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看着南宮。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給出一個解釋。
孟非翔孟長老雙目圓睜,一眨不眨地盯着南宮,大有一副「你不說出個由頭來我就一掌拍死你」的架勢。
南宮微微一笑,拱手說道:「墨長老,孟長老,相信你們都應該知道,八年前……」
八年前!
墨白與孟非翔對視一眼,均看出了彼此眼中的訝異。
在南宮所不知道的背後,他早已進入了青龍城各位大人物的視線之中。他的資料,他的往事,在他們兩位監察院大長老面前,更是毫無秘密可言。
只是如今,他突然提起八年前,到底是有何用意?
「呵……八年來,內院曾一直是夢寐以求的聖地,曾是我夢想的巔峰。」
南宮笑了一笑,並沒多說這八年來的事,而是話鋒一轉:「但是如今,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我想要去的,是一個更高更遠的地方。參加內院考核,成為內院弟子,只是為了還我自己兒時的一個心愿而已。如今心愿已了,首席之位於我而言,可有可無。既是如此,何不把機會留給更有需要的人?」
「呃……說句狂妄的話,以我如今的實力,此間四人誰能是我的敵手?唾手可得之物,就算爭得來,也是食之無味!」
南宮說完,他便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這番話,在他的心中醞釀得已經很久了,如今說了出來,仿似放下了一把長鎖心頭的枷鎖,整個人都輕鬆了。
然而,此言一出,眾人再次大感意外,然後沉默了下去。
墨白看了一眼孟非翔,搖頭苦笑,本以為這孩子是看不上首席之位,沒想到他看不上的,是整個青龍內院。
青龍城是大陸第一聖地,內院是聖地的最高點,那麼,比它更高更遠的地方,就肯定是、也只能是漂流島群,以及茫茫眾生都為之嚮往的真正的聖地中州了。
島群人人想去,中州更是人人嚮往,如果將視野放大至整個世界,青龍城內青龍院,其實也只是窮鄉僻壤中一個小城鎮罷了。
墨白的眼中露出欣慰的笑意,不愧是蘭斯小姐看中的人,就沖這份志氣,就已經不輸於任何人了。
梁紫看了南宮一眼,眼中卻有着一抹化不開的溫柔,流露出令人無法形容的悸動之色。
只有她最清楚南宮的想法。
她知道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他沒有說出來。
這是二人之間最大的秘密——還陽之術。
他們二人來到青龍城,目標一直非常明確,那就是去劈開藏書閣那座書山,尋找關於「還陽之術」的秘密或者線索,後來一直發生了各種各樣的事情。他身陷局中,身不由己,直至今日,這件事已經拖得太久太久了。
原來你還記得!
原來你一直都記得!
原來你一直都時刻放在心上!
梁紫又是高興,又是感慨,輕撫着頸間的「月神之淚」,忽見南宮望了過來,二人便相視一笑,盡在不言中。
默默拭去眼角的淚花,沉默了半響,她便開口道:「既然他棄權了,那我也棄權吧。」
此言一出,場間再次沉默了下去。
林軒然只是微微搖頭,對她的決定絲毫不感到意外。葉劍藏摺扇輕搖,一副「我就知道會這樣」的表情。
墨白明顯頗為意外,問道:「理由?」
「因為我喜歡。」
她說了一個很強大的理由。
墨白啞口無言,孟長老卻暴跳如雷:「胡鬧!真是胡鬧!你把首席爭奪戰當成了什麼?豈能說棄權就棄權!」
「嗯?有意見?」
梁紫挑了挑眉,也不管對方是什麼實力什麼境界,直接回敬了一個「不服來戰」的眼神。
「你!」
孟非翔暴跳如雷!
他何等身份,當然不會對她動手,參與與否,全看個人意願,任何人強求不得。如果她執意要棄權,連他堂堂監察院大長老也奈何她不得的。
孟非翔氣得直吹鬍子,好脾氣的墨白又連聲勸慰,最後他重重一拂衣袖,乾脆掉頭就走了。
本來就只有五個人參加的首席爭奪戰,竟然有兩人棄權,挺莊嚴的一件大事,卻變成了一場鬧劇,墨白對此也甚為無奈,把目光投向了南宮三人組中的最後一位,葉劍藏。
然而葉劍藏還沒說話,那兩個一直沉默着的少年反倒先開口了。
交換了一個眼神,那個堅毅的少年便開口說道:「既是如此……我們也棄權了!首席之位固然令人心動,但我們想要的,不是這種靠施捨得來的榮耀。不過前提是……」
他看着南宮,傲然道:「……前提是你必須要和我打一場。不為首席,不為其他,只為勝負。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實力,是否真的配得上你的豪言壯語。」
南宮略一沉吟,便以詢問的眼神看了一眼旁邊的墨白大長老。
墨長老搖頭,無奈笑罵道:「你們這幫熊孩子,當真是胡鬧!堂堂首席之位,在你們眼中,竟然變成了燙手山芋……」乾脆大手一揮,說道:「准了准了!」
周圍的人立時散開,空出了一個圈子。
南宮抱拳沉聲說道:「請賜教!」
「請賜教!」
那少年還了一禮,便不聲不響地從腰間抽出一把小獵刀來。
小刀不長,一尺不到的樣子,但刀刃很亮,磨得很薄,閃着寒光,刀柄處纏着一層又一層的黑色布條,彎彎的弧度,看起來更像一把鐮刀。
少年將獵刀反握在手,一個箭步便沖了上來。
他的動作不是很快,但有一種說不出的靈活和詭異,行動神態就像一頭小獵豹,他環繞着南宮打轉,那眼神,就像是盯上了獵物一般。
突然,他口中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便猛地從南宮的身後撲了上來,手中獵刀無聲無息地斬下。
他用的是刀背,而非刀刃,顯然是顧及到如今的情形,故而有所保留。
南宮只是身形微側,便閃過了這一刀,轉頭笑道:「你傷不了我的,儘管放手施為吧。」
天地良心,他說的真的是實實在在的大實話。
在他看來,這少年的動作簡直是慢得出奇,每一個動作都能準確捕捉得到。
少年的腳步雖輕,外人看來是無聲無息,但在他的耳中,卻響得跟打鼓似的,哪怕捂住耳朵也能聽得見。
連南宮自己都覺得有點莫名其妙,他不知道自己何時擁有這種能力,就像是一覺醒來,身體就突然變得強大了無數倍。
隱隱中,他甚至有一種直覺,就算不還手,任由這少年拿刀亂砍,恐怕也難傷自己分毫。
這種感覺就像……
「一頭披着人皮的凶獸?」
心中升起一個古怪的念頭,南宮腳步一錯,便又閃過少年的一刀。
聽到南宮的那句話,少年便仿似憤怒了的野獸一般,口中凶叫連連,一刀接一刀,狠不要命地放開來斬殺。
一時間,大廳內刀影縱橫,二人打成了一團。
少年的速度越來越快,慢慢地舞成了一團灰影。
從這少年的着裝、武器,以及他的戰鬥風格,不難猜出,他應該是某個深山中的獵戶,自學成才,刀法凶厲,雖不成系統,也不成套路,但發招收招之間,卻有自己的一套獨特風格,絲毫不比那些精妙的刀法差上分毫。
而且,他的真氣一直內蘊,哪怕是在最激烈的戰鬥中,也不曾外泄一分一毫,沒有刀氣縱橫,沒有華麗光影,卻有着最恐怖的殺傷力。
這份控制力和悟性,令人嘆為觀止。
「好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
墨白大長老看得連連點頭,臉上掛着微微的笑容。
以他的境界和實力,當然不難看出,只要南宮一出手,這少年便必敗無疑。甚至就在他點頭稱讚的這幾個呼吸間,他便看見,南宮至少有三次機會,可以將這少年一擊打敗。
然而更令他意外的是南宮。
相比這野獸一般的少年,南宮的速度卻慢了許多,但他卻似能未卜先知一般,每次都是稍稍一錯位,便能讓那少年的刀勢落空。
而且他只是閃避,並發出過任何進攻。
相比之下,高下立判。
旁觀者清。
一旁的葉劍藏此時也看出了端倪,輕聲說道:「阿紫,你說……這書呆子到底在等什麼?」
「不知道。」梁紫搖了搖頭。
一直沉默的林軒然卻忽然說了一句:「面子。」
「面子?」葉劍藏微微一愕,隨即恍然道:「你是說……書呆子在給那少年留面子,不願他敗落得太快?」
林軒然輕輕點頭,旋即又搖了搖頭,糾正道:「勝出。」
「贏得太快?」
葉劍藏對她說話的方式不太習慣,聞言有點不明所以,他正要開聲詢問,便在這時,突然「嗤」的一聲,場上糾纏在一起的兩道人影便應聲分開來了。
只見南宮一掌拍在那少年的手腕,將他推開,腳下一動便跨出半丈遠。他的胸前衣裳裂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直至衣擺。
「哈哈……是我輸了!」
南宮垂目看了一眼胸前,忽然哈哈大笑,拱手道:「閣下實力高強,佩服!」
「嗤……最看不起詐敗這種把戲了!」,葉劍藏低聲鄙視了一句。
那少年呼吸粗重,卻呆在了原地,神色複雜地看着南宮,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葉劍藏旁觀者清,可他當局者也不迷。
他早已看出自己實力遠不如南宮,也早已看出南宮是在故意相讓。方才的戰鬥中,南宮一心想着怎樣才能讓這少年贏得光鮮,而同樣這少年也是在盡力不讓自己敗得太快。如此之下才造就如今這場面。
二人境界相差不多,都是三階聚靈初期,但實力相差得太遠了。
少年久居深山,自幼與各種凶獸靈獸打交道,死在他手中的各種凶獸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但他從沒想像過,世間竟會有這麼一個身體素質比凶獸還強大的人類!
少年很失落,也很茫然。
他贏了,卻也敗了!
贏了戰鬥,敗給了南宮。
他想說點什麼,但是看着眼前這個人,卻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南宮笑了一笑,也不做作,直接說道:「這位兄弟,你有你的堅持,我也有我的道路,這首席之位,並非在下有意相讓,而是我實在不需要。首席大師兄由你擔任,是適得其所。若是由我來做,哈哈……豈非是佔着茅坑不拉屎?」
最後這句話說得十分粗鄙,卻恰到好處地消弭了這少年的尷尬。
見他說的真誠,這少年也隨之釋然了,他深深地看了南宮一眼,伸出手去。
「午十陵。」
「南宮書。」
「總有一天,我會親手將你打敗!」
「哈哈,隨時恭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