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又一年的光陰流逝去,曾經謝了的花又盛開來,那花卻未必是那花。大獻改祥風年號為開陽,舊皇駕崩,新帝登基,開陽一年的四月初二,陳遠岫十二歲了,身體沒有再拔高了,依舊六尺上下,可身子壯實了,遮住那張依舊青蔥的臉龐,比二三十的男人還像男人。
這一天,陳遠岫雙腿已經綁了三十個黑鐵片,加起來重逾千斤,可對他來說卻不是那麼難以承受。
入秋時候,他已然算是上了武道,也稱得上是不入流的武人了。李四便在陳遠岫面前用隨手摺斷的樹枝,舞了幾個劍招,他謂之秋風劍,講究一個蕭瑟意,在如今落葉紛飛的時節卻是最恰當的學習時機,如若在其他時候去領悟效果卻要大打折扣了,秋風劍不求傷,求快。劍招一共十三式。
陳遠岫看着這個平日好酒好色的老頭金雞獨腳站在那裏,收起了另一隻礙事的瘸腳,竟感受到了一股蕭涼的意味,內心隱隱有了重意:老頭還是有本事的。
這一天,李四教了陳遠岫前兩式,本想着這也夠他學個大半月了,哪知第二天在旭日東升扎完馬步的陳遠岫已經能耍的有模有樣了,嚇得還沒睡醒的李四一驚一乍。僅僅一天,前三劍的形已經被陳遠岫抓了八分,神意也有一分。
李四不信邪了,第二天直接一股腦地舞了一套秋風劍,那被他當做對手的一棵五人才可堪堪抱住的大樹,在他十三劍後轟然倒地,陳遠岫嘆為觀止,內心愈發堅定了習武的心念。
李四隻展示了一遍就扔掉了那根已經寸寸斷,徒留樹皮支撐的小樹枝,就坐在邊上盯着陳遠岫「今天你哪兒都別去了,就在這給我練。」
陳遠岫愕然,支吾了半天才問道:「四爺,你再來一次啊,我記不住這麼多。」相處了一個夏天,兩人之間的關係雖說是師徒,可在生活中更像一對朋友,或說是兄弟,也可以說像夫妻一眼。陳遠岫像個在外拼搏賺錢幫補家計的丈夫,而李四活像個在家敗錢的妻子,敗得不是麻將錢,而是一壺壺花雕,李四現在已經看不起那些廉價的浮蟻酒了。。。
「就一次,愛記住不記住,別裝了,小子,你四爺我今天倒要看看你能耍處個什麼花樣。」李四罕見地一天滴酒不沾,就在樹幹上盤膝坐着,雙手抱在胸前,似乎想要看看這小子為何能學的這麼快。想當初自己被自己的師傅誇讚是練武的天才,學習這一套算是他看家本領的秋風劍,前後也打磨了兩年才學會,他有些鬱悶,懷疑這小子是不是從哪學過秋風劍,亦或是從前練過劍的緣故。
小半天的時光,李四從起初的鬱悶,到驚疑,到啞口無言,又回到了鬱悶。
「這小子胚子不錯。」李四才想起孫正人臨走之前隨口說過的這一句話。
說到底李四也只是入玄中品罷了,這世界,這江湖何其之大,有些人天生就得天眷顧。
陳遠岫或許很普通,做過酒樓幫工,也做過如今的所謂飯館大廚,始終跳脫不了「普通」二字,可金子始終會發光這話始終不曾騙人,有些人努力了一輩子,可在其人眼中不過是碌碌無為了一生,有的人享受萬人膜拜,背後不知經歷了多少腥風血雨,又有多少次絕境重生。
陳遠岫沒有一江水的天生劍胚,不是華予的神秘,也沒有白虎的血脈,但也如華予曾經的道破天機,陳遠岫道心通明,這便是他別於普通身份的特別之處。
道心通明者,無門,無路,無人。
無門指的是在他們面前幾乎各個修煉的門欄都不復存在了,只要有足夠的資源,便能大道無礙,直指天人,需要的只是時間罷了。
無路,他們前行的路是沒有的,道心通明者所踏的每一步都是他最正確的道路,不為外物所迷惑,直指本心,所以常常也能看破虛妄,也能通人心,辨真偽。
無人,路是自己走出來的,也只能自己走,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四方世界相傳的一些神秘的功法,好些都與道心通明之輩脫不了干係。這些功法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修煉要求極難。
大半天的時光,陳遠岫硬是靠着記憶把前十二劍練得有模有樣,第十三劍可謂整套劍法的精髓也被其初窺門道。
李四鬱悶,這小子莫非是練武的好筋骨?比之自己還要好上那麼幾分,不對,頂多一分不能再多了。
李四驚疑,為什麼一個本該從未練過劍法的少年卻對劍法的領悟如此令人驚嘆,他一度懷疑陳遠岫莫非是那傳說中的天仙轉世,其實已然萬法皆通了。
李四啞口無言,是已經對其無話可說了,再想到自己,不禁搖了搖頭,沒有嫉妒,只是十分鬱悶,很鬱悶,於是乎他揮了揮手就去了找個喝酒的好去處。
陳遠岫自然想不明白李四到底想的是什麼了,他只能感受到李四很鬱悶啊,十分鬱悶,應該是和自己有關的,可自己干錯了什麼嗎?
從那天起,李四主動要求陳遠岫辭去了那份掌廚的工作,專心練武習劍。
陳遠岫除了秋風劍外,李四還教會了陳遠岫一套如塵劍法,這套如塵劍法和秋風劍不同,講究的是以力破萬法,如塵非如塵,每一顆細微的塵埃都可能是一個大世界,這套劍法是李四家傳的劍法,陳遠岫得知後大為意外。
一般來說,家傳功法一般是不外傳的,在一些修道或是練武的大家族,家傳法只有嫡系甚至有些只能是嫡長子才能傳授。陳遠岫能真切感受到這套劍法的沉重。這種被人在乎,被人真心實意對待的感覺真好。
秋風劍陳遠岫學了一個月,如塵劍法陳遠岫摸爬滾打兩個月算是基本領悟到了些許皮毛,可想這道劍法是多麼不簡單。而對於劍法來歷,李四也不知道多少,總之也是先祖不知何處機緣獲得的,這才有了他們李家當年的風光。當然了,如今的。
李家早已在大獻泯為眾人了。而李四也已經好多年沒回過家鄉了。
遙記得在落陰鎮的時候,那位相處時光極短但待每一個人極好的先生曾經在蒙童散學後,在書塾門外所吟唱的一首歌兒:
非泊然為君子
非不近酒為君子
非衣衫飛揚兮為君子
非顏如玉為君子
非疾惡為君子
非謙謙為君子
君子待人以誠
君子待物以慎
君子處世以真
君子好山,好水,好美酒
君子好財,好帛,好美人
……
除了陳遠岫沒人能有機會聽到先生吟唱的這首歌。陳遠岫莫名地去而復返把字字句句都聽得清清楚楚。先生把手裏的山海志遞還給了陳遠岫,輕聲問道:「可是忘了此書了?愛看書自然好,可在學堂上還是要認真才好。」
當時的陳遠岫不明白先生唱的這歌兒是什麼意思,也不好意思多問。這一年下來,除了每月給李四的二十兩當做伙食費用外,自己存了一些,還有一部分就拿去買書,看書。平時除了練劍,掌廚,扎步,泡藥水外,剩下的時間多是拿着各種書在那看着。
李四每天給陳遠岫準備的奇奇怪怪的藥材總能讓疲憊了一天的身軀去掉了疲勞,而且每日只要睡那半個時辰就頂得上往日睡的三四個時辰,自然也有更多的時間能看書了。
多讀書是好事。
這句話陳遠岫記在心裏。
如今的陳遠岫不敢說有多大學問,基本的字都能認全了。那首先生所吟唱的歌兒,李四這人也算能套上幾句吧?
開陽的年號是在二月初三新年那天設立的,那天起,陳遠岫的武道修為已經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成了那所謂的三流高手了,算是能在江湖的泥潭裏走上兩步,看看些許風光的人了。這對於一個接觸武道不過大半年的十二歲少年來說,已經是突飛猛進了。
而這近一年的修煉讓陳遠岫的小臉曬黑了許多,在黝黑的臉上,閃爍着兩顆明亮的眼珠。
生日這一天,陳遠岫親自去到了曾經工作過的「阿田肉香」犒勞了自己一頓,這是自從陳遠岫辭工之後近半年第一次回到了這裏。而李四早已睡成一頭死豬,來是不可能來的了。
陳遠岫驚訝發現,自己在這也居然成了名人,各種稱號飛來壓身。廚神,廚王,天才廚神。什麼都離不開廚一字,讓其哭笑不得。
阿田肉香的掌柜親自出來招待陳遠岫,還免去了陳遠岫一切花費,推脫半天也拗不過這掌柜,只得作罷。
酒足飯飽後,一一辭別附近的熟人,陳遠岫就趕緊逃了出來,實在是難以承受那些或好奇或佩服甚至嫉妒的眼神。
飯後,陳遠岫直接步行到了北洄城,看着那仰不見頂的北洄城牆,依舊為之震撼。這是他第二次來到了北洄城,第一次是被李四帶來「我知道你小子自己存了不少媳婦錢了,也別藏着了,咋大老爺們該花錢時候就不用吝嗇。這回我就帶你去城內,就是要給你討個媳婦的。」
李四這所謂的媳婦自然不是那意思,其實指的是劍。用他的說法來看就是,陳遠岫也該擁有一把屬於自己的劍了,不是誰都和他李四這麼牛逼,萬物皆可用劍。
陳遠岫很激動,說書先生嘴裏說過的仗劍走江湖似乎離他已經不遠了。
其實叫陳遠岫去選劍也不全是,其實是去給錢的,至於劍要如何,用什麼材質這些都是李四來決定,陳遠岫只要負責給錢就對了。陳遠岫也不多話,畢竟在這方面李四肯定比他行家。花錢?花!大把的錢!
真要給錢的時候,白花花八十兩銀子還是讓他肉疼不已。
今天第二次來其實便是來取劍的了。
陳遠岫背過那些排隊入城的人流,從腰間拿出一小壺酒,遙望着曾經落陰鎮的方向嘴裏念念道:「爹,娘,孩兒也算有出息了,你兩在天之靈也可安心了。」
那壺酒輕輕地灑落在了地上,一滴不剩。
風拂過遠處茫茫的草原,草兒低低頭,仿佛在說
「嗯,知道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