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天霸這一昏倒大堂上馬上又亂成了一鍋粥。還好白末言在身後扶住了他,才沒有讓葛天霸摔倒在地上。
正在眾人慌亂之際,戚雲羿上前拱手道:「既然眾位前輩已經知曉如何行事,就請按葛掌門之意先行安排吧,戚某定竭盡全力護得滅空門周全。」
戚雲羿此話一出倒是讓滅空門的眾位長老鬆了口氣——太保發話,分量自然要比他們自說自話強得多。
白末言和戚雲羿把葛天霸帶到後堂稍作安歇,眾位長老也都紛紛去安排人手。
滅空門在贛州佈下了天羅地網,終於在第三天的時候有了收穫——在贛州城外一處荒郊別院發現了一些線索。
葛天霸聞訊便率人趕到,這兩日他雖在家中靜養,但無時無刻不在關心着事情的進展反倒比外面的人還要勞累。此刻他兩眼都泛着血絲,但看起來還是很精神的樣子。
白末言在葛天霸身邊小心翼翼的看着他,防止他再像當日一樣昏過去。這幾日給白末言也是忙碌的夠嗆,一方面要照顧葛天霸,另一方面還要幫忙打理葛宅和滅空門,白末言有幾次都想撂挑子不幹了,但又覺得這樣對朋友有些不夠意思,所以還是咬牙硬挺下來了。
來到別院外,眾人發現這裏還真的是足夠隱秘。院子四周被高大的樹木包圍着,只有一條可以通往外界的小路,若不是一個砍柴的樵夫偶然間發現,只怕滅空門上下再找個十天半月也是很難發現這裏。
一個滅空門的弟子上前扣門,敲了許久沒人應聲。但眾人站在院外明顯可以聽見院內嘈雜的聲音,好像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做着什麼。
白末言看了葛天霸一眼,點了點頭,便施展輕功輕輕躍到了牆上,發現院子裏很多家丁打扮的人在下面忙碌着,好像沒人聽到有人敲門一般。
白末言心中詫異,跳下牆來,回過頭沖扣門之人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們繼續敲門。
又敲了許久,聽見有人過來,仿佛嘴裏還嘟囔道:「怪了,這荒山野嶺怎麼還會有人敲門?」
聽見開門聲,葛天霸上前緊走兩步,正好裏面的人把門打開,二人撞了一個對臉,都愣住了。
「少……少爺?」開門之人雙手仍舊扶在門上,難以置信一般問道。
「阿福?」葛天霸看見開門之人也愣了一下,來人正是葛宅以前的家丁:「你怎麼會在這?」
還未等葛天霸反應過來,那個叫阿福的家丁又把門關上了,拴好門閂後倚着門對葛天霸喊道:「少爺,老爺吩咐了,任何人都不能進這個院子,包括你!」
院裏的人仿佛也聽見了阿福的喊聲,一瞬間安靜了下來。
「阿福,你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會在這裏。」葛天霸輕輕敲着門說道。
「少爺,我不能告訴你,老爺吩咐了,這件事任何人都不能知道,尤其是不能讓少爺知道。」阿福帶着哭腔說道:「少爺你快回去吧,不然被老爺發現了,又是一頓責罰!」
顯然院子裏的人還不知道葛有才已經去世的消息,說明這裏已經有近半個月沒有與外界有任何聯繫了。
「阿福,我爹他……」葛天霸頭頂着門,輕聲說道:「我爹他十天前已經仙逝了。」
院裏面沉默了,白末言能聽到隱約傳來了幾聲哭泣的聲音。葛天霸此刻也不再說話了,院內院外此刻鴉雀無聲。
片刻後,門「吱呀」一聲打開了,阿福紅着眼眶,輕聲問着葛天霸:「少爺,老爺他真的已經……」
葛天霸看着阿福輕輕點了點頭。
阿福跪在地上,衝着葛天霸不斷的磕頭,邊磕便說道:「少爺,老爺如果真的已經仙逝,那老爺最後的遺命便是不允許任何人,尤其是少爺踏入這個別院。」
阿福近乎聲嘶力竭,院內的家丁也都聽見了阿福的喊叫聲,紛紛跪了過來,附和着阿福道:「少爺,請走吧!」
葛天霸定睛一看,跪着的全是葛家被遣散的家僕。這才明白,原來所有的家僕並非被遣散,而是被父親都藏在了這處別院中。
葛天霸有些不知所措:「你們這是做什麼?難道父親還有什麼事瞞着我不成?」
「少爺,我們也不知老爺為何把我們遣至此地。」阿福答道:「只是那日老爺臨走之時交代,若是他半月不來或者我們聽到了他的死訊,便讓我們離開此地,從此不得踏入贛州半步。」
葛天霸聽這話有些糊塗,旁邊白末言也有些不知所措。這些家僕在他來之前已經被遣散了,如今跪在地上的他一個都不認識,不過聽他們和葛天霸對話的語氣便感覺這些家僕的地位非同一般,葛有才能夠把葛天霸都不知道的任務交給他們,也說明了葛有才對他們的信任非比尋常。
葛天霸也不在跟他們多言,深吸一口氣,施展輕功,從他們頭上跳進了院內,想要一探究竟。
門口的阿福等人還未反應過來,見葛天霸已經進入院內,紛紛起身回去追葛天霸。如此一來反倒給門口的一眾滅空門人讓出了路來,所有人一股腦的都進入了院內,亂作一團。
葛天霸在院子裏左右亂闖,把每間屋子的門都打開了,卻沒有發現什麼異常,那些家僕都圍在他的身邊,想要攔住他,卻也是徒勞——沒有人敢真正的對滅空門現任的掌門動手。
此時白末言倒還冷靜,一個人站在房頂看下面發生的一切,不過他知道,前院再亂也只是鬧劇,葛天霸真正的目的是讓所有人都知道,他來了。
動靜很快傳到了後院,白末言見後院的一間正房裏走出來一個兩鬢斑白的老者,面容憔悴,長得跟滅空門的長老李玉虎有些相似。
那老者緩步來到前院,見院內亂做一團,喊道:「都住手!」
聲音雖然不大,但是卻震懾住了在場的所有人。
先是家僕低着頭退到一邊,接着滅空門的門人也都退到了一邊。看來這老者的身份非同一般。
葛天霸見到老者,走上前去,抱拳施禮,喊了一聲:「熊叔,我知道你肯定在這裏。」
那老者正是葛宅之前的管家——李玉熊,是滅空門長老李玉虎的親哥哥。這李家兄弟是當年最早跟隨葛有才出生入死的一班人,由於年齡相仿,便結為了異姓兄弟。人前論尊卑,人後論兄弟,也是葛有才最為信任的人。
見到這些家僕,葛天霸便猜到了李玉熊肯定在此,急中生智演了一番鬧劇引他出來。
站在李玉熊面前,葛天霸有些忍不住兩眼泛紅,想起了父親的過往,眼眶濕潤了起來。
李玉熊點了點頭,雖然葛天霸什麼都沒說,但他好像已經知道了些端倪,嘆了口氣說道:「罷了,你隨我來吧。」
說完有衝着房頂上喊了一句:「白少俠,也請一共前來吧。」
這句話倒是把白末言嚇了一跳,本以為自己在房頂那老者是沒有發現的,卻未曾想到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白末言悻悻地跳了下來,跟着李玉熊一起進了後院。
三人來到了剛剛李玉熊出來的房間門口,李玉熊停住了腳步,回頭看看葛天霸,嘆了口氣說道:「天霸,一會無論你看到什麼,聽到什麼,都希望你能挺住。」
「本來你父親是極力不想讓你知道這些,但如今看來……」李玉熊顯得有些猶豫,又問了句:「你真的決定好了?」
被李玉熊這麼一問,葛天霸也有些躊躇,在他心裏其實已經明白了,若非當年自己的父親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是不會如此隱瞞的。
不過事已至此,知不知道真相對他來說已經不重要了,他只想知道這件事到底有多麼的難以回首,讓父親不惜用自己的生命來謝罪。
葛天霸緩緩點了點頭。
李玉熊又問道:「你確定要讓白少俠也知曉此事麼?」
白末言此時顯得有些尷尬,自己一個外人本不應該摻和到人家的家事裏來,明明是李玉熊叫自己跟過來的,現在反而又有此問,真是叫人摸不着頭腦。
白末言也不出聲,靜靜的看了葛天霸一眼,發現葛天霸並未向自己看過來,而是直接對李玉熊道:「熊叔,我早已將白兄當做自己的至愛親朋一般,無需避諱。」
李玉熊點點頭,回身把門推開了。
三人進到屋內,發現這間屋子並無異樣,是一個普通的三連間。右邊像是個書房,裏面放着筆墨紙硯和一些書籍,中間是待客之地,有茶几和幾把椅子,左邊則是臥室。臥室的床榻上此刻正安靜的躺着一個人,背對着外面,正在熟睡之中,並未聽見外面的一切吵鬧。
見此情形,三人不約而同的放緩了腳步,生怕弄出聲響來吵醒正在熟睡的人。
李玉熊也不多言,自己找了把面對着臥室的椅子坐了下來,揮手示意二人坐下,白、葛二人則坐到了他的對面。
三人面對面坐了許久,誰也不曾開口說話,就這麼一直坐着。白末言有些坐不住了,想問些什麼,但看看李玉熊,閉着眼睛好像入定一般。又看看葛天霸,葛天霸也跟自己有着同樣的感覺,不過看李玉熊如此,好像一切只有等到熟睡之人醒過來才能揭曉了。
就這樣坐了一個時辰,終於聽見裏面的人有了響動,三人同時望過去。
那人緩緩翻過身來,一睜眼,看見了有陌生人,馬上圍着被子縮在了牆角。
而白末言此刻也看清了那人的容貌,不,那人已經沒有容貌了!
一張臉已經被燒得變了形狀,兩隻眼睛一高一低,一隻在睜開的時候還能牽動着旁邊的肉皮,鼻子已經完全找不到了,嘴的地方只有一個銅錢大的孔,兼具着呼吸和說話的作用。若不是還能分辨出頭來,白末言簡直不敢說那是臉了!
這難道就是葛天霸說的那個乞丐麼?若真是如此,正常人任誰見到了這副面孔,都會夜裏做噩夢的!
葛天霸站在白末言身邊,神情也是異常的緊張,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床上的人目光越過白、葛二人,看到了後面的李玉熊,用極為沙啞而又厚重的聲音喊道:「伯伯……伯伯……怕……怕……」
李玉熊走過去,坐在床邊輕聲安慰道:「不怕不怕,他們都是爺爺的朋友,是來看你的,不會傷害你的。」
說着摸了摸乞丐的頭,白末言心裏覺得有點噁心,但更多的卻是可憐,這人不僅遭此禍事,心智看起來也不是很成熟,為什麼葛有才會把他單獨關起來呢,還不惜大費周章,驚動了葛宅所有的家僕。難道說真的……
李玉熊的一番話讓乞丐放鬆了許多,緩緩坐了起來,露出了大半個身子。
而這露出的部分,竟也沒有一絲完整!全是被火燒過的樣子!
白末言心裏清楚了,這個乞丐一定是當年那場大火的親歷者,而他之所以變成如今這樣,應該與葛有才密不可分。
李玉熊又溫柔的問道:「你還記得前幾天來的那個白頭髮的老人嗎?」
乞丐遲疑了一下問道:「爹爹?」
聽到「爹爹」兩字葛天霸抖了一下,但馬上穩住身形,緊緊地握住了拳頭。
李玉熊點點頭:「對,他怎麼樣?」
「魔……魔鬼!」乞丐用很大的力氣喊出了這幾個字,接着又說道:「殺……母親,殺……我!燒……我!」
後面的幾個字雖然聲音不大,但對葛天霸來說卻字字誅心!葛天霸此刻渾身發抖,攥着的拳頭愈發的緊了,緊到指甲扎進了肉里,有絲絲的鮮血流了出來!
白末言在旁邊也不知如何是好,果然,眾人設想到卻一直沒有戳破的那層窗戶紙被眼前之人幾個字就給揭開了——葛有才果然是三十多年前那場大火的元兇!而眼前這個被燒得不成樣子的人,竟是葛有才的第一個兒子——葛天賜!
葛天霸嘴裏輕聲道:「不,不是這樣的,這裏有誤會,一定有誤會。」
李玉熊安撫好葛天賜,拉着葛天霸走出屋外,白末言也跟了出去。
出門前白末言回頭看了一眼葛天賜,他的嘴動了一下,好像在對着白末言笑,雖然白末言很難看清他的表情,但是去感覺到眼前這個人心靈是那樣的純潔,那樣的質樸——好像自己多年前一般。
三人來到院中,葛天霸對李玉熊說道:「熊叔,告訴我這不是真的,快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天霸,這是事實。」李玉熊搖了搖頭,緩緩地說道:「我知道你很難接受,但這的的確確就是三十多年前發生的事。」
此時的葛天霸已經喪失了對自己父親的全部幻想,這些天自己經歷的太多了。以前仿佛覺得籌備比武大會就是一件非常難的事情了,可是這些天過來,發現原來讓自己重新認識一個自己的至親才是最難的。
葛天霸鬆開了一直緊握的手,也不顧手上的鮮血直流,強作鎮定的說道:「熊叔,你說吧。」
「你父親已經走了,對嗎?」李玉熊問道,看來他也不知道此事。
葛天霸點了點頭。
「造孽呀!」李玉熊仰天長嘆。
「我說過,你父親不想讓你知道這些的。」李玉熊緩緩說道:「他知道你秉性純良,不想讓你背負這些無畏的仇恨和愧疚。我明白他的苦心,可是,造化弄人,如今想瞞你也是瞞不住了。」
「可是那燕北山告訴你的一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