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有才跪在地上,顯然是早已經斷了氣,但是葛天霸始終不肯相信自己的父親已經過世,仍在輕聲呼喚着。
「爹,爹,起來,地下涼。」葛天霸帶着哭腔說道,他顯然已經知道了葛有才離世的事實,只是不願相信罷了:「走,孩兒扶您去床上!」
葛天霸輕輕地把葛有才的頭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卻發現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葛有才站起來,他的身體早已僵硬了!
白末言和岳雲飛看到這一幕,不約而同的熱淚盈眶。而門外的家丁奴僕,則是震驚大於哀痛,此時也不知如何是好,呆呆地站在門外,不敢動,也不敢出聲。
還是岳雲飛先回過神來,對白末言說道:「白公子,請你在此處保護好現場,也……照顧好葛公子,我去去就來。」
「岳兄放心。」白末言知道岳雲飛要去通稟贛州府尹和他大哥嚴雲峰,便應下了看護葛天霸的差事。
說罷岳雲飛馬不停蹄地離開了葛宅,消失在了眾人眼前。
白末言走到門外,對着外面的家丁奴僕說道:「今日之事暫不可對外宣揚,諸位現在便各自回屋,沒有官府的召喚,任何人都不許離開葛宅半步!通知伙房,今日不必開門接菜,府內有什麼,吃什麼就是!」
白末言此話聲音雖不大,但卻充滿了不可辨駁的語氣,昨日他在擂台上的種種,葛宅的奴僕們也是有所耳聞,今日既然這位白公子說話了,他們便遵從就是。於是眾人施禮後便一同退下了,有幾個人還爭先前去伙房,通知不要接菜的事。
像葛宅這種大門大戶,送菜、倒廢水都是有專門的府外農戶做的,泔水和夜香一般都是早晨來拉走,而菜一般都要到辰時或者卯時才送來,這一關口尋常人並不會在意,所以一般豪門大院內外有什麼消息往來都是通過倒廢水和送菜的農戶之口傳遞的。白末言能在須臾之間便能想到這些,心思細膩也絕非常人能比。
在打發走了家奴之後,白末言回到屋裏,仔細看了一下,發現屋內並無任何異樣,也沒有打鬥過的痕跡,地面上雖然有些狼藉,但散落的都是些被子、枕頭什麼的,顯然都是葛有才自己扔的。話說回來,葛府守備森嚴,葛天霸又住在葛有才附近,若真是有打鬥聲,以葛天霸的功夫是不會聽不見的。
葛有才屍體的旁邊有一張圓桌,圓桌上擺了一個酒壺和一個酒杯,還有一個已經燃盡的燭台。除此之外並無它物。
白末言拿起酒杯來,放在鼻前問了一下,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苦味!
「砒霜!」白末言心道,葛有才難道是自盡不成?
心頭的疑惑在白末言腦海中蔓延開來。但顧不上思考,白末言放下酒杯,帶着疑慮走到葛天霸的身旁,並未多說什麼,只是輕輕地把手搭在葛天霸的肩上。
若是一般人,碰見人家生離死別,多半是安慰些節哀順變、人死不能復生之類毫無意義的話,而白末言此時的沉默,反而是讓葛天霸覺得他跟自己一樣的痛苦,葛天霸對白末言這一舉動很是感激。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嚴雲峰帶着十三太保趕到了,岳雲飛見葛天霸仍舊跪在地上抱着葛有才,稍稍有些吃驚。
眾人神情肅穆,先是對着葛有才的遺體抱拳深深施了一禮,而後嚴雲峰吩咐道:「封鎖葛宅,查看現場。雲清,你去門口等贛州府的人來,切記,不可鬧出大動靜來!」
十三太保心有靈犀,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無需多言,便各自行動起來了。
葛天霸此時情緒已經稍稍穩定了下來,把葛有才的遺體放回原處,等待仵作的勘驗。
白末言搬了個凳子來,扶葛天霸坐下。二人等待着初步的勘驗結果。
片刻後,贛州府尹率人趕到,進入屋內,還未等查看,便開始哭訴道:「葛兄啊葛兄,昨日還好端端的,怎的你竟然先小弟而去啊!你我同在贛州這六年來,共同進退,你怎可扔下小弟不管啊!」越說越傷心,堂堂的贛州府尹竟在眾目睽睽之下坐在地上哭了起來,看的在場眾人都於心不忍,若不是知道去世之人是自己的父親,葛天霸都想上前安慰一番了。
還是嚴雲峰上前勸道:「孫大人,還是先請仵作驗屍吧。」說着把他扶了起來。
這位孫府尹起身後來到葛天霸面前,滿懷悲痛的對他說道:「賢侄,人死不能復生,請節哀順變吧。」
葛天霸緩緩地站起身子,衝着孫府尹深深鞠了一躬道:「有勞孫叔父了,只是家父剛剛駕鶴西去,天霸不希望他的遺體被人打擾,所以還請仵作不要動刀解剖。」
死者家屬既然提出要求,身為府尹也就不好再勉強,更何況十三太保還在這,自己過來就是走個過場,孫府尹便沒有強求,說道:「賢侄放心,我與葛兄莫逆之交,慢說是你,就連我也不會讓仵作動刀的!」
那邊仵作本來已經把驗屍工具擺在了地上,正準備把刀取出來,聽到這話,先是一愣,看了孫府尹一眼,見孫府尹悄悄瞪了自己一下,心中明白,便只是拿出木棒和銀針,開始驗屍。
這邊十三太保已經初步勘察完成,互相通了氣,現在眾人的目光均聚焦在仵作身上,等待屍體的勘驗結果。
半個時辰後,仵作將驗屍報告寫好,呈交贛州府尹,孫府尹簡單看過後,遞給仵作,說了聲:「念。」
「是。」仵作雙手接過報告,念了起來:「死者葛有才,原名葛二…」
才剛念第一句,仵作便停住了,看了看孫府尹,又看了看葛天霸。葛天霸對他點點頭,說道:「無妨,請繼續吧。」
仵作點點頭,這才正式念了起來:「
死者葛有才,原名葛二孬,洪州人士,於乙亥年三月初七辰時發現死亡。經現場初步勘驗,死者面色淤青,眼部充血,耳、鼻處亦有血液滲出,口中有毒藥殘留,疑為砒霜中毒而死。檢查死者排泄物發現,死者離世前為失禁之態,符合砒霜中毒表徵。勘驗現場物品後發現,死者生前所飲酒杯及酒壺內,均有大量砒霜殘留。結合屍僵程度推斷死者真正死亡時間約為三月初六戌時至亥時之間。故得此下結論:死者於三月初六酉時至戌時飲下含有砒霜的毒酒,片刻後毒發,由於毒性過強難以控制,死者出現了掙扎和癲狂的行為,同時伴隨着失禁,約半個時辰後,死者毒發身亡,呈跪坐姿態,直至被發現。」
仵作念完後便將報告折起,退出了屋去。而屋內的眾人無不心驚膽戰!若非仵作這番報告,眾人很難想像葛有才在人間的最後這一段時光會是如此的痛苦不堪。
葛天霸此時有悔恨的流下淚來,自責的說道:「都怪我,昨日明知父親神情不對,偏偏沒有在意,若是我昨天肯陪他,今日他也就不會……」
葛天霸此言倒是讓眾人大吃一驚,嚴雲峰上前問道:「令尊昨日便有些異常了嗎?」
「不錯,昨日傍晚,白兄見我神色慌張,便是因為此事。」葛天霸說着看向了白末言,眾人的目光也都隨他看過去。白末言點了點頭,表示確實如此。
葛天霸繼續說道:「昨日比武結束後,家父沒和任何人打招呼便出門去了,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在贛州地面家父向來是想做什麼做什麼的。」說着眾人看向了孫府尹,孫府尹不置可否。
「可是出去了大約兩個時辰,等到他回來的時候便有些神色異常,家裏人通知我後我便急急忙忙趕了回來,詢問家父發生何事,他也並未言語。後來見家父神色漸漸平和,倒比往日還多了幾分冷靜,我也就放下心來,回去歇息了,誰能想到竟會生此變故!」葛天霸說着悲傷的情緒又湧上心頭,又一次難以控制的哭了起來。
眾人聽完葛天霸這一番話後都若有所思,還是孫府尹率先開口:「賢侄啊,你看我們是不是該早做打算,讓葛兄的遺骨早日入土為安。還有那比武大會,你們滅空門打算如何繼續呢?」
孫府尹言下之意是讓葛天霸趕緊挑起滅空門的重擔,把比武大會的事妥善解決,同時儘快給葛有才準備後事,早日落葬。此話對葛天霸來說雖有些不合時宜,但確實是他不得不面對的現實。
只不過葛天霸如今悲痛難忍,若是此時讓他一下子面對這些,恐怕有些強人所難了。
白末言上前對眾人道:「如今事已至此,當務之急是先將葛掌門後事處理妥當,而這件事我們也不能秘而不宣。嚴兄,煩請你帶領十三太保將此事知會所有江湖同道,孫府尹,請你加派重兵,嚴守滅空門總舵,以防有人趁機作亂,同時,要做好疏散所有江湖同道的準備。至於比武大會,等天霸心情稍微平靜一下,我們再進行商議吧。不知諸位對我此言意下如何。」
說罷白末言看向眾人,又看了看葛天霸,葛天霸此時眼中滿是感激之情,心想能在此時挺身而出做這些決定絕非易事,白末言剛剛的話明擺着是替自己把所有事扛下來,這個朋友真的是沒有交錯。
葛天霸緩緩點了點頭,以示同意白末言所講,眾人又都看向了嚴雲峰。贛州府尹本身就是個協助的角色,況且此事涉及江湖中人,現在在場的恐怕只有十三太保最有權力下決定了。
嚴雲峰沉吟片刻,向眾人說道:「如此也好,就勞煩諸位按適才白公子所言,各司其職吧。不過有一件事……」嚴雲峰對自己的十二位兄弟說道:「你們在通知此事時,告訴他們,比武大會即刻取消,巴山劍暫時由我保管,如有異議,儘管來找我!」
嚴雲峰的語氣變得異常嚴厲,也沒有給葛天霸反駁的權力和機會,也不管孫府尹,說罷便帶着十三太保轉身離去了。
白末言回頭看看葛天霸,葛天霸此刻也無心思慮過多,便說了一句:「如此也好。」
葛天霸緩緩起身,對孫府尹鞠了一躬道:「叔父,這些日子就拜託你了。」
孫府尹忙扶住葛天霸,說道:「賢侄這是哪裏話,慢說我與你父親有交情,就是毫無瓜葛的人,出此變故,我贛州府衙上上下下幾百號人,也是義不容辭的。」
葛天霸再三道謝,送走了孫府尹,又吩咐人將葛有才的遺體暫時收斂,派人前去買棺材和壽衣,準備搭建靈堂。
葛有才去世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贛州,最初所有人都不肯相信,尤其是在得知嚴雲峰取消了比武大會之後,大家都認為此事是滅空門聯合朝廷使的計謀,就是不想交出巴山劍。
此時在滅空門前聚集了很多人,都在讓葛有才出來給個說法。可是眾人等來的除了滅空門的大門緊閉,便是高高掛起的白幡。前來要說法的本身都是些宵小之輩,大多是為了來看看熱鬧,此刻看滅空門上下真的在準備後事,便猜想葛有才是不是真的突然離世,況且爭奪巴山劍本就與自己無關,那些還在參加比試的都沒說什麼話,自己在這裏還鬧個什麼勁?想到這些,人群便慢慢散去了。
而那些已經晉級的高手們此刻也是心急如焚,本來已經晉級,勝利在望,可今日突然出現了如此的變故,還是十三太保親自前來通知比試取消,雖心有不滿,但也不好發泄。
整個贛州城上上下下隨着葛有才的離世亂成了一鍋粥。本來一個江湖門派換個掌門倒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如今還有這麼多的江湖俠客在,誰都想去湊湊熱鬧,這倒讓贛州孫府尹頭疼起來。
葛有才去世的第二天,葛宅把靈堂搭在了前院的大堂,供江湖人士來往弔唁。如此陣勢,所有人都不得不相信曾經在江南西路叱咤風雲的葛有才確實已經駕鶴西去了。
葛天霸仍舊沒有緩過勁來,此刻正跪在葛有才的靈前對前來弔唁的賓客行禮。
白末言在這方面是一竅不通了,想幫忙也無從下手,畢竟自己只是葛宅的客人,昨日的所作所為已經有了些不合禮數了,不過事出有因倒也無人責怪。今日若再去插手治喪之事,恐怕就算葛天霸同意滅空門上上下下那麼多人也不會同意的。
此刻他正與前來弔唁的鄔千帆再葛宅外閒聊,自那日敗給白末言後,鄔千帆本想在贛州休養兩日便啟程返回岳州的,遇此變故,他於情於理都是應該前來弔唁一番的。
「真是沒有想到,前日還精神矍鑠的葛掌門,如今竟駕鶴西去了,真是令人惋惜。」鄔千帆對白末言說道,比武之後二人本就惺惺相惜,今日見面,自然是多了一分親近之情。
白末言對鄔千帆也有此感覺,或許是因為他心中知道他們還有些許淵源亦或許是那日比武時看到了鄔千帆的佩劍上有一個烙上去的篆書的「劍」字,總之此刻,二人已不再是當日擂台上針鋒相對的對手了。
「誰又能說好明日之事呢,我們又不是那些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之人,生老病死我們終究要去面對的。」白末言淡淡的對鄔千帆說道。
白末言此番話倒是讓鄔千帆很驚訝,沒想到他小小年紀竟然能夠說出這番話來,而且他這句話里還提到了一些其他的事,讓鄔千帆更感興趣:「白公子也知道那些高高在上之人麼?」
見鄔千帆這麼問,白末言也沒打算再隱瞞,抱拳施了一禮道:「白末言代家師白靈境,問候鄔大俠。」
鄔千帆前一刻還在納悶為何白末言會突然對自己行禮,在聽到「白靈境」三個字是,鄔千帆虎軀一震,瞬間明白了自己為何會敗給眼前這個年輕人,也情不自禁的回想起當年的往事。
鄔千帆定了定身形,對白末言說道:「如此說來我敗給你倒是不足為奇了。」
白末言頷首道:「前輩嚴重了,我只是僥倖而已。」
「不提也罷,我近日便要啟程回岳州了,若是有機會,你一定要到岳州來,我與你把酒言歡!」鄔千帆對白末言說道。
這倒順了白末言的心,本來他早就已經打算在此間事畢後便前去岳州,如今鄔千帆竟先邀請起他來了,也不推辭,白末言說道:「前輩放心,不用多久白某便會前去叨擾。」
二人相視一笑,鄔千帆便轉身離去了。
葛宅里前來弔唁的賓客絡繹不絕,看來今日是無人理會自己了。適才仍在參加比試的幾個高手都已經前來弔唁過了,見此情形,雖心有不甘,但又不得不退讓,一個個含恨離開了。
見四下無事,白末言便打算前去贛州府衙找戚雲羿,想問問他們葛有才的死是否有了最終定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