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千年古橋上作嘔的事兒
田家村大橋的橋東,連着河東堤堤的橋頭上,已經形成了一個葫蘆的人的陣形。
葫蘆的這邊,是擁擠的等着檢查的百姓,什麼檢查,就是挨宰,就是明火執仗的被搶劫。
葫蘆的那頭,是偽軍的據點。三層樓高,泥坯壘成,四面鹿砦,據點的頂端,插着一面太陽旗兒,日本鬼子的太陽旗兒,迎風招展,像是在像冥府,招着什麼鬼魂兒。
中間的連着河堤的橋頭上,被二鬼子們紮成了螞蜂的細腰,這裏才是關鍵的去處。
細腰處,穿着哭喪服的偽軍們,一邊五個,分站在兩邊,十個的黑皮兒,頭扎着白箍的無賴、二流子們,正忙得滿頭的是汗珠子。
他們將不寬的橋頭,扎得更狹窄,僅能一個人一個人的過。
這是他們搜刮的最佳陣形,從作雙的第一對漢奸開始,一場一場的查、摸、摳、奪,到後面持槍的嚇唬、恫嚇,每一個經過的百姓,渾身上下,不管藏匿的有多嚴實,值點錢的,有點用的,就全給翻出、收颳走了。
他們這些龜孫的身後,是積得一摞的籃子和包袱,那全是被劫掠的財物,雖然極其的不值錢,但,從老百姓身上,能收刮到的,也就是那些了。
受苦受難暫且還能喘口氣的老百姓,竟然讓這些無賴、王八、二流子欺壓到了這等境地。
石楞子的拳頭,禁不住又握緊了。
這些狗東西,簡直就沒有人性,就是畜生,他們比鬼子還壞,還暴戾,還混賬。
不是他們,包括大大小小的賣國賊,社會渣滓,這些的一切的這些的混賬東西。就是他們把中國的糟蹋、禍害,使得我們的祖國才變成落後、軟弱,才使得野狼入侵,豺豹橫行,人性塗炭。
他們才是最可惡,最該殺的壞東西。
對他們的慈悲,就是對中國的犯罪,就是對百姓的犯罪。
石楞子心裏的怒潮,一浪高過一浪。
那狂瀾的怒潮,在醞釀,在翻騰,在激盪,在積澱,翻騰,激盪,已經凝聚成巨大的能量,在理智的控壓下,醞釀出滔天的暴風雨,翻騰出撼地的要給這些龜孫們,一個大大地好看。
就像過新年,家家都要掃屋除垢一樣,只有把這些狗東西,不,他們不如狗,把這些不該存活的不是人的東西,消除掉,才能心情舒暢的迎接新的一年的到來,迎接鮮花滿園的春天的到來,迎接瓜果飄香的夏天的到來,迎接遍野豐收的秋天的到來。
突然地,一聲老女人的高聲哭罵,傳到了石楞子的耳朵里。
石楞子連忙制住腳,往前面仔細地看。
一個扎着褲腿、穿着斜襟棉襖的老女人,突然的從諾諾的人群中蹦起來了,暴怒着,大罵着,發開瘋來。
單從這麼個熱的天兒,竟然穿着斜襟棉襖來看,這個老女人家,已經窮的不能再窮的了。
家裏,實在再也沒有一件勉強可以遮體的衣裳了。
人,窮到了這個地步,距離死亡就差邁過門檻的空隙了,。這樣的人,一旦爆炸,那才是從心裏的大爆炸,是驚天裂地的大爆炸,是任何人,任何力量,任何習俗,都阻擋不了的大爆炸。
事情是這樣的:
在二鬼子們的「摳」的第三環節里,一個滿臉麻子的羅鍋子,居然從這個老女人棉襖裏面的布扎的褲腰帶里,竟然翻出來了一個半截的銀簪子。
這在第三關,翻出來的。
這幫子壞熊,真是已經再不要臉的搶掠了。
這是老女人最後的一點值錢的東西,這樣被搶,自然不幹了,本來弓着的腰,一下子繃直了,就像腳下面按了彈簧,就像突變成了狸貓,就像爆出來的炮仗,急了,一下子撲上去,拼着命的去奪。
於是,老女人頓成了沖天大力士,揪成那個大麻子,羅鍋子,大成一團了。
這半截銀簪子,可真是了的一家人家的救命的銀簪子。
家裏,已經四五天,沒見鹽味了。
湖西確實是物產富饒,在鬼子漢奸這麼樣子德爾盤剝下,還是很少餓死人的。
原因,臨着微山湖,湖裏的魚呀蝦呀的多,再就是雨水多、水層淺,野菜、草根的四季不斷,只要有點能喘口氣兒的力氣今兒,有點能拔動草、摘下來樹葉子的勁兒,就能餓不死。
餓不死,有點力氣兒就成,但是,鹽,不是有力氣就能辦來的東西,需要買,用力氣攥不來。
一天不吃鹽,渾身沒力氣,三天不吃鹽,兩眼看不見,一個星期不吃鹽,只能一個結局:死。
全家人,因為沒有買鹽的錢,已經四五天,沒見鹽味了,全家人,全攤在屋裏,再沒有能力,站起來了,哪怕爬到門口的力氣,也確實沒有了。
看着小孫子,連哭的勁兒也沒有,白愣着眼皮子等死,老女人,心揪的,很不能一頭撞死在牆上,恨不能一頭磕死在地上,恨不能兩手一對脖子把自己掐死,那種發自內心裏的撕心裂肺的疼痛,能比過自己被點天燈還難受;那種發自內心的無助無奈的愧疚,能比低下腦袋讓雞啄死還難受,但是,最最難受的,還必須要活,不能倒。
那種揪心、無奈的心境,是沒有幾個人,能真正體會到的。
相對自己的死,是渴望而絕對的不能去死。
我死了,這一家子人,咋辦呀。
人,是屋檐的象形字。意思是說,給家人,給親人,遮風避雨,做出最最簡單的幫助。
否則,就不是「人」。
不是人,就連畜生也不是了,小鳥還晝夜捉蟲兒打食兒,自己不吃,含着回來餵自己的孩子小小鳥兒。
如果人和動物,連這一點最起碼的幫助也沒有了,那麼,我們生活的這個地球,就如同宇宙里的其他星球,沒有生機和希望了。
那才是最最最絕望的事情的。
這個「人」字,是萬萬人,是萬萬年,從萬萬事,萬萬情裏面,提煉出來的,具有着極其崇高的神聖和尊嚴。
決定了,人,假如還算人的話,最最的底線,是,責任。
老女人,看了半個時辰的小孫子的眼,把已經湧上眼窩裏的淚,忍下,這個時候,眼淚,就如同屋檐下流滴的水滴,毫無用途。
也把鑽進了幾次的懸在門上的上吊的脖子最後的拿出來,在心裏,在嘴上,反覆念叨了幾十遍的「我死了,這家人家,咋辦呢,「的念叨了回過神兒,就扶着門框,努力了好一陣子,才站住腳跟,在她那個,也算是家裏的,屋裏屋外面,牆角旮旯里,老鼠窟窿里,甚至螞蟻窩裏,尋找可能的、值一點錢的東西,拿到市場,換一把鹽來,能一家子人,能,勉強地活過來,能,活一陣子,能,站着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