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西博與楊子臣沉默的站在電梯門口,氣氛尷尬。
王西博三十多歲的年紀,長期從事體力勞動的他身形顯得極為健壯,肌肉結實。楊子臣略微比他年輕一點,身體勻稱,戴着眼鏡一副文質彬彬的樣子。
兩個人並立而站,各懷心事的沉默不言。雖然穿着氣質都極為的不同,但是若是細心觀察的話,還是會看出兩個人模樣中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事實上,兩個人確實是有着血緣關係的親生兄弟。他們二人的母親在他們很小的時候便和他們的父親離婚了,王西博留下來跟着父親,楊子臣跟着母親離開遼安去了吉森市,後來隨了母親的姓改名叫楊子臣。
楊子臣不知道父母之間有什麼恩怨,但是在離婚之後,父親和母親便再也沒有見過面,連帶着他也再沒有和父親哥哥見過,直到前年母親去世後,他才與哥哥和父親取得聯繫,今天來到這裏則是因為父親得癌症將不久人世,他來到這家醫院是要見他最後一面的。
「謝謝你能來,爸一直念叨着你,希望能在活着的時候還能見你一面。」王西博突然打破了沉默對楊子臣說道。聲音聽起來很生澀,尤其是在說謝謝的時候。
「不用謝,我也一直很想來看看的。」楊子臣儘量也讓自己的話自然一點。
但實際上他的話說出來也是極為的生硬。在不久以前,哥哥和父親對他來講還只是陌生人,此時卻要和他們一起承擔死亡的悲傷。
在病床前與父親相見時,父親因為能在臨死前可以見到他而嚎啕大哭,而楊子臣卻僅僅是紅了眼圈,並沒有達到那種和親生父親久別重逢的悲傷程度。
楊子臣一直覺得,二十年的隔閡和距離並不是光靠血濃於水這樣的話就可以化開的。
在看完父親後,王西博堅持要送他出去。一路走到電梯,兩個人實際上是無話的。
在來遼安市之前與王西博通過幾次電話,對他在這裏的情況也是有着基本的了解。王西博在初中畢業後就沒再讀過書,現在也沒有一個正式的工作,靠給一家私人的中間商當裝卸工生活。三十多歲的人至今沒有結婚。
而楊子臣則是吉森一所公立大學的老師,有一個小他五歲的妻子和2歲的孩子。他和王西博的生活有着極大的差距,他幾乎能感受到王西博和他談話時流露出的自卑和嫉妒。
王西博理所當然會嫉妒,楊子臣這樣的想着。親生兄弟的兩人因為父母的分開而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楊子臣這樣的生活雖然算不上有錢人,但是比起王西博來卻是好上了許多。
當然,楊子臣知道造成這樣的結果並不是他的錯,甚至王西博也同樣明白這個道理。父母離婚的時候他們還小,根本沒有任何自主選擇的權利。他們只是父母行李的一部分,雖然他們都不知道父母當初決定分別撫養一個孩子時是怎樣選擇的,但是真正影響他們人生的,還是分開後這幾十年的經歷。
兩個人再次沉默了。雙方背景身份不同,確實沒有多少話題可聊,僅有的也只是對父親的病情或者彼此在各自城市的生活。當這些話在最初相處的幾天內全部說完後,兩個人多數時間都是處於尷尬的沉默。
又過了一會兒,楊子臣想起來了一件事,從包里拿出了一個紙袋遞給了王西博。
「差點忘了這個,拿着。」
王西博稍微的愣了一下,隨即意識到紙袋裏裝的是什麼,仿佛是被燙了一下向後退了一步,臉上露出了受傷的表情說道:「不,不用這樣。家裏、錢還夠!」
「沒多錢,只是盡一點心意。」楊子臣極力將紙袋塞進王西博的手中,王西博卻說什麼都不要。
這時,電梯升到了七樓,門當的一聲打開了。
楊子臣趁機將錢一把塞進王西博懷裏,快步走進了電梯。
電梯裏的人都看着這兩位古怪的兄弟,王西博此時也不好意思再與楊子臣推讓,跟着楊子臣走進了電梯。
「我送送你。」王西博說道。
「電梯是向上的。」把錢塞給王西博後,楊子臣感到一陣輕鬆。「坐上去再下來吧。」
「我這面能照顧好爸,你不用擔心。爸爸能再見到你,心裏非常高興,你有空就常來看看。」電梯裏王西博低聲說道。
「我來了,今後照顧爸就是我得責任了。」楊子臣裝出一副豪氣的模樣說道。
只是沒想到這隨意的一句話真的變成了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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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醫院的病床上,楊子臣醒了過來。
意識的第一個感覺,便是沉重的頭暈,還有陣陣抑制不住的噁心。
他睜開了眼,把頭轉向了右面。一個胖護士正在為他換滴流,她很熟練的將滴流管從一個空袋子下面拔下,插入了一個裝滿液體的袋子,又將袋子掛在了一個懸在棚頂的鐵架子上。
「別擔心,我見過比你更胖的人。」楊子臣的心中莫名冒出這樣一句類似安慰護士的話。
「你醒了?」在腳下的床尾,一個聲音說道。
他轉過頭向那邊看去,一個穿着白大褂的醫生站在床尾。目光關心的望着他。
楊子臣的腦中此時才有了自己是在醫院的意識,也比剛剛初醒時的混沌,更加清醒了一些。
他費力的張開嘴,卻發現自己的聲音異常的虛弱:「我怎麼了?」
「你頭部受到了創傷,昏迷了一段時間,可能伴有腦震盪的症狀。你現在有什麼感覺?」
醫生的話刻意迴避了他出事的原因,楊子臣並沒有意識到,只是自己在心中鬱悶疑惑,自己怎麼會變成這樣。
「頭疼,噁心。」他簡短回答了醫生的提問。
醫生點了點頭,似乎他的症狀早在他的預料之中。
「好好休息,你身體過幾天就會恢復了。有什麼需要可以叫護士來找我,我是周知坪醫生。」
楊子臣茫然的點點頭,心中卻仍在疑惑自己為什麼會躺在醫院裏。但是腦子裏能夠想起來的,只有槍聲、尖叫、恐懼這些毫無圖像感的破碎回憶。
「你有什麼家人需要聯繫的嗎?」周知坪醫生又問道。
「我想見我的妻子和女兒。」楊子臣第一個想到了妻女。隨即他便驚醒了過來,想到了在醫院裏住院的父親,還有哥哥王西博。他當時和自己一起在電梯裏。
「我哥怎麼樣了?」楊子臣着急的問道。
周知坪醫生錯愕了一下,臉上的表情猶疑不定。楊子臣以為他不不知道自己說得是誰,緊接着解釋道:「我的哥哥叫王西博,他也在電梯裏,他、他……」
他的話到這裏便說不下去了。他的目光發直,表情惶恐,回憶里的一些信息變得清晰起來,他開始意識到了發生了什麼。
「他怎麼樣了?」楊子臣再一次張口,聲音已經開始發顫,心裏甚至有些抗拒從周知坪的嘴裏聽到答案。
周知坪只是無言的垂下了目光。
但這已經說明一切了。
楊子臣呆滯的張開嘴,卻無法再說什麼,表情不知所措。
周知坪和護士離開病房後,陣陣雷聲傳來,如豆般的雨滴被風吹在了病房的窗戶上。楊子臣轉向了這一邊,看着窗外,眼淚隨着城市的大雨一起的落下。
在病房獨自度過一晚後,第二天清晨與妻子通了電話,告訴了她這裏發生的事情。妻子在電話結束後便帶着孩子坐上了來遼安市的飛機。
然而楊子臣不知道該如何將發生的一切告訴仍蒙在鼓裏的父親。實際上他對發生事件的細節仍是一片模糊,只是知道發生的是什麼事。
周知坪醫生早上又來看了他一次,可以看出他是一名十分盡責的醫生。之後便有兩個人來找他詢問。
在他們進門之前,還發生了一個小插曲,醫院裏的醫生,他聽出來其中有周知坪,極力阻止他們進來打擾自己。楊子臣自己也不願意。但是在爭執了一小會兒後,他們還是走了進來。
是一名身着制服的女警察,還有一個西服革履,表情嚴肅的男人。
女警叫田芷馨,男人叫陸賀,是某個組織的調查員。組織的名字他聞所未聞,在陸賀說過一遍後很快就忘了。
他們詢問了關於在電梯裏發生的事,但是楊子臣並不能向他們提供什麼事情。即使他努力的回憶,也只能記得槍擊前發生的事情。對於槍擊時發生的情況,他仍然記得的只是那種毫無畫面感的感覺。周知坪醫生說這是他頭部受到創傷後的後遺症。
那個叫陸賀的男人拿出了一些人的照片,楊子臣認出其中一些人是和他一起乘電梯的乘客。他們都……
他閉上了眼睛,不想再回憶那恐怖的畫面。
「你和他們都認識嗎?」陸賀問
「我不認識他們,以前也從未見過。」他回答道。
陸賀與田芷馨的臉上都出現了失望之色。
「我希望你能夠好好回憶一下,在電梯裏有什麼你覺得不尋常的情況。」
這個叫陸賀的男人顯然不是一個輕易放棄的人。
楊子臣只好又努力去回憶着:兩個人在電梯裏的談話,站在電梯裏的位置,還有周圍的人。
他記得王西博在和他說話的時候無意識的向電梯的角落裏瞅了一眼,他也同時瞅了過去,那裏站着的是一對年輕的男女。這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也許他是看到了男女之間還空着一塊地方,想走到裏面的空地去。
楊子臣最後還是對着他們搖了搖頭。
他感到有些內疚,陸賀與田芷馨失望的離開讓他覺得自己什麼都沒有幫上。之後他又努力去想一下槍擊發生時的情景,但仍是以失敗告終,得到的只是無盡的恐懼、迷茫與痛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