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王猛、雷孝清的馬隊繞道西南方向的時候,塌狼瓦千夫長手下的韃子刀手,在細雨中又一次摸上了山頂;這回,他們沒有看見讓人膽寒的震天雷。
衝上山頂的百夫長,興奮地揮刀翻過石牆,卻是憤怒地發現,除了滿地的紙彈殼,丟棄的帳篷、工具,這裏最多的收穫,竟然是一堆堆啃不了的黑石頭。
當然,那些掩蓋在草蓆下的硝石,也無法讓他平靜下來,「快,通報千夫長大人,我百人隊已經攻佔白龍湖山頂,正在搜尋那些該死的漢人,」
近百顆砍下來當做戰功的韃子腦袋,早早被黃漢祥指派雜役,丟進了白龍湖,不過那山腰小道旁亂石里的死屍,足以讓韃子兵們血氣沖天了。
天黑前,一隊隊的韃子登上山頂,除了在北岸的亂石堆里,搜到了十幾個漢人外,竟然找不到那些該死的火銃手;塌狼瓦怒氣沖沖地派出了人手,不久就順着丟棄的大車,發現了山樑另一個頭的山洞。
加上被俘獲的漢人交代,塌狼瓦知道,那山樑對面的山洞,就是漢人們最後的落腳點了。
沒的說,還是要打過去。
「彭、彭,」只能通行一人的山樑上,山洞那邊兩聲火銃,乾脆利索地打翻了兩個韃子刀手,重傷的韃子慘叫着翻下山去,噗里噗通掉進了十幾丈深的山澗,連個響都聽不見,明顯是活不成了。
三百步不到的山脊,兩步寬,成了韃子送死的獨木橋;在湖畔西側山包上的韃子百夫長,瞪着眼睛看了好一會,明智沒在派兵攻擊,留下勇士看守,自己回去找千夫長。
到目前為止,最大的繳獲,就是山包下那七、八輛大車了。
勝利登頂的塌狼瓦,來到山洞對面的山包上,喜氣洋洋的臉上,又一次陰沉成了鍋底。
看着長長的山脊他幾乎又要罵娘了,好不容易從山道上攻到山頂,再碰上這個獨木橋,就是派自己的火銃手上去,怕也討不了好。
氣急敗壞的塌狼瓦,叫來幾個粗懂漢語的韃子,再把那十幾個漢人俘虜擺在山包上,試圖威脅勸降。
「對面的漢人聽着,我們塌狼瓦將軍不殺俘虜,你們投降了有活路,」扯着粗大嗓門的韃子,亂鬨鬨地吼叫着,不過隔着三百步遠,山風吹過後,傳到山洞這邊的就剩下了淡淡的回音。
站在山洞口處,黃漢祥沒有理會外面的動靜,安排好戒備的軍士,再把兩個拿着獵槍的軍士也留下,自己向洞裏深處走去。
余山帶着十個軍士守在這裏,那些韃子一時半會也過不來。
一人高五步寬的山洞,斜斜往裏走不到二十步,一個拐彎進了碩大的一個巨大山洞,微弱的火把下,地面外高內低亂石嶙峋,已經被清理乾淨,空地佔地足有兩畝左右。
山洞左面乾燥的地面上堆着糧食、灶具,右面地上鋪着被褥,一排躺在地上的軍士,藥帶已經紮好了傷口。
上次從石關屯帶回來的藥帶,在受傷的雜役身上已經見了效果,否則這些傷兵能活下來的有幾個,黃漢祥心裏沒底。
傷兵旁邊是疲憊的軍士,正脫下濕沉的羊皮襖,搭在大石頭上晾乾。
腳下的地面是一個斜坡,雜役們清理乾淨地上的石塊,堆在山洞中央,收攏好二十幾匹馱馬,聚成了好幾堆,悄聲低語着;還好,洞裏有些許微風吹過,並不顯得憋悶。
十幾匹戰馬有軍士攏在一起,正在餵着草料。
戰死的軍士,安置在山洞角落裏。
「許旺良,」黃漢祥大聲叫來了這個有功的小頭目,「你帶上些人,把這裏的石頭挑大點的,搬到洞口壘起來,我看那些韃子咋過來,」
「好嘞,黃旗官放心,小人馬上就辦,」正發愁去哪找乾柴的許旺良,既然有了藏身地,心神也安穩了,拍着胸口應道。
走到杜丁身邊,黃漢祥一屁股坐在地上,顧不上身上濕透的皮襖,拽出腰間的水袋,拔出塞子就要猛灌,「黃大哥,你少喝點,這裏沒有水源,」
杜丁幽幽的聲音,雖然不大,但黃漢祥還是腦子裏嗡的一聲,當時就呆了,扭臉看看杜丁,舔舔嘴巴把水袋收好。
「火銃彈丸還有五百一十發,獵槍/彈丸六十發,震天雷三十枚,軍弩沒了箭矢,可戰軍士40人,彎刀人手一把,傷兵35人,」頗有管家頭腦的杜丁,不用黃漢祥發問,隨口就報上了家底。
這一戰,雖然和韃子戰了個平手,但被逼進了絕地,杜丁還是相當的喪氣。
「沒有水可就壞了,」嘴裏嘟囔着,黃漢祥仰臉感覺着微微的清風,強忍滿身的酸痛,收好水袋,起身向山洞盡頭走去。
杜丁飄了眼黃漢祥的身影,暗暗嘆口氣,那裏他已經查看過了,根本就沒有出路。
讓黃漢祥失望的是,山洞最盡頭有一條窄縫,山風就是從縫隙里吹進來的,但是要過人是不可能了。
不會是一個死洞吧,心裏涼哇哇的黃旗官,把眼睛湊到石縫近前,隱約看見有淡淡的光亮,頓時大叫了起來,「光,有光,」
他那驚喜的叫喊聲,讓擠在一起的雜役們,好奇地抬頭看着手舞足蹈的黃漢祥,杜丁也飛快地跑了過來。
「快,杜丁,馬上收集所有的震天雷,我有大用,」黃漢祥指着巴掌寬的石縫,嘴角哆嗦地說道,他能預感到,這石縫後面肯定有洞口。
三十枚杜丁掌管的震天雷,還有軍士們交上來的兩枚私貨,一共三十二枚,放在了黃漢祥的腳下。
用布帶綁好了兩捆震天雷,黃漢祥先後塞進了石縫,讓軍士把雜役們趕到遠處,掏出了所有的火繩,扎在一起。
黃漢祥對震天雷第一次的了解,還是在採石場那裏,扔進山溝里的震天雷,炸的石塊亂飛,他永遠也不會忘記。
「全部都趴好嘍,不許亂跑,」衝着身後十幾步外的人群大喊道,黃漢祥攥着一把火繩,狠狠地拉出一股股濃煙。
幾個健步後竄,躲在石塊後面的黃漢祥,就聽見轟隆隆連串的悶響,細碎的石塊在山洞裏飛濺,打得有些雜役哇哇亂叫,馱馬也亂成一團。
黃漢祥在山洞深處找出口,余山待在山洞入口,卻是眼睜睜地看着韃子,勸降無效後,竟然揮刀把一排癱軟的俘虜,咔咔地砍掉了腦袋,屍首也踢落山澗。
「彭,」趴在洞口外狹小的平台上,拿着獵槍的軍士,忍不住扣動了扳機,把一個持刀砍殺的韃子,一銃打倒在地,捂着肚子躲到山包後面去了。
許旺良帶着十幾個雜役,抬着沉重的石塊,在洞口壘起了石牆,雖然這裏的石頭沉了太多,但他們還是有條不紊地幹着。
很快,五步寬一人多高的洞口,被石塊壘砌的矮牆遮擋了一半,守在外面的軍士也退到了洞口內側。
就算是韃子拿着鐵盾推過來,在這不大的平台上,堪堪也就能擠上七八個人,不說用火銃,就是用長槍也能捅下山去。
身後山洞裏傳來的轟隆聲,讓余山眉頭一皺,但腳步沒有半點移動,他現在的任務,就是盯着對面的韃子。
再說山洞最裏頭,黃漢祥等煙塵散去,跑到石縫那裏一看,雖然山石被炸得鬆動了些,但巴掌寬的縫隙,也就炸開了幾道裂縫,不由有些氣急。
「黃旗官,我手下還有釺鎬,都帶進來了,讓他們試試看,」不知何時又溜到了黃漢祥後面的許旺良,探頭看看石縫,沉聲提議道;他對山洞裏的情形也清楚,自然明白黃漢祥的舉動,不外是想找條後路。
而許旺良也是貪生之輩,自然要幫上一把了。
「嗯,小心點,石頭可能鬆動了,」黃漢祥點點頭,退到了杜丁那裏歇息。
許旺良叫來另外五個小頭目,待大家聚攏過來,乾笑着一指身後的石縫,聲音壓的很低,「各位,大家都是從韃子手裏逃出來的,我許旺良雖是貪生,但也不想再做奴隸了,」
「剛才我帶人給洞口搬石頭,就看見那十幾個跑了的弟兄,讓韃子押在對面的山包上,一個不留地砍了腦袋,」
「所以,為了能活下去,咱們還是儘快想辦法,把這個石縫給打開,看看後面到底有沒有出口,」
「如果沒有,」許旺良臉色一變,悽慘地笑笑,「我老許三十多歲的人,為奴五年受夠了磨難,也不是拿不起彎刀的孬種,」
其他小頭目見一貫愛佔小便宜的許頭如此慎重,趕忙招來自己得力的手下,接着微弱的火把,輪班揮動鐵釺大錘,對着石縫就鑿開了,叮叮噹噹忙的不亦樂乎。
好在這些人開鑿硝石,挖運黑石料已經手熟,進展雖慢,但也漸漸打出了一人寬的石洞;在遠處盯着的黃漢祥,遂派人交給了許旺良兩個滿滿的水袋。
至於乾糧,還有一些大餅能充飢,到了明天,可就只有吃生麥子了。
山洞對面的韃子,見無法聚眾衝過來,死了幾個探路的韃子兵後,在對面山包上,拆掉馬車點起了火堆;看來,塌狼瓦是不願善罷甘休了。
草原上的王猛小隊,在斥候的引導下,待到雨勢停止,遠遠繞道東麓山脈,轉到了南面的山丘里,馬隊鑽進山間荒地,下馬牽着韁繩,曲折地向北方行進。
後面五里外,跟在後面的雷孝清小隊,帶着支援白龍湖的物資,遠遠地隨在後面,兩個傳令兵不斷保持着聯繫。
要不是早先從韃子俘虜嘴裏,得到這裏可以靠近白龍的情報,王猛根本就想不到,這崎嶇的山間溝壑里,竟然還能繞道白龍湖西北面。
這個情報,是他離開石關屯時,蕭夜特意交代給他的。
這一夜,不知道摔倒了多少跟頭,就連戰馬也有兩匹踩進深坑裏折了腿骨,被無奈地放棄,到最後,疲憊的王猛下令就地宿營。
等到雷孝清他們趕來時,天色已經黑透了。
第二天,隊伍趟過一道溪流,進入山脈腹地。王猛他們繼續現行,雷孝清小隊隨後。
沒有小道的荒郊野嶺,要不是前面斥候有望遠鏡,在山裏盤恆整整一天的雷孝清,早就迷失了方向,向前面的王猛求援了。
直到第三天下午,跟在王猛身邊的段大民,突然捂着耳套叫了起來。
「王旗官,保良他們看見白龍湖了,看見白龍湖上的霧氣了,」王猛拉着韁繩的大手,頓時就是一個哆嗦,娘的,爬了這些山頭,又在山腰上轉悠了一天一夜,終於是到了。
「哦,保良說了什麼,」在王猛的追問下,段大民哼哧了幾下,蹦出四個字,「白龍湖,霧,」可是讓王猛哭笑不得。
沒辦法,哨語本里密語幾十條,涉及到白龍湖的只有六條,其他的以後或許會添加。
再趟過一條淺淺的小溪,前面的斥候回報,陡峭的石壁下,竟然發現了幾個韃子的屍首,還有十幾個無頭死屍,看樣子死了不久。
拿着望遠鏡,王猛和雷孝清兩人躲在一片楊樹林裏,往山上觀看時,就發現山上最高處,赫然有韃子隱約的身影,不由得面色突變;看來,白龍湖的百人隊,凶多吉少了。
馬隊小心地在樹林裏繞過一處山腳,兩邊越來越崎嶇的山地,讓王猛和雷孝清很是失望,腳下山地盡頭,兩側高達十幾丈陡峭的石壁,不是他們能翻越的,前面的山嶺也擋在了眼前。
走進了死胡同的馬隊,不得不停了下來,在距離對面山嶺不到半里的一處緩坡上休息,也許,今晚就在這裏安營了。
安頓好馱馬,軍士們也輪班休息吃乾糧,派出執哨的五個軍士撒出去老遠。
啃着干餅的王猛,和雷孝清坐在石頭上低聲商議着,旁邊無聊的姚、段兩個傳令兵,湊在一起,拿着兩位旗官的望遠鏡,四下里張望着,嘴裏不斷地嘖嘖稱奇;這一趟,他倆可算是開了眼了。
西面淡淡的霞光,映得對面山嶺朝西的一側,披上了一層金黃色,拿着望遠鏡的姚保良,正看着晚霞的餘輝,猛然就蹦了起來,大聲地嚷嚷着。
「有人,有人,我看見人頭了,」他這一嗓子,把身邊的段大民嚇了一跳,遠處的兩位旗官也狐疑地看過來。
指着對面山嶺的姚保良,一邊用望遠鏡看着,一邊示意段大民順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很快,段大民也高聲地叫了起來。
在黃漢祥和許旺良的堅持下,雜役們分為幾波輪換,硬是在山洞最盡頭,耗了整整一天一夜,打出了十五步長斜向下的出口,儘管只能勉強鑽過一個人而已。
呼呼吹進的冷風,不但讓這些勞累的雜役們精神振奮,黃漢祥也高興地跑了過來,使勁地拍着許旺良的肩頭,大聲地夸着,「老許,你可算是立了大功了,百戶大人肯定會重賞的,」
他的話頓時就讓其他的雜役頭目,眼睛裏熱火起來,那些雜役們也七嘴八舌地向許旺良道賀。要不是他堅持開鑿石縫,估計這活早就停手了。
嘈雜的人群里,只有那個打通了最後石壁的雜役,臉色並不好看,悄悄地擠到許旺良身邊,拉拉他的衣袖,「咋啦,有話就說,」
興奮當中的許旺良,對自己手下的雜役,還是很寬容的。
「許頭,洞外是絕壁,下面深的很,估摸着最少有十來丈,」雜役把嘴巴湊到許旺良耳邊,大聲地喊道。
臉色突變的許旺良,不再理會其他人的廢話,趕忙鑽進洞裏,連滾帶爬地摸到石洞最外端,在呼呼的寒風中,小心翼翼地伸出了腦袋;四下里張望一圈,再仔細瞧瞧下面,許旺良心裏突突直跳,臉色刷白。
「咦,好像是許旺良,那個雜役的小頭目,」下方的一片亂石山坡上,已經跑過來的王猛,拿着望遠鏡,正好看見了許旺良慘白的長臉。
他的這句話,頓時讓軍士們已經灰敗的臉上,露出了喜意,許旺良的出現,說明還是有雜役活着,那不是說,黃旗官他們可能也活着。
「打火把,鳴火銃,」顧不上其他的王猛,果斷地命令軍士,點上了幾支火把來回晃動,「彭、彭,」連續的火銃聲,也在山野中迴響。
不過這時,許旺良的腦袋已經縮了回去,正哭喪着臉給黃漢祥訴苦,下面有沒有水源不知道,但這高度已經讓他眩暈了。
驚愕的黃漢祥,儘管心裏已經有了準備,還是不甘心地過來驗看。
畢竟,從山洞入口那邊的山脊,看高度就知道,這個出口好不到哪去。
幸運的是,對火銃聲相當敏感的黃漢祥,聽到了隱隱熟悉的轟鳴聲,再看見下面晃動的火點,當時就愣住了,隨即臉色大喜;他豈能不知,下面的十有八/九是自己人了。
「快,拿火把過來,」返身退回的黃漢祥,焦急地拿過雜役遞來的火把,衝到狹窄的洞口,伸出胳膊使勁地搖動着火把,眼眶裏已是熱淚瑩瑩;他知道,百戶是不會丟棄他們不管的。
要知道,山洞裏已經是連一滴水也沒了,要不是大家憑着一口硬氣在撐着,還有那些馱馬沒有殺掉,估計人心已經崩潰了。
而對面一直堵着出路沒有進攻的韃子,想得就是讓他們渴的受不了,自己乖乖地出去束手就擒。
確實,對面已經紮起了牛皮帳篷的塌狼瓦,拿着從山下運上來出來的馬奶酒,美滋滋地等着,等對面漢人要麼活活渴死,要麼就爬過來被牛皮繩一個個綁起來。
從那附近幾個小部落牧民的嘴裏,他已經知道了,對面的山洞裏,除了石頭啥也沒有。
「該死的漢人,我會讓你們知道,得罪了長生天的僕人,下場是多麼的悲慘,」嘴裏憤憤地嘟囔着,塌狼瓦躺在軟榻上沉沉入睡,這幾天他也是累的夠嗆。
細心的黃漢祥,在狹窄的洞口側耳傾聽,下面越來越近的呼喊聲里,他聽到了嗩吶聲,那是石關屯特有的訊號,這才放下心來,用力地揮動着火把。
和山下聯繫上了,黃漢祥返身爬出洞口,喜滋滋地把情況講給了余山和杜丁,兩個年輕的隊官,頓時來了勁頭,招來手下的小旗官,一邊向大家通報黃旗官的發現,一邊開始搜集繩索。
消息很快傳遍了軍士雜役,山洞裏,原本有些絕望的氣氛,轟然熱烈起來,不甘的怨氣在軍士們低聲地笑語中,悄然散去,那些急躁不安的雜役們,也平靜了下來。
許旺良安排了強壯的手下,去洞口擴大立腳地,杜丁也從雜役那裏,找來了繩索。
這些原本是用來捆綁馱馬負重的繩子,一直就放在馬車上,退往山洞的時候,被雜役們順手給帶了進來。
一個時辰後,黃漢祥和余山,兩人擠在洞口邊緣,小心地給繩子一頭綁上石塊,開始往山下放;石壁下方那點點的火光,讓他倆勁頭十足。
許久,就在繩子即將放盡的時候,黃漢祥察覺到,手上的繩索微微晃了晃。
肯定是下面有人在晃動繩索,黃漢祥和余山對視一眼,也左右晃了晃手裏的繩索,拿出一塊粗布包在繩子上,放在了石台上,要是繩子被石台給磨斷了,他倆哭死的心都有了。
余山退後,指揮着雜役在兩根深深打入地面的鐵釺上,綁好了繩子,拿着最後的一根火把,再次來到黃漢祥身邊。
不斷顫動的繩子,不一會爬上來了一個瘦小的身影,揣着手銃的劉小侯,機靈亂轉的小眼睛,出現在黃漢祥的面前。
「猴子,是你呀,」余山驚喜地伸手一把拉住劉小侯的胳膊,把這個斥候拉進了山洞;頭上冒着細汗的劉小侯,見到熟人後,嘿嘿笑着並不作聲。
拿出懷裏的一張黃草紙,劉小侯交給黃漢祥,黃漢祥又遞給了余山,沒辦法,他不識字,余山還能識幾個。
草紙上簡單的兩句話,余山看的有些暈,但後面王猛的旗官印信,他倒是記得清楚,原來是王猛帶隊來了。
「王旗官有令,先調運物資,其他人隨後上來,」見余山認可了印信,劉小侯這才放下手裏的水袋,輕聲道。
他沒發現,黃漢祥和余山喉頭聳動,眼角餘光,都在盯着他的手,手上的水袋。
一箱箱包裹嚴實的彈丸運上來了,一杆杆精良的火銃運上來了,單兵帳篷,震天雷也運上來了,甚至一大捆的木柴也被拉進山洞。
山洞中央,很快就生起了一個大火堆,洞裏亮堂了不少。
當一個厚實的布袋運上來的時候,余山忍不住了,一把拉過在地上休息的劉小侯。
「猴子,水呢,咋不見水上來?」劉小侯水袋裏的幾口水,已經拿去給傷兵分了,他余山也是一整天沒喝水了,嗓子眼裏灼熱的直冒火。
「嘿嘿,余隊官,馬上就有水了,」劉小侯順勢起身,拿過余山手裏的布袋,「這可是好東西,現在屯裏也就大嘴哥他們有一個,」
來到山洞中央,找了塊空地,麻利地劉小侯摘去布袋,取出一個短粗的小筒,從裏面拿出了淨水收集器,在石堆上展開了巨大的傘布。
眾目睽睽之下,溫涼滑膩的面料上,沿着一條條細細的肋線架條上,點點凝結出的小水滴,很快就變成了顆顆黃豆大的水珠。
「咦,」在不斷響起的驚疑聲下,當那一滴滴圓潤的水滴匯成了細小水流,越聚越多無聲地流入一個粗陶大碗的時候,已經圍攏過來的人群,頓時爆發出陣陣的歡呼聲,驚訝聲不絕於耳。
「是水,有水了,」此時,不論是軍士還是雜役,對這個巨大的傘狀物,嘖嘖稱奇。
很快,流水溢滿了大碗,又是一個空碗換了上去。
「這玩意,百戶叫的名字拗口,秦大嘴把它叫水傘,你看,不就是一個倒過來的傘嘛,」舉着滿滿一碗水,劉小侯得意地說道。
但是,大傢伙的眼睛,早就盯在了碗上,沒人在意他的驕傲;不過,秦大嘴隨口命名的水傘,可是被山洞裏軍士雜役們,牢牢地記在了心裏。
痛快的一碗水下肚,余山在身邊眾人探尋的目光中,爽快地打了個飽嗝,咧着大嘴哈哈笑了,「好,好甜啊,真他娘的爽,」
至此,山洞不再是個死胡同了。
面色慘白的姚保良也被拉上了山洞,山上山下一番聯繫後,王猛和雷孝清商議了一會,決定不再上山。但是,黃漢祥還是下來,和他倆見了一面。
「黃總旗,臨出發前,百戶讓我給你帶句話,他說是楊先生在百戶新婚那天告訴他的,」王猛和黃漢祥寒暄一陣後,鄭重地說道。
「哦,說來聽聽,」黃漢祥此刻沒了一個時辰前的焦躁,靜下神來問道;旁邊的雷孝清,也豎着耳朵不再說話。
「雛鷹只有經過風雨的洗禮才能夠翱翔九天,人生原本就是場盛大的戰鬥,草原邊關荊棘叢生,若是將這些荊棘拔出,手上沒有傷疤,反而會成為溫室里的花朵,」撓着頭想了好半天,王猛這才說全了這句話。
楊天受的話,他和雷孝清都不大懂,但是黃漢祥思索片刻,眼睛裏神采,卻是愈發的旺盛。戰死弟兄帶給他的悲傷,散去了大半。
這句話,他會轉述給余山和杜丁的。
有了山洞通向後山的通道,那留在山洞角落裏軍士的遺骸,也被安穩地吊放了下去,路途遙遠,最後三人決定,還是安葬在那片矮樹林裏;他們的靈位,會送進石關屯土地廟的偏殿裏供奉。
山洞裏現在物資充足,又有了水源,抵擋韃子的進攻不在話下,安頓好那片墳塋,插上簡單的木牌後,黃漢祥返回了山洞。
王猛和雷孝清,帶着軍士整備騾馬,也要退回草原了。
臨走前,王猛把山上掉落的石塊,撿起一個碗大的顛了顛,黑乎乎有些光澤,發現沉得厲害,遂收在了馬鞍旁的袋子裏;百戶喜歡收集各種奇怪的石頭,大家都知道。
雷孝清見狀,乾脆讓軍士四下里搜尋了一圈,撿拾了幾袋烏沉烏沉的石頭,綁在了馱馬背上。
把馱馬帶來的糧食也送上了山洞,繩索被抽了上去,王猛和雷孝清帶隊返回,他們這兩天肯定是繞道了,現在回去又不着急,仔細了開出一條便捷的小道,去草原上等待時機騷擾韃子。
再說白龍湖山頂上,足足等了五、六天的千夫長塌狼瓦,幾次派出舉着鐵盾的勇士,在山脊小道上一次次被兇猛的齊射火銃,打入兩側山澗。
火銃彈丸巨大的撞擊力,一枚不行五枚齊射,韃子兵再強壯,也會從鐵盾後露出身形,那兩桿獵槍也就找到了機會,受傷的勇士掉落下去的慘狀,讓塌狼瓦暴怒之下毫無辦法。
氣的頭上冒煙的千夫長,恨恨地派出了自己的火銃手,沒成想,對面眼尖的獵槍手,還不等韃子火銃手登上山脊窄道,遠遠低就用獵槍招呼。
一百八十步射程的三眼火銃,和射程達五百步的獵槍對抗,陣型尚未擺好,韃子火銃手已經傷了好幾個。
再加上長三百步左右的山脊,躲在鐵盾後推進的韃子火銃手,只要稍露手腳,就能惹來精準的彈丸。
被集火射擊的兩桿獵槍,打得寸步難行的火銃手,草草打出了一次三連發後,見效果甚差,狽地退了回去。
「不是說山洞裏沒水嗎,他們都不需要喝水?他們的火器彈丸怎地還那麼多,」氣急敗壞地塌狼瓦,喝令手下連砍了那幾個提供情報的牧民後,依舊是對攻打山洞沒有辦法。
就在這時,山下游弋的韃子探馬傳來警訊,有兩小股的漢人馬隊,在外圍不斷地騷擾警戒的騎兵,已經有十幾名探馬被火銃射殺。
遠遠看着那幾乎是唾手可得的山洞,幾輛馬車也燒光了,光禿禿的湖畔,塌狼瓦現在連打制投石機的木料都找不到,只能恨恨地帶領人馬下山。
臨走前,山上所有漢人剩下的帳篷、被褥等等日用品,能燒的能砸的,都被韃子一頓怒火毀掉,就連從深坑裏挖采出來的硝石也沒放過,全部倒進了白龍湖。
但是白龍湖山上的漢人,塌狼瓦是深深地記下了,睚眥必報的千夫長,從來沒有吃過如此的大虧。
這白龍湖下山的那條山道,他是不會輕易放過的,堵死了下山通道,餓也要把這些餓死在山上。
這些頑固的漢人,誓死不降的沉默,讓一向瞧不起大明的塌狼瓦,心裏有了點點的陰影。
一個淨水收集器,也就是水傘,供應將近三百人飲用,雖然不堪負重,但也不再因水的問題垮了軍心;守在山洞裏的軍士,眼見得韃子人開始撤退,白龍湖那邊煙火熊熊,趕忙報告了黃漢祥。
這個雖然只是旗官的兵頭,在軍士們的眼裏,本來就比余山和杜丁聲望高,現在更是大家心裏的最高指揮官;沒有他和那個雜役頭目的一再堅持,大家現在已經都渴死在洞裏了。
十幾步的距離,往往能決定一群人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