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朝廷試行鐵榷,但明言有主之礦暫不更改。自古以來都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種凱乾脆借着這股風,強行把周家三處最大的礦洞給贖買了。
價格嘛,說是市場價,但都是種氏礦主算出來的市場價。為此周家元氣大傷,家住周老爺子還被氣病,沒半年就一命嗚呼了。
但這是朝廷指令,百姓怎敢不守,周家四處告訴也沒什麼結果,只能守着剩餘的幾座小礦洞勉強度日。
可周家並不服氣,這幾年一直在多方打聽鐵榷之事,總想把祖傳的礦洞拿回來。這讓種凱很不高興,不過他還算人品沒次到家,心知肚明周家是受害者,只要他們沒有實質性的行動就不打算再追究。
沒想到周家人太不長眼了,天堂有路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找誰不好,非要去找新來的提點監司,這讓種凱惡向膽邊生,再也不顧上僅存的那點良心了和良知了,直接下了狠手。
其實周家剩餘的那幾座礦也一直都是讓種氏親友眼熱的好礦,不得不說種家在探尋礦脈上確實有幾把刷子,凡是他家看中的地方大多都是富礦,開採容易且品質高。
「下官明白,告退……」孫主簿說起來也是長安種氏的親戚,他的女兒就嫁給了種凱堂兄的兒子,還不是什麼無名之輩,乃是號稱三種,種古的兒子。兩外兩種之一估計洪濤聽了也會微微一愣,他叫種鄂!
但事情就這麼湊巧,洪濤因為工地比較忙,懷裏還揣着中旨就不想浪費時間見那些所謂的同僚磨嘴皮子玩,而是把苗魁派了出來。
再加上高翠峰有點水土不服,這幾日一直在臥床養病,還沒來得急探聽長安這邊的人情脈絡,更沒想到駙馬會這麼急,幾日不見效果就打算玩狠的了。
假如洪濤能親自進城聽到種鄂的名號,或者高翠峰沒病,把當地的政局都打聽清楚,之後的事情說不定就都不會發生了。
孫主簿帶着礦丁浩浩蕩蕩的去周家一頓忙活,把周家兒子鎖了回來,後面還跟着一大堆女人孩子,哭哭鬧鬧的來到了轉運司衙門。
也怪孫主簿出門沒看黃曆,正好碰上苗魁也來到了衙門口,把這一幕全看在了眼裏。
苗魁正惱火呢,通秉之人已經進去快兩刻鐘了,可大門裏依舊不見人影,就讓自己在門口站着曬太陽。
天子親軍啊,除了給皇帝站崗之外可曾受過這等待遇?再看見這麼一堆兵不兵吏不吏的玩意鎖拿人犯,後面還哭天喊地叫冤,心裏的怒氣就更盛了。
歷朝歷代京官都免不了貪腐、徇私枉法,但京官玩的都比較隱晦、比較低調,不會像地方官一般明目張胆。所以很多從京城出來的官吏心中還有點正義感,比如苗魁這樣的。
他確實身處權力中心,但真見不到什麼齷齪勾當。能讓他看見的通常都已經洗白好幾遍了。他也最看不得那些仗勢欺人的玩意,因為宰相大臣天天見面,人家都沒這麼大官威,你個區區的小州官就敢禍國殃民?
「你乃何人?」正義感這個玩意一上來就啥也想不起來了,苗魁馬鞭一伸就擋在了孫主簿前面,臉上沒半點笑摸樣,還是半仰着頭用眼角看人。
「何處來的賊配軍,爾等難道是瞎子嗎,還不把這些人驅散!」孫主簿個頭本來就矮,踮着腳也看不清面前這位長啥摸樣,但能感覺到那種濃濃的不屑。
於是他也沒慣着誰,禁軍有什麼可牛的,這年頭再大軍功的軍人也得夾着尾巴做人,堂堂轉運司主簿我怕你個毛!
「且慢!轉運司何時有緝拿人犯之職?刑司自有州府、民司皆歸提點刑獄司處置,爾等難道不知我朝律法?」苗魁還是頭一次被人驅趕,差點氣樂了,但還是打算以理服人。
「……大人、大人!小民冤枉啊,這位孫主簿污衊我家失課,可空口無憑,既拿不出賬簿又沒有課單,怎可強行拿人。還請大人為小民……啊!」
苗魁這一頓詰問還真把孫主簿給問住了,他是靠着親家的關係才當了主簿,大宋律真不太清楚。平時轉運使大人讓幹嘛就幹嘛唄,問那多有毛用。
就在他眨巴着眼琢磨該如何回答才不失主簿臉面時,人群里突然撲過來一個人影,趴在苗魁腳前就是一頓哭訴。口才還挺好,言簡意賅,幾句話就把孫主簿幹的事兒全給戳破了。
大宋律孫主簿可能背不下來,但他心裏明白,在周家這件事兒上轉運使和自己確實是違法了。可越是明白就越惱火,周家這個老婆子太可恨,這不是當着外人讓自己丟臉嘛。
還是在轉運使家門口,士可忍孰不可忍,我讓你哭、我讓你喊,給你點厲害嘗嘗。這一棒子下去正中老太太太陽穴,當時就把人給打趴下了,再無動靜。
「朗朗晴坤、光天化日、當街行兇……嘿嘿嘿……孫主簿是吧?來人啊,給我拿下,敢反抗者即可誅殺!」
這一棒說真心的,苗魁百分十九十能擋下,但他沒動,眼睜睜看着老太太倒地,這才獰笑着上前一步擋住了孫主簿進入轉運司的路,面色突然一變,低聲下達了命令。
「喏!踏、踏、踏……」跟着來的只有十二名軍卒,自始至終苗魁也沒把當地官吏當回事兒,他有他的驕傲,如果進京兆府辦事兒還得前呼後擁,除了丟人之外他覺不出有任何必要。
這十二名軍卒也很給上司長臉,剛才一直都和木頭人似的站在十幾步開外,不管這邊在說啥都沒任何動作。
但一聽到上司的命令或者看到手勢,立刻就活了過來,五人在前、七人在後,直刀平舉。兩邊多出的人轉向了側後方警戒,每次踏出一步都鏗鏘有力。雖然只有十二人,卻不比一百二十人氣勢弱,一步一步的向孫主簿和那群礦丁逼了過來。
「這這這……這是要造反!賊配軍要造反,還不都一併綁了!速速去回報大人,調弓手、調弓……」
孫主簿有點傻眼了,他從來沒見過這種禁軍,仔細一看吧,好像是和平日在城裏閒逛禁軍不太一樣。
可現在真沒功夫仔細琢磨了,他們居然要在轉運司衙門口抓自己這個轉運司的主簿。能不反抗就被抓走嗎?必然不能啊,不管對方是誰,都要拖到轉運司大人出面才好。
再大的麻煩到時候也會化為烏有,不光孫主簿這樣想,這種思維模式在一大批地方官吏腦子中都已經成為定式了,從來沒想過會出意外。
「嚓……呃……呵呵呵……噗通……」還沒等孫主簿喊完最後一個字,他眼前就晃過了一道亮光,然後呼吸就不那麼順暢了,身體就像是漏氣一般從脖頸處噴發着什麼。伸手一摸,居然全是紅紅的液體,然後就兩眼一翻栽倒在地,扭動了幾下之後再沒了動靜。
「攻擊天子親軍等同謀逆,殺、全族連坐!辱天子親軍如辱天子,大不敬,殺、暴屍三日、革除宗族、不入祖墳!脅從者,殺無赦,株全族!十將,速去調兵圍城,此等無君無父叛逆之輩,一個都不能放過,殺無赦!」
苗魁僅僅把直刀從刀鞘中抽出來,就順勢割開了孫主簿的脖子。他就等着這位不學無術的主簿發出攻擊命令呢,只要有了這聲喊,謀逆之罪就算坐實了,就算大理寺卿來也得是這番決斷。
沒有任何情有可原、誤會之類的可能,因為這套東西是侍衛司、諸班直、皇城司親軍整天的功課,什麼時候該進、什麼時候該退、什麼時候該做到哪一步都是本質工作,真忘不了。
而且苗魁還不打算見好就收,在皇城司親從官腦子裏沒這個詞兒,但凡是需要親軍出刀的情況,那就說明皇權已經被嚴重侵犯,不光要殺了首惡,脅從,族人也得統統抓捕歸案。
誰反抗誰就是反賊,殺無赦。要是不這麼幹反倒有罪了,這一點苗魁非常清楚。
那十二名禁軍,不對,只剩下十個了,一名十將帶着一名軍卒已經騎馬回軍營搬兵去了。
從這個小小的細節上就能看出禁軍精銳的訓練還是很有素的,遇大事傳送消息必是兩人以上,以防止一人出現意外誤事。
十名禁軍就把轉運司給封了,任何人不准進出,也不准探頭探腦張望。而且不給任何解釋,稍有不從劈頭就是一刀,死傷無論。
現在禁軍們已經把兜鍪上的金色面具統統拉了下來,只露出雙眼,看上去更加冷酷無情。
其實兜鍪和面具就是皇城司親從官禁軍與普通禁軍的重要區別,雖然上四軍也有戴面具的,但狻猊兜鍪和金色面具卻是親從官的標配。
怪就怪孫主簿知道的太少,還太好面子,這都是平時沒見過橫人給慣的。同時也說明讀書看報學習不輟是多麼重要,能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