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林鋒三人酒足飯飽,周辛搶着會鈔,上官月拗不過只好由他,又邀夜披宵去太陰山龍熠堡住宿。
當夜,林鋒自在尋風苑內望着窗外一輪冰盤,手中香茗也不知添過幾次,倘不細看,多要當作一盞白水。
那一縷銀輝纖塵不染,夜色拉動無限思念,直如月下花香,瀰漫四方縈繞鼻尖。無端又想起真源山上那姑娘一身喜服笑意盈盈的模樣來。
他怔握茶杯呆坐半晌,也不知究竟在想些甚麼事情。俶得又搖搖頭自嘲一笑,將杯中早涼殘茶一飲而盡。
正坐着,忽聽身後上官月道:「又想她了?」
林鋒轉目一望不曾言語,自由一旁拎起水壺,又添盞茶一飲而盡。
「林大哥,倘再給你個機會重來一次,你可會戰敗了張掌門與你師弟,帶着她一走了之?」
「不會。」
「幸虧你不會,看來我還有機會把握!」上官月伸手托腮坐在林鋒榻上,前一句話尚還低不可聞,後面緊跟的那句便抬高了音調,「人家都成親了你還惦記人家,你這不是犯賤?」
「是。」
「知道是犯賤還不停手,瞧你這架勢分明是想再接再厲、發揚光大啊相公!北方有句話叫:莫要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樹上,林子可大着呢,不如——到這棵樹上試幾次啊?」她在林鋒身後手舞足蹈。
林鋒聞言默然半晌,自傻笑一陣:「上官姑娘,在下有件事請你相助,萬望姑娘應允。」
上官月將胸脯擂得山響,儼然一副為了林鋒兩肋插刀、甘灑熱血的模樣:「咱們誰跟誰,你只管說了便是,莫要同我客氣!林大哥放心,但凡幫得上,決計不皺一下眉頭!」
「在下此去東海,也不知何日能歸……」
說話間,他已拉了流光劍出來,窗外皎潔月光映照下,劍脊清光瀲灩寒氣逼人——當真是口好劍!
然劍鋒中段,卻有一明顯缺口許有二分深淺,這一處乃開春時與長蟲、山貓一眾交手後所留。
半月前,同蔣忠威交手後缺口更深,四下裂痕隱現細若蛛絲。
掐指算來,流光劍自入林鋒手尚還不足五年,然卻傷痕累累怕已將折,他實不敢用此劍再同人交手。
在他心內,流光劍已非防身兵刃,實是寄託思念之物,自打小師妹成親當日離了真源山,何時方能再見師娘已成了未定之數。
金鳳釵與玉鐲皆遺落在青陽真耀部中,如今能教他睹物思人的,唯余這一口流光劍了。
林鋒看了半晌,這才輕輕送了流光劍歸鞘,緊接雙手捧了往上官月面前一送:「煩請姑娘替在下留存。」
上官月瞧着他難捨面容,自也極是鄭重雙手接過:「我斷日日擦拭好生呵護,林大哥大可放心。」
稍一頓,又聽她道:「林大哥,你一身功夫皆在劍上,如今兩手空空如何相助?不若將離風劍拿了去?此劍乃林伯伯早年隨身之物,而今你拿了去,也算物歸原主。」
林鋒忙擺手相拒:「萬萬不可。此劍乃姑娘自幼隨身的,在下決不可收,姑娘替在下尋口制式長劍便好。」
上官月那對星照寒江也似的眸子一轉,不知又想了甚麼鬼點子出來:「好,收劍之事我便就應下了,不過——存管報酬當如何結算?」
「在下身無長物,流光劍也教你拿了去,還想要甚麼報酬?」
「以身相許!」
林鋒攤着雙手才轉過身來,便見上官月蹦跳撲來,他伸手攬了這姑娘纖細腰肢,只稍一用力便輕輕放在面前,待與她對視片刻,面上忽生笑意,緊接張開雙臂將她擁入懷中。
他合着了眼,下頜輕靠在上官月肩頭,發間清香直沁心脾,音聲低得有如夢囈:「除師娘外,你是頭一個給我挑去魚刺的人。多謝。」
上官月雙目一闔展顏輕笑,黔首微偏靠了林鋒右頰:「真是個呆子。」
他兩個郎情妾意甜蜜非常,太陰山山巔危崖上,曹震提了酒壺往孤冢前傾底一澆,口中喃喃道:「林師伯在上,小侄與師兄已尋了師弟,當年師伯心愿已了一件,待再尋了師嬸,斷請師嬸與師弟前來祭拜。」
他將一壺酒傾了大半,見殘酒尚能淺淺蓋個壺底,自已抬手張口便要飲了,卻教龍祈然劈手奪下:「這酒是師父的,你想喝我特為你帶了一壺。」
人屠子聞言只好作罷,自又傾酒祝道:「師伯在天有靈,可千萬教師兄莫再如此,原是個俊俏的男子,卻得個『霜面傲骨』的綽……」
「綽」字未盡,便聽龍祈然在旁冷冷道:「霜面傲骨可強似血手人……」
曹震忙上前掩了他口:「龍師兄提這個作甚麼?你我師兄弟陪林師伯喝幾盅不好?」
龍祈然提了酒壺出來,二人席地而坐隨意飲將起來。
半晌忽聽他輕嘆一聲:「隨緣而聚,隨緣而散,一世光陰,了無痕跡。空空而來,空空而去,三千幻象,總是迷離。」
人屠子聞言一怔,旋即又信誓旦旦點頭:「龍師兄,怕是你在龍熠堡待不下去了。日後江湖中少個霜面的管家,倒要多出個——」
龍祈然瞧他賣個關子,不禁也自發笑:「多出個甚麼來?」
「多出個傲骨的僧人來!倘相忘大師在此,大抵要誇讚師兄有慧根、具禪心的。」
言罷起身欲走,卻教龍祈然腳下使個絆子放倒在地:「我把你這猢猻,插諢插到師兄頭上了?我且問你,我往天龍寺你又上哪去?」
曹震教他一摁吃了滿嘴草芽,自吐了幾口才道:「你去天龍寺,我自然是上龍虎山!龍師兄放手,你且聽我慢慢說來。」
龍祈然假哼一聲:「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當心教你好瞧!」
人屠子站起身來:「嘿嘿,玄、玄、玄,妙、妙、妙!入玄門,當老道。頭挽日月雙抓髻,腰系水火一絲絛。跨虎登山隨地勢,我是三山四海——任!逍!遙!」
翌日一早,林鋒接了制式長劍,同周辛牽馬下了山,一路縱馬揚鞭,往北理國聽雪山莊而去……
二人一路風餐露宿,不一日便來在聽雪山莊門首,但見莊前鎮門龍虎石像如舊,念及當年往事,不覺倍感物是人非。
「哈哈,四載未見,賢弟英姿依舊,愚兄可是鬢生華髮,老了許多啊!」
林鋒正自神遊物外,忽聽這一番言語,忙抬頭凝目觀瞧,但見面前岳重山依舊一身月色長袍,頜下三縷道德須較之當年又長了些,隻眼角隱添了幾條細微皺紋。
他微微一笑抱拳見禮:「大哥說哪裏話?」
「來來來,賢弟,還入臥虎亭一敘!」說話間已教岳重山捏了手腕,直往莊中臥虎亭而去。
行不上半里便見臥虎亭,亭內四人正襟危坐,見二人一路橐橐而來,紛紛起身行禮。
岳重山大手一揮:「諸位不必客氣,這位便是岳某的結義兄弟,林鋒林少俠!」
林鋒沖那幾人抱抱拳:「小可林鋒,見過諸位。」
岳重山一指東首兩個青袍客:「賢弟,哥哥與你介紹。這二位便是鬼斧神工陸清河,這位是鬼斧陸清,這位是神工陸河。」
「沒想到江湖中的鬼斧神工陸清河竟是兩人,久仰。」
鬼斧神工陸清河,雖武功平平,不過江湖中二流好手罷了,實是個名頭不小武功不高的角色。然他弟兄兩個據傳得到了當年魯班神斧門機要,最擅機關銷器、火藥手銃之類,此去三仙島當是一大助力。
陸清、陸河兩人沖林鋒抱拳客套幾句,這才落座。
「盜王周辛與賢弟乃是老相識,哥哥便不多說了。」
岳重山又指了兩個清癯漢子道:「鑽天猴阮世澤,徹地鼠阮世鵬。」
「原來是阮氏兄弟,二位的輕功、解骨法,在下可是神往已久了。」
阮氏兄弟也是一對綠林豪俠,當初兩人憑着自己功夫戲貪官、弄墨吏,也是一段武林軼事,廣為江湖中人傳頌。
這弟兄兩個聞言也抱拳道:「小孟嘗大名如雷貫耳,只是俺弟兄兩個久在東北,今日得見三生有幸。」
幾人相互行禮,才聽岳重山道:「今夜開懷暢飲,明日休整一日,待岳某備下車馬,大家一同前往裴州山峙城駕船出海,前往三仙島。」
說話間,火眼飛鵬胡耀已帶了侍女擺下美酒佳肴,當下眾人大快朵頤一番,時至丑牌時分方才各自回房睡去。
林鋒摻着已有八分醉意的岳重山:「大哥,小弟還有一事不明,請大哥解惑。」
「嗯?」岳重山醉眼惺忪瞧着林鋒,「賢弟只管說。」
林鋒雙眉微皺沉吟一陣:「大哥,此次來得個個身懷絕技,唯獨小弟不懂機關銷器,便是輕功也不存着半點出眾,除卻一身膂力,實在不知如何相助,不知兄長為何……」
「莫非是賢弟忘卻了不成?愚兄曾言——」岳重山眼中醉意霎時無蹤,反是冷酷銳利直由目底射出,「你我二人為王稱帝,曠爍古今,名留青史。」
「只要得了雲霄派遺寶,我聽雪山莊不再隱世即刻復出,剿滅乾坤魔教,再圖西域……」
他余言未盡,便聽林鋒道:「大哥,天色不早,明日還要置辦一路上飲水乾糧,今日不妨早睡明日再談不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