做賊心虛,現在無話可說。
古樵聽了菡萏的話,卻打抱不平道:「菡萏姑娘,你這就是冤枉我家王爺了!我家王爺與你們後主一見如故,相見恨晚!怎麼會毒死你們後主?那都是當今皇上的意思……」
王爺聽了,打斷古樵道:「古樵!不得胡說!後主的確是我毒死的……」
菡萏聽了,略感蹊蹺,聽古樵的話,好像是當今皇上毒死的後主,那麼這王爺又為何往自己身上攬呢?
王爺卻岔開話題問道:「菡萏姑娘,你要為你們後主報仇,我隨時奉陪。不過我有個疑問,不知你的名字可是與你們中主的詞有關係?」
菡萏聽了,說道:「是有關係,你怎麼知道?」
王爺說道:「你們後主告訴我的。」
菡萏聽了大惑不解道:「後主怎麼會與你提到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宮女呢?」
王爺看着菡萏,意味深長的說道:「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宮女?我卻並不這麼認為!我奉命押解你們後主一路北上,與他無話不談,可以算得是他的一位知己了!」
「你可知你們後主為什麼要賜名菡萏於你嗎?」
菡萏聽了問道:「為什麼?」
王爺卻並不回答,反問菡萏道:「姑娘可否還記得中主的那首詞?」
菡萏聽了,心想這首詞我因此得名,怎麼會忘?隨口吟唱道:
「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還與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多少淚珠何限恨,倚欄干。」
王爺聽了,嘆息一聲道:「中主的這首《浣溪沙》真是讓人感到無限淒涼之意啊!」
王爺感嘆之餘,又問菡萏道:「姑娘,不知你喜歡這首詞裏的哪一句呢?」
菡萏聽了,不假思索道:「當然是——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一句!」
王爺聽了笑到:「不錯!你們後主曾經給我講過一段你們南唐的佳話。當時你們中主時候的宰相馮延巳——也就是你們後主的老師,有一首《謁金門》:
風乍起,
吹皺一池春水。
閒引鴛鴦香徑里,
手挼紅杏蕊。
鬥鴨闌干獨倚,
碧玉搔頭斜墜。
終日望君君不至,
舉頭聞鵲喜。
」
飛卿一直坐在一旁沉默不語,這時候卻搶過王爺的話頭,笑到:「菡萏姐姐,你們中主聽了馮丞相的這首詞,就打趣他道:吹皺一池春水,干卿何事?」馮丞相回答說:「未若陛下『小樓吹徹玉笙寒』也。」
王爺聽了笑到:「想不到飛卿姑娘小小年紀,竟也知道這個典故!」
飛卿聽了,得意道:「那當然!上次菡萏姐姐說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的時候,我就回她道干卿何事呢!是不是,菡萏姐姐?」
菡萏想起在大周后墓前第一次見飛卿時候的事來,看着飛卿笑了一下。
王爺說道:「小樓吹徹玉笙寒。笙暖了好聽,寒了卻並不好聽。然而依然一遍一遍的吹,其意並不在吹也!而是寄託哀思,寄託江山家國風雨飄搖、無可奈何之意啊!」
菡萏聽了,深為嘆服!沒想到王爺對中主的這首詞理解得如此深刻!
王爺繼續說道:「所以這首詞的妙處乃在起手兩句——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大有屈原的眾芳蕪穢、美人遲暮之感。世人都道南唐中主、後主不作為,其實有時候大勢所趨,哪裏是一個人能左右得了的!?對於江山家國的憂愁,你們南唐中主和丞相都有很深的擔憂,所以他們的詞裏也會透露出來……」
菡萏一下子對王爺產生了好感,沒想到這位王爺竟對南唐的往事這般熟悉。
一直默不作聲的古樵這時候說道:「兩位姑娘想必現在對王爺沒有誤會了吧?」
菡萏和飛卿點點頭。古樵繼續說道:「不過呢,前面那些話都是鋪墊——我這個人快人快語,替王爺說出他的心裏話!天下大勢,分久必合!自唐以來,五代十國,群雄割據,戰事頻任,民不聊生!是時候結束割據、統一天下了!所以你們呢——」
古樵指着飛卿——說道「蜀國」,又指着菡萏——說道「南唐」,「這些割據一方的勢力最終都不能阻擋天下大勢!所以你們不要再為了個人恩怨而糾纏不清了,冤冤相報何時了?大丈夫應該胸懷天下!」
這一番說辭慷慨激昂,菡萏聽了心裏默默讚許,飛卿聽了卻故意打趣古樵道:「可惜我不是大丈夫,我只是個小女子!所以任憑你怎麼慷慨陳詞,我都不吃你那套!」
古樵看着飛卿調皮的表情,無奈的搖搖頭。
菡萏看着他倆逗趣的樣子,感到好笑。心裏又想起什麼來,就問王爺道:「王爺剛才說我家後主曾向你提到過我?」
王爺聽了,說道:「是啊!你家後主曾經和我講起一件往事,那還是他身為六皇子的時候。在一個春日裏,他出去一個人踏春,信馬由韁的來到一片杏林……」
菡萏聽了,想起了那個遙遠的地方、遙遠的時光……
王爺繼續說道:「重光說他在杏林遇到一個崴了腳的少女,他上前拉她起來。就在那一刻,一陣微風吹來,滿樹的杏花落英繽紛,那少女的頭上也落滿了杏花。他說當時他想起一句詞來……」
菡萏聽着,自言自語道:「
春日游,杏花吹滿頭。
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
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菡萏想不到當時後主居然和她有着一樣的情思,想着一樣的詞!
王爺聽了菡萏吟誦完詞,繼續說道:「重光後來陰差陽錯當了南唐後主,娶了朝中重臣的愛女大周后。但他有一次見到大周后身邊的一個宮女……」
王爺說到這裏,卻停下來,看向菡萏。
菡萏聽了,心裏一緊。
王爺繼續說道:「重光當時覺得那個宮女很像他昔日在杏林見到的那個少女,所以他就把他父皇的詞裏菡萏一詞賜名給那個宮女,留作念想……」
菡萏聽到這裏,淚水不由自主的留下來……她以為後主認不出自己,原來後主心裏一直都記掛着自己……
王爺看菡萏哭得傷心,說道:「菡萏姑娘,我與你家後主相識一場,你也算得故人。姑娘初來京城,如蒙不棄,就先在我府里安歇吧?」
菡萏此時已把王爺當做後主的朋友,心裏再無芥蒂,點頭答應。
王爺對古樵吩咐道:「天色不早了,古樵你帶兩位姑娘歇息去吧!」
古樵聽了,起身施禮道:「兩位姑娘請!」
飛卿扶起傷心欲絕的菡萏,安慰的輕聲喚道:「菡萏姐姐。」
扶着菡萏,跟隨古樵歇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