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巽總感覺不對勁。
旻國也有宵禁,當然,論起來沒有那麼嚴格,除非是嚴陣以待的邊關重鎮。相較於楊巽被老爹帶着在宵禁後的街上漫步,如今烏丘鎮的夜晚更顯得詭譎。
這種寂靜和所謂樵人歸欲盡,煙鳥棲初定的山村清幽寂靜不一樣,後者渲染出的是一幅秀麗動人頗有味道的大寫意畫卷,而烏丘鎮的畫風感覺死了一般。
不是人死了,而是鎮子死了。
楊巽的腳步很輕,沙沙的摩擦聲落在他的耳里很清。路過烏丘鎮的人家,家家戶戶都是一片漆黑,沒有掌燈也沒有人發出一聲。
小廟在北面,楊巽很確定了,因為他看到了一團和在英水鎮小道觀一樣的黑氣出現,按照蜀山的謙雲真人說法,這是屬於濁氣一類,也是最為可怖的魔氣。其他的濁氣污染心魂,魔氣是直接侵蝕控制,不知不覺陷入癲狂之中,這和江湖人口中的魔頭是不一樣的,只會更加可怕。
絡腮鬍子和袒胸漢子死了。
楊巽看到了他們的屍體,他只是站着看着二人,絡腮鬍子和袒胸漢子並排躺在一起,仿佛睡着了一般。
小廟確實很小,就四面圍牆,裏面一所小房充當神廟,現在已經塌了一半,楊巽看到青色的泥塑雕像的下半身,上半身已經被屋檐壓垮。
不是楊巽不想去看看二人致命傷是什麼,而是他不敢動,踏入小廟的範圍他才築基的氣機長河差點被堵截,如果不是懷裏的雷部令牌一絲暖意拉了他一把,恐怕也是要躺在地上。
「常清常靜長清淨。」
楊巽默誦經文,道門日夜皆做功課誦經,有一個重要的作用就是清心安神,明確道心,在自己氣機莫名其妙被東西衝擊後,一切負面情緒湧上來心頭,清心寡欲是修行人要做的事情,但不代表能做到,畢竟前提是人。
這就是魔氣的特點,蝕骨消魂,叛道離經。
那個所謂的烏丘娘娘入魔了。
「唉。」
女子嘆息聲從耳邊傳來,淒婉動人,「公子。」
楊巽的雞皮疙瘩瞬間豎起,這個聲音是從內到外響起的,不過楊巽還是咬着牙問道:「烏丘娘娘?」
「沒想到還有人記得奴家。」青色襦裙的女子從破損的泥塑雕像中緩緩出現,蓮步輕輕移動,盈盈一握腰,清秀動人,確實很漂亮。
「敕。」楊巽唇部微動,調動了五臟之氣遍佈全身,這是神霄派里的一道護身法術,配合總壇神將符使用,目的就是抵禦外邪不侵內體,若是神將強大更有反擊和殺傷力,烏丘娘娘出現之後,空氣粘稠渾濁,對於楊巽這種吞吐靈氣的修士來說無疑是巨大的傷害,楊巽靈光一閃動用了這個法術,只不過合安神君只稱呼他是學生而不是徒弟,因此沒有從法壇點撥兵馬神將給楊巽。
烏丘娘娘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側着頭看着楊巽,她等楊巽氣機運轉後,才開口道:「公子莫要緊張,奴家又不會吃人。」
楊巽沒有說話,只是目光掃過了後面絡腮大漢和袒胸漢子的屍體,意思不言而喻。
烏丘娘娘吐了吐舌頭,露出孩童般天真的眼神,「倘若奴家說不是奴家做的,公子信麼?」
楊巽重重地吐出一口濁氣,搖搖頭。
烏丘娘娘神色黯淡,嘆了口氣,道:「公子,要聽個故事嗎?」
「你說吧。」
「烏丘鎮這個名稱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奴家也不知道,但是烏丘鎮一直以來都是被遺忘的角落,從古至今別說當那山上吐納天地靈氣的修士,連三品以上的武者也沒有一個。似乎這裏就是一個禁區。只不過烏丘鎮和其他地方相隔太遠了,遠到很多人都不清楚一個真人,一個武者代表着什麼,大家只知道鎮子窮,缺好東西。書上說這叫淳樸?」烏丘娘娘說到這裏忍不住笑了起來,就像一個少女在花開的年紀綻放出光彩一般,明媚動人。
「與世隔絕,比不上隱士說的世外桃源,只是窮鄉僻壤。所以啊,當年外面有人進來後,攪動的波浪那麼的強烈。就像......」烏丘娘娘皺着眉頭想形容詞,「奴家書讀的少,想不出,唉。來了是一個很厲害的家族,非常厲害,有騎馬的,有駕着馬車的,每個人看上去都是很厲害的。他們只是路過,卻留給了鎮子的人許多遐想。」
烏丘娘娘鼓起了腮,「故事好像都是千篇一律的呢。新的大門打開了,大家都想進去看看,可是不能白看啊,連與世隔絕的烏丘鎮的人都懂的道理,外面的人更清楚。可是怎麼辦呢?烏丘鎮這裏什麼都沒有,最簡單的方法不就是結成一家人麼。所以就有了勸說一個女孩出嫁的故事,鎮子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來了,為了鎮子的未來,為什麼拒絕呢?只要答應了家家戶戶供養她的長生牌,生前嫁得大戶享受榮華富貴,死後也能坐守一方成仙成神,雖然心有意中人,還是答應了。」
楊巽說道:「女孩心有怨恨?」
「噗。」烏丘娘娘笑得花枝亂顫,「公子,你是不是喜歡看那些個話本小說?以為都是那樣的故事?鎮子就是一個牢籠,從小河游入大江,女孩為何不答應呢?」
楊巽咳嗽了一聲,其實那些話本小說是從他姐姐那裏看的。
「公子,你真可愛。」烏丘娘娘看到楊巽的表情,再次嬌笑,「那家人是大家族,女孩嫁過去也不過是小妾,雖然地位不高,家中上下倒也客氣相待。女孩第一次看到原來世上竟有那麼多東西存在,有俠客、有大官、有真人修士,有一座座雄渾大氣的邊關重鎮,也有奢華燦爛的京畿皇城。女孩認為自己的選擇是沒錯的。」
「只是啊,原來不僅天下比鎮子裏想像的要遼闊,連那世道的變化也比鎮子裏風雨變幻要來得猛烈突然。亂世之中,豪門大族也不過成了斷壁殘垣。」烏丘娘娘神色有些掙扎,把這一段略過了,「本是作那孤魂野鬼受風吹雨淋就此消散,沒想到烏丘鎮真建了長生牌給女孩,女孩得以安身,她學外面的人一般,積累功德牌,好叫上界點頭,免去作為一個山野孤魂日日擔心受怕的滋味。」
「後來呢?」楊巽見她停了下來,追問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