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江湖很大,有人來了,有人又走了,熙熙攘攘,和菜市場也無甚區別。任你名頭多大多響,也終究熬不過時間的記憶,更何況那些如過江之鯽的芸芸眾生了。
陳遠岫自那天取劍之後,似乎整個人都不同了。他自己可能有所不知,好酒的李四卻看得一清二楚。
李四躺在蒼茫的草地上,嘴裏叼着一顆小草,別過頭去便能看到在那腿附一千三百斤在不遠處練劍的陳遠岫。李四抬頭看向天空,慵懶的時光快要過去了,熱夏就要來臨。少年人也算成長了,不光是他快要到得所謂煉骨境,九品的修為,更是心性上的磨礪。
陳家有兒初長成,十二三,少年人算是堅定地想出了他的那一套道理,那套自己走江湖的道理。這道理和孫正人的不同,和李四不同,和任何人都未必相同,卻也未必是最好,亦或是最差的,所謂的最好最差不過是外人評判的標準,那道理就只屬於他一人罷了。
負重一千三百斤的陳遠岫已經是算打好了邁入煉骨境的根基,那每日旭日東升的修煉也是為了吸收一天中最精華的朝霞陽氣滋潤身軀,每日的百草藥水也有效地消除了練武過程身體的各種污垢,暗傷或疲勞。
李四所做的一切也算收到了成效。或許這樣再過半年,陳遠岫便能踏入無數人夢寐以求的煉骨境,在軍伍中也能混上一個實權校尉,而且比那些軍伍中人只強不弱,至於爬江湖,也說得上有幾分資本。
可李四覺得還是差了點東西:「哎,小子,過來。」
李四打斷了練劍的陳遠岫,招招手喚起過來。
「陳小子,你看看那邊,你看到啥子了。」李四用手指了指前方茫茫望不到盡頭的翠綠草地,在入秋後便要變成了「北洄草色蒼無涯」的景象了,色彩不同了,可依舊是那麼壯闊,讓人唏噓天地的無邊無際。
「草原?」
李四嘿了一聲:「你記得你最遠去過哪裏麼?」
「這北洄城算是我來過最遠的地方了。」
「你只看到前面那一大堆讓人煩心的破草,可翻過了這大草原,便是到了山蘇,那兒有一種藏在毛竹內的黃蟲,大抵有拇指這麼粗,烤來吃是極佳。再往前便是中原,咱們大獻的都城就在那,不過不咋地,都是一些勾心的人盡往那去。一直走一直走啊,那裏便是比這草原還要廣闊的東海,當年我和正哥兒便是在那認識的呀,不想,已經是三十年前的陳年芝麻事了。」
陳遠岫抬起頭來看着遠方的蒼茫一色,李四在他心中不知覺描繪了一張廣闊無比的天地,原來眼前的草原後面一直走能到大獻的都城柏京,在往前一直去便是東海了。
哦,對了,往回走,那便是黃寶兒的家鄉晉南了吧。也不知他們現在去到哪了,一年的光陰怕是應該出了北洄,已經在山蘇了吧?
「你現在感覺如何?」李四問道。
「大概三個月後,我應該就能邁入筋骨了。」陳遠岫興奮至極,想不到自己居然進步如此之快,要是自己舅舅在這能看到他這樣,怕是也要豎起大拇指吧?可惜啊,孫正人已經渺無音訊了,誰也不知道他如今在哪,在幹嘛,過得好不好。
李四還是吃了一驚,想不到陳遠岫這進境比其想的還要快,半年已經是他能想到的算快的結果了,他自幼習武,也直到二十才觸碰到煉骨境的邊兒,也被李家喻為百年一出的好胚子。雖然那時李家在整個大獻是泯為眾人,可在他家鄉那小地方,依舊是不容小覷。
人比人,比不了啊!
李四內心感嘆了下,他早已過了那爭強好勝的時候了,只是那江山代有才人出這話真的假不得,那些讀書人說的話也還是有幾分真理的。
「你現在的修為進展的確快得驚人,想我如你這般歲數,流都不入。雖然我算不得如何了得,但還是知道刀劍要好,須得千錘百鍊。你不妨壓一下你的潛力,看下能在入九品前能打磨得如何。棋手九段也分強弱,這練武修道的江湖也是這麼個道理。你可曾想像入玄能與通神勢均力敵?」
陳遠岫大吃一驚:「入玄境還能匹敵通神境?這可差了整整一個大位階啊!」陳遠岫這一年從李四這裏惡補了好多的從前不知道的知識,也從一些散記遊記內看過好些對於修道人奇奇怪怪的內容,其中有對又不對,其中確是有一公認的:入玄只是方和世界產生聯繫,而通神卻是已經逐漸和世界產生更深的聯繫,一舉一動都有可能帶有搬山倒水之能。就如一個稚童和成人之間的差距一樣,李四這種說法,陳遠岫從未在書里看見過。
李四嘆息了一聲,陷入了回憶:「是啊,不曾見過我也覺得這種說法十分可笑。但我親眼看見一個人以入玄境生生打退了通神境,雖然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可那畢竟是通神境啊,而且還是一直壓着打的那種,要不是那通神境之人最後燃燒生命重傷了以傷換傷,怕是要隕落在那了,不過既然燃燒了生命,怕是也元氣大傷,武道之路也走到了盡頭。總之吶,那一幕幕我怕是永生難忘啊!」李四看着聽的目瞪口呆的陳遠岫,笑道:「別發呆了,我的意思是你嘗試着打磨一下目前的境界,先別急,看下你的水桶到底能裝多少水才會溢出來,那時才是你最好入煉骨境的時候,極致方為至強。」
「嗯,我嘗試一下,我自己也能感覺到,似乎我隨時都可以邁入煉骨境,可感覺身體還沒壓榨到極致,似乎」陳遠岫斟酌了一下詞語:「似乎身體在告訴我,還可以繼續做的更好。」
李四對這個答案有些驚奇,他知道陳遠岫或許有着什麼特殊的天賦,至於是什麼,他一個書也不愛讀的粗人是說不清楚的。總之是一個比他這個所謂的天才還要出色的人就是了,不然如何一年就摸到了煉骨境的門檻了,似乎要入門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了,自己當初要入煉骨,可是足足用了十幾年的光陰啊,四歲練武,二十歲才算有成,相比之下,還是自慚形穢。
「我在你目前的境界的時候,久不能進,我母親便提議我該遠遊一趟了。外出遊歷了三年,也算是走遍了大獻的大半江山,就連那萬國之地也是去了很多地方,及冠那年我便是九品了。」李四回憶道。
「二十歲才煉骨?四爺你這天賦不太行啊。」
李四一陣黑臉,一板栗就敲在了盤腿坐在他邊上的陳遠岫「我有這種想法當然不是因為你邁不入煉骨境,恰恰是太容易了。雖然你如今才十二,但出去一趟走走山河大川,在這泥塘里打磨幾番,對你將來或許有莫大好處。待得你覺得你能越境壓煉骨的時候,我覺得才是你最好入鏡的時候,記住了,江湖有句老話,生死之間有大際遇,可也是性命最重要,這點切記。」
陳遠岫嘿的一笑,雙眼發亮:「那我也算江湖中人了吧?」
少年人的江湖夢,依舊是那麼執着。
李四不屑地給了個臭臉,拿起盤在腰間的酒葫蘆,一口飲盡,方道:「等你小子活着回來見我再說吧。」
「四爺,你不和我一起去嗎?」陳遠岫問道。
李四瞧了一眼已經空空如也的酒葫蘆,將其倒置在半空拿着,對着嘴搖晃幾下,喝完那幾滴順着蘆壁滑落下來的晶瑩剔透:「不了,老了,老了,走不動了。這大半輩子啥地方沒去過,都沒甚意思了。」
言語說的似乎頗為灑脫,或許是真灑脫,或許是對這江湖曾經失望過,無人可知。陳遠岫這個少年郎陷入了那未來的遐想當中,看不到李四的雙眼在看着什麼:「嘿,那四爺你以後肯定後悔了。莫不是在江湖上有啥仇家,惹上了什麼仙子女俠,躲在這怕被人瞧見呀。」
李四搖了搖頭笑道,不置可否。
「四爺,還記得之前我和你道過的那個王府招聘嗎?我前些日子了解了一下。他們招了一人了,還沒招滿,還要招一人,聽說是為了秋狩做準備,你覺得這個如何?既有銀兩又可出外長長見識。」
所謂的秋狩,是北洄的將相弟子的一個及冠習俗。只要年滿二十歲的將相子弟便要參加這場盛宴,每一年前三甲的人還可獲得大獻天子賜下的豐厚獎賞,這可是能在皇帝老爺面前獲得賞眼的機會,無不趨之如鶩。入前三者可闖出一片諾大名聲,次之也可結交官場中人,畢竟在場的都是未來北洄的中堅力量,待得父輩老了,這北洄便是他們的北洄了。
秋狩不是一天,而是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地位便是在那與大元接壤的破風谷,是南瞻部洲東部數十國為數不多的妖獸聚集地,骨頭難啃,而且這妖獸繁衍能力極強,往往殺之殆盡了,可沒幾年又死灰復燃,自然的被兩國所摒棄,比雞肋還雞肋,成了一個都不管的區域,這些妖獸實力平平,最強的也不過相當於人類八九品的實力,而大部分都是一些稍開靈智的獸類。
每一年秋狩之前,北洄便會派人入內把所以的八品妖獸都獵殺掉,留下最高煉骨境的妖獸,留作歷練年輕人。
而每個參加秋狩的子弟都可以攜帶兩名二十歲以下的隨從入內,最終考核的標準便是那妖獸體內的妖丹,這妖丹也是煉藥的珍貴之物,越高階越難得,雖說還不入品的妖丹對入品武人修道之人沒有用處,可對普通人卻也是大有好處。
除了這妖丹外,玉牌子也是考核的重要標準,因為除了北洄外,那大元的聊城省的將相子弟也會入內,這也是兩國之前默認下來的規矩,只要不超二十,皆可入內,生死自負,而這玉牌子便是從大元人身上獵取的!
這秋狩不止狩獸,還狩人!
至於如何保證公平呢?這破風谷是一盆地,只有一個出入口,而若想從高處入谷更不可能,雙方都會有不少於兩名的通神境會在守候,而入口處雙方也有通神境大拿會測骨齡,所以作弊的可能性極小。
李四沉吟了一番,點了點頭,收回平時嬉皮笑臉的一面,沉聲道:「也可,不過你要做好殺人的準備!」
陳遠岫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殺人啊?他早已做好了準備。父母之仇吶,這劍不鋒利是一輩子都辦不到的了。
小小年紀的陳遠岫並不怕殺人,如果連鮮血都不敢面對,那未來如何給那天上的爹娘敬上一壺絕好的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