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有些漫長的半小時後,直升機終於開始減速。舷窗外的海面上,程子介看到了一小圈銀色的線條,那是一艘正在海面上繞着圈子的驅逐艦,吉州號的尾跡。一艘螺旋槳引擎的重型反潛機正在海平線上貼着海面低飛,而高空中則是兩架噴氣式戰機結成的雙機編隊正在盤旋。
程子介有些着迷地俯視着吉州號。從半空中看去,這艘七千噸排水量的大型戰艦,這個國家的人們學會水面航行以來,建造出的最先進的船隻就像是一片隨波逐流的小木片,在一望無際的海面襯托下顯得渺小而脆弱,讓程子介再次感到了一種不真實:自己就要在那塊小玩意上降落了。
直升機向着吉州號直飛而去,灰白色的船體越來越大,高聳的桅杆突然刺入視野,接着直升機機身一震,停在了它的後甲板上。
程子介連做了幾個深呼吸,壓抑着興奮跳出機艙
。兩名穿着深藍色制服的海軍軍官從甲板邊緣迎上前來,舉手敬禮:「程上校,歡迎登上吉州號驅逐艦。」
這是程子介第一次登上一艘真正的現代化戰艦。此時風平浪靜,朝陽正在海平線上探出半個腦袋,將空中的朵朵白雲和海面上細密的波浪都鍍上了金紅色的霞光。清涼的晨風帶着迷人的咸腥味吹進鼻腔,令人精神振奮,而腳下的甲板正在微微起伏,節奏輕柔和緩,一切都是前所未有的體驗。
程子介登艦之後才發現,這艘戰艦比自己想像中更大。程子介把目光從巍峨的桅杆上那些琳琅滿目的雷達和天線順着灰白色的艦橋收回,回想着林司令教導的敬禮姿勢,向迎接自己的海軍軍官們回敬了一個軍禮。接着,夜嘯三人組也離開機艙,在他身後列隊完畢。
「我姓鄭,是本艦的大副。因為附近有多艘不明身份的潛艇在活動,本艦正在警戒狀態,艦長賀上校必須留在指揮室隨時準備指揮戰鬥,所以不能親自前來迎接。」為首的海軍中校帶着歉意解釋道。
身後傳來一陣鐵鏈摩擦甲板的清脆碰撞聲,程子介回頭一看,卻見幾名水兵正在鎖定直升機的起落架。直升機很快就被固定在甲板上,接着飛行員跳出駕駛艙,走向艦橋邊的一座小門。而那幾名水兵則開始為直升機進行檢修和維護,並且補充燃油。
程子介戀戀不捨地把目光從這新奇的景象中移開,轉回面前的鄭中校身上:「沒關係,任務要緊。我現在該怎麼開始行動?」
鄭中校後退一步,由他身邊那名中尉軍官上前敬禮:「長官,我是本艦負責為軍艦和海軍陸戰隊協調行動的。請長官跟我來陸戰隊的作戰室,先聽聽之前執行任務的陸戰隊員們的匯報,了解情況再做決定?」
「當然。請。」程子介微笑着示意那名中尉帶路。鄭中校則在一邊請示道:「程上校,既然您順利登艦,我就先回指揮室了。有任何需求的話,您都可以通過蘆中尉聯繫我或者艦長本人。小蘆,有什麼問題直接找我。」
「是。長官。」蘆中尉敬了一禮,看着鄭中校先行離開直升機甲板,進入了艦橋,然後對程子介道:「長官,請隨我來。」
於是程子介帶着夜嘯小組一起,跟着蘆中尉走向艦橋上的另一扇小門。進入軍艦內部之後程子介卻略微失望:狹窄低矮的通道連接着一扇又一扇艙室,看不到什麼新奇有趣的東西。
軍艦內部空間寶貴,通道設計得只能容許眾人單列魚貫前行。而大個子許鵬飛就更是大吃苦頭:他個子太高大,不得不佝僂着腰,低着頭以免腦袋撞到通道頂。走了一段後,蘆中尉帶着程子介來到一處向下的扶梯前,然後轉向軍艦甲板下的區域。
下了一層之後,眾人在安靜的軍艦中繼續前行。程子介估計着自己所在的高度應該在水平線上不遠,但卻無法確認。一時有些無聊,於是好奇地問道:「剛才不是有三架直升機來了嗎?怎麼沒看到。」
「一架在機庫修理,另一架起飛了,在附近海面上搜索偵察。」蘆中尉輕聲答道。
「哦。」直到這時,眾人才迎面遇上兩名海軍的軍醫。兩人看到程子介的肩章,馬上側身,身子緊貼通道壁,讓出通道。等待程子介一行先行通過後,才繼續他們自己的行動。
這一舉動讓程子介也是頗為新奇,但也很容易理解。狹小的通道不允許兩人相對而過,所以對面相遇時,軍銜低的一方必須採取那樣的姿勢讓軍銜高的一方先通過。這是海軍的慣例。
看來軍銜還是能帶來不少便利。程子介正想着,蘆中尉就在一間艙房前停下了腳步:「到了。」接着又敲響了房門。
狹小而四角都是弧形的艙門馬上被吱呀一聲拉開。開門的那位穿着迷彩服的海軍陸戰隊員看到程子介,立即舉手敬禮。接着蘆中尉向門中喊道:「程上校到了。」
艙房內傳來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音。程子介彎腰跨過狹小的艙門走進艙房,對着房中二十來名陸戰隊員們舉手還禮:「好了,都休息吧。」
但沒人恢復各自之前的動作。每個人的臉色都帶着凝重,沮喪,迷茫,恐懼,疑惑……正是一支剛打了敗仗的軍隊該有的表情,靜靜地看着程子介。
程子介環顧艙房,這間艙房比程子介沿途經過的那些艙房都大一些,固定着金屬長椅和長桌,艙房壁上還掛着白板和投影幕布,白板上畫着一副潦草的潛艇俯視構造圖。構造圖非常簡潔,只標出了艇內的通道,另外在幾個重要區域標出了反應堆、核彈發射井和控制室之類的注釋。
看來目標潛艇的資料實在太過缺乏。程子介看了看長方形艙房一端的圓形舷窗,走到長桌的一端坐下:「各位辛苦了。都坐吧。」
夜嘯小組走到程子介左手邊坐下,蘆中尉則在他右手邊就坐,然後向着一位陸戰隊中尉道:「胡中尉,程上校要聽你的匯報。」
程子介這才注意到那位中尉。他身形壯實,黝黑的臉上滿是自責和悲痛,看來他就是這支陸戰隊的指揮官了。聽到蘆中尉的話,他才沒精打采地走到蘆中尉身邊,垂着頭:「報告首長,沒有完成任務……」說着聲音已經有了些哽咽。
程子介在心中嘆息一聲,儘量用柔和的聲音回答道:「坐。」
胡中尉垂着頭坐下,程子介繼續道:「不必自責,這不是你的責任。抬起頭來,我們好好討論一下怎麼完成任務。」
「是,首長。」胡中尉這才滿臉羞慚地抬起頭。程子介搖了搖頭,笑道:「你這樣可不是想捲土重來的樣子啊。」
胡中尉渾身一震,看着程子介,臉上逐漸浮現出堅決的神情:「對不起,首長。」
「好了。」程子介微笑道:「說說情況吧。傷亡如何?」
「三人陣亡,五人重傷,八人輕傷。」胡中尉艱難地回答道。任何一名指揮官,在匯報自己部下的傷亡情況時,恐怕都不會比他更輕鬆。
「還有傷員沒回去。」程子介目光一轉,看向在座的兩名陸戰隊員。一個腦袋上纏着一圈繃帶,一個則是左手的手腕作了包紮。
「他們不肯回去。」胡中尉看着緊張地站起身來的兩名陸戰隊員:「他們的傷勢不影響戰鬥。」
「坐吧,坐吧。」程子介微笑着舉手示意他們坐下:「都是好樣的。」然後又向胡中尉問道:「怎麼會有這麼嚴重的傷亡?那些喪屍戰鬥力很強?我剛才就注意到,送回去的傷員好像大部分都不是喪屍的抓傷或者咬傷,而是武器造成的傷害。是不是……潛艇里的喪屍會使用武器?」
這個問題讓大家都嚇了一跳。胡中尉趕緊道:「不,不是……我們遇到的喪屍不會使用武器……這怎麼可能。」
程子介心道你們只是沒遇到而已。但表情依舊平靜柔和:「嗯,不是就好,詳細說說你們受到的攻擊吧。」
胡中尉思索片刻,道:「我們進入潛艇的時候,沒有遇到喪屍,往指揮室前進一段才突然遭到喪屍伏擊,因為那兒正好通道有轉彎和岔路,那些喪屍就像有統一指揮一樣,突然從四面八方各個拐角冒出來,當時就咬傷了四個人。有一個被咬了脖子,沒辦法,只能……其他被咬了手腳的,我們馬上採取了處置,所以他們都算是重傷。」
程子介知道他說的處置指的是什麼:馬上砍掉被咬傷的肢體,可以避免感染,這一點已經得到過驗證。
胡中尉見程子介神色平靜,繼續說了起來:「我們亂了一陣,然後組織反擊,但是那些喪屍馬上全部溜走了,不跟我們硬碰硬。我們繼續前進,打退了兩次騷擾,只有一個人被戰友緊急之下誤傷……沒辦法,潛艇里空間太小,通道太窄,稍有不小心就會傷到戰友。」
程子介想起自己來時走過的通道,輕輕點頭。連水面艦艇中的通道都如此狹窄,潛艇中的光景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