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四老虎被抬下去了,鬼子兵仍包圍住豐家莊,慘烈的突圍戰,民警們的壯烈犧牲,使公安隊明白一個理兒,開闢湖西走廊,遠不是一個滅鬼子的問題。
豐家莊的圍困戰,僵持到下午時分,局面突變,「轟隆隆」,遠處開來了四輛坦克,坦克的後面是五輛滿載着鬼子的卡車。
這就是鬼子所謂的鐵壁合圍,他們的序是這樣的:日軍部隊部署好封鎖線後,以優勢兵力向八路軍根據地發動「掃蕩」和切割的同時,以小股部隊長驅直入,發現和黏住八路軍,即用無線電通知強壯的機動部隊,機動日軍接通知後,就會紛涌而來,迅速包圍,予以全殲。
而善於轉移機動的八路軍,平原上,受到封鎖線的阻礙,是無論如何無法和日軍的越野汽車賽跑的。即使有大部隊在附近,因為聯絡不暢,消息遲緩,不能及時支援,照樣吃被各擊破的大虧。
可以說,封鎖線,電台和機械化機動部隊是日軍初期掃蕩「鐵壁合圍」的三大法寶。
詹南翔股長一看勢頭不好,立即把民警和民兵撤回村中,憑藉着院落、屋牆跟鬼子打巷戰。
日偽軍們跟在坦克車的後面,蜂擁着進了村子。
見這一邊倒的場景,野坂拄着指揮刀嘎嘎大笑起來,手指頭指着村子,轉頭對旁邊的龜田說了一個中國成語:「龜田君,螳臂擋車,八路的,螳臂擋車的幹活,哈哈。」
野坂是野戰聯隊大佐,也是個老鬼子,手下近百輛這樣的戰車,他有理由在同樣官銜的龜田面前充闊擺大。
龜田放眼望去,坦克車震天響的轟鳴,邊射擊邊前進,牆倒屋塌,如入無人之境。
站在旁邊的鄧雲賢,也四老虎的二哥,替了四老虎,當上了皇協軍的大隊長,聽了這話,立即感動,腰一彎,立刻接茬,「八路也就是俺前面的孬熊鄧雲生,在皇軍您面前,根本不撐,皇軍厲害大大的!」同時豎起大拇指晃在了野坂眼前,這些天,他跟着野坂清剿,覺得野坂的官最大,他龜田不算啥。
龜田立即瞪他一眼,把鄧雲賢潶到一邊去,「大日本皇威震天,所向披靡,中國軍的,烏合之眾。」他連着說出****成語,壓過野坂一頭後,再把怒氣撒在鄧老二身上,「你的,帶隊伍衝鋒,進村的幹活。」剛才四老虎的英勇表現讓他覺出,這二壞種確實不比四混蛋,看來,李連璧那個老彎腰是借自己的那泡尿澆來了自己的田。
龜田的命令,嚇死他鄧老二也不敢不聽,小子立即腰一彎,分頭給倆鬼子鞠一躬,小跑步地跟着進了村子。
龜田這才心情好,眯着眼的看前面。
他也同樣極度蔑視中國軍隊和中國的一切抵抗者。
兩個老鬼子,閒耍在村頭,恥笑中國人不自量力的歡愉也感染着周邊的下屬,野坂的衛士長板山也把這兒當成了遊戲場,嘻嘻哈着舉刀照相,照完相還不滿足,見右側 百米開外,有幾個逃難的百姓奔跑,拔出槍來對左右,要他們說,打哪個,野坂來了興致,指着一個奔跑的男人,「你的槍法好!就打右邊那個大個子吧!」
板山得到野坂的注意更得意 ,「好的,看準了。」舉槍瞄準,鬼子們瞪大眼珠子看前面。
「叭」地一聲槍響,鬼子們卻沒見到大個子栽倒,那男人仍是旱鴨子樣的奔,
「沒打上啊」,誰在小聲嘀咕着,話沒落地,「咣」地一聲,板山肥墩墩的身體卻倒在了眾鬼子前,鬼子們大驚,呼地圍上去,察看,板山的後背有一個小洞,正慢慢地往外滲着血水。
「誰幹的?」野坂瞪着三稜子眼惡狠狠地問左右。板山跟隨他多年,關係如同右手和左手。
鬼子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全都嚇傻了
鄧雲賢跑到遠處鬼子看不到的地方,找個旮旯,抱頭蹲下去。他也害怕槍子,更不想死。
誰開的槍?誰開槍,誰接着就得挨宰被槍斃。
野坂見瞪不出結果,更加氣惱,「互相摸摸槍!看誰的槍管是熱的?」他是內行,知道打過槍的槍口都發熱,只是情急下又忘了,正打着仗,誰的槍管不發熱呢?
參謀長緩過勁來了,立正,致禮,「報告太君!槍的,統統的熱!」
野坂下完令,也意識到自己犯了傻錯誤,無奈和,只得把惱怒的目光向四周迷茫的望。
周圍,除了站着的鬼子兵,就是躺在地上戰死的雙方士兵了。灰色的八路、黃色的日偽,全都滲着紅色的血。
突然,一個鬼子兵,看見了壓在一具屍體下的一支槍管,在縷縷地冒着青煙,大喊一聲,「他開的槍!」
鬼子們順着他的手看了過去,那是一個八路,身上滿是鮮血,臉朝下趴着。
野坂急忙跑過去,把那個八路士兵的屍體翻過來,士兵面色蠟黃,嘴角掛笑,已經死了。不用猜,一看就知道,這八路在與日軍白刃格鬥中負重傷,奄奄一息,是板山的狂笑激醒他,偷偷轉頭看,鬼子們都背對着他,他順着聲音找到板山,見他要槍殺中國人,於是使盡全身的氣力,摸到身邊的槍,迴光返照睜開眼睛,瞄準了板山的後背扣動了槍擊,直看到「噗」地倒地斃命後,才心滿意足地閉上眼......
野坂大駭,更大駭的接着在後面。
村子裏,濃煙中,滾出來十多個衣着僂爛的少年,小巧幼稚的身子上束滿了手榴彈,從廢墟牆腳下滾入坦克車履里的。「轟轟轟」,十 幾聲巨響,四輛坦克接連爆炸起火,成了沒頭的烏龜,坦克里的鬼子,帶着滿身的燒火,紛紛跳出來,四下里逃命,卻全成活靶子,被村裏的子彈射中,跌在濃煙大火里去,添柴火一樣,使得焰火更旺。
老鬼子野坂和龜田連忙舉起望遠鏡望。這些少年,一臉稚氣,一心單純,前仆後繼,瘦小的身軀,接連往坦克里滾,而後變成一團血霧。
這些少年,應該在奶奶膝下撒嬌,在湖河裏滾跳,當然撐不起戰爭的大幕,但是,面對村居被焚,親人慘亡,當侵略者氣焰驕狂、橫衝直闖時候,再乖順的孩子,也會成為兇猛鬥士,義無反顧地滾填鐵蹄,憑一腔熱血為國捐軀。
野坂驚呆了,眼看着村裏的反攻把他的勇士麥個子似的撂倒,良久,才懊惱地長嘆一氣,苦着臉對龜田,「現在的中國,再不是日俄戰爭時期的東北了,那時候,放一槍能嚇跑整村的支那,一個大日本皇軍打散一個建制連支那兵的情景,不會回來了,你看,連十幾歲的娃娃都這樣拼命,我們呀,是贏不了這場戰爭的,中國人太仁慈,我們太殘暴,我們的殘暴,激起了他們的殘暴,他們的殘暴,比我們的殘暴,厲害厲害的。」
「野坂君,對付支那,我還是堅守那一條,以華制華,皇軍在中國就兩個方面的幹活,親日化教育,讓他們乖乖的當順民;運走財富,滿足大日本帝國國內需要,支持太平洋戰爭。」
賈隆江被叫到詹南翔跟前。沒等他把氣喘勻,詹南翔就直截了當:「老賈,看樣子咱們是突不出去了,得想個法子……」
賈隆江袖子一卷,「奶奶的,咱們都經過平型關大戰,知道鬼子的半斤八兩,沒啥大不了的,真得大家都殺紅了眼睛,鬼子也未必撐得住,股長放心,咱115師沒孬種!」轉臉要走。
詹南翔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你留步!你把我的意思弄擰了,咱審訊股是業務幹部,得留些種子,我命令你帶三班、四班和基幹民兵,乘鬼子還沒發動進攻,沿着前邊的這條小溝硬突出去,其餘的民警,有我帶領,進行阻擊,吸引敵人注意。這會兒是偽軍,好對付,等鬼子大部隊來了就費勁了!」
「不行!」賈隆江把脖子一擰,轉身要跑,被詹南翔喝住。詹南翔的臉黑得嚇人,「你想把村裏的基幹民兵和全股民警全沒了?!」
「你怎麼不去?!」
「你是這片的人,地形熟,容易走脫!」
「你是股長,必須先離開!」賈隆江又要跑。
「我告訴你賈隆江,鬼子的圍攻馬上就開始了,突圍人員帶不出去,你就是湖西革命的罪人,我就是在陰曹地府,絕不饒你!」 詹南翔轉身喝令,「通訊員!命令部隊進入掩體,逐街逐屋抵抗,掩護賈股長突圍!」 詹南翔一面下着命令,一面向街心跑,把賈隆江涼在那裏。賈隆江愣了一會兒,一跺腳,轉身向三班的掩體跑去……
鬼子的炮火更加猛烈了,村裏的房子全戴上了熊熊的火帽子。
「啪啪啪!」
村東升起三顆信號彈,這是鬼子進攻的信號。
豐家莊的四周,如潮的日偽軍,端着長槍,向村子涌了進來。
前面的坦克對着房屋推,所到之處,房倒屋坍,夷成平地。
平民村莊的房屋多是土坯壘成,能經起鐵烏龜的撞推?當然,假若當時中國老百姓富裕了,房子蓋堅實了,那國家不就強壯了?國家強壯了,小日本還敢飄洋過海來欺負?
三個民警從坍塌的牆角處爬出來,搖搖晃晃,端長槍與鬼子對拼,被亂槍射倒。
一個兩臂被縛的男人拼命地前跑,嘴裏叫喊着「我是倪令藹,皇協軍的大隊長……剛才,就是我給鄧司令報的信兒。」自認為自家人來解救。
坦克迎面上來,將他碾成血塊。
一個小女孩兒哭喊着跑,鬼子攆上去,彎腰抓住小孩的腿,在空中舞了兩圈,狠命地摔在牆上,女孩的**迸裂,沒了哭聲。
二十多名群眾被圍在街心,鬼子堆里一聲吶喊,三挺機槍同時噴出火舌,街心的百姓,應聲倒下……
四個鬼子把詹南翔按在地上,他的兩腿被坦克軋斷,奄奄一息。
二龜孫鄧雲賢高挽着袖管,一把抓起他的頭髮,狠狠地說,「姓詹的,大日本皇軍知道你是八路軍的股長, 龜田司令命令你投降,給你包傷……」
詹南翔面色蠟黃,艱難地睜開眼,怔怔地看了一會兒眼,頭一低,牙齒咬領子上的扣子,一股硝煙騰出,鄧雲賢離得近,看得清,是拴在扣子上的手榴彈的引線被拉斷,嗥叫一聲趴在地上,滾到坑裏。
「轟!」一聲巨響,鬼子偽軍全趴在詹南翔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