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監未去多時,便聽門外一人高唱道:「太乙渡厄天尊——」
那人氣息悠長,想來也是內功精深之輩。
林鋒着了得羅收拾齊整,這才抬眼往御花園門前望去。只見來人莫約五旬上下,生得小眼闊眉長面大耳,他頭戴一頂華陽巾,身着件大紅鶴氅,手中提劍不徐不疾橐橐而來。
「難怪叫他馬天師,原是臉長如馬。倘再長些豈非要喚驢天師?」
他心內暗發嘲笑,左掌已抱了右拳躬身一禮口稱「慈悲」。
馬天師適才見他着套得羅,已知他同是道門弟子,待見了全真派逍遙巾,自也不敢慢怠於他,忙躬身還禮,亦口稱「慈悲」。
他還禮罷,又向付睿打個稽首:「陛下,不知突然宣召,所為何事?」
付睿上前扶了他起身:「鄺道長武功不俗,勞煩馬天師一驗身手,孤也好量才而用,以免寶珠蒙塵。」
馬天師忙道:「陛下言重,老道自當庶竭駑鈍。」
一旁林鋒已綽了流光劍在手:「道長請。」
馬天師見了流光劍,只一思忖便道:「道友請了。老道觀道友之劍同無憂派錢女俠流光劍形似,敢問道友可是同千幻劍有舊?」
當初流光劍劍脊鎏金紋飾璀璨直如烈陽,今時紋上又蘊層赤意,光輝掩映下赤金光華流轉,竟大顯妖異。
林鋒道:「小道自幼上山,這劍乃師尊親賜,功成雲遊爪哇,不曾去過北國。」
馬天師恍悟:「原來如此,是老道眼拙了。道友請。」
林鋒瞧他竟不拔劍,心道你這牛鼻子好生托大,心念未絕口中道聲「有僭」,左手輕輕抖個劍花,抬手一劍劈面便刺。
這一招勢若流星去得極快,劍尖微顫間已罩定馬天師面上睛明、迎香、人中三處大穴。
馬天師也是用劍的高手,只一眼便看出林鋒滿身的破綻來,他捏了劍鞘信手一點,直奔林鋒左臂尺澤穴而去。
這一劍方出半尺遠近,便見林鋒將腕一轉,挺劍又刺太淵穴。
他口中輕輕「咦」一聲,收劍道:「只攻不守如何長久?」言罷自抽了青萍劍在手,合身而上同林鋒鬥成一團。
二人前後拆解了四五十招,忽見馬天師騰身使招猛虎過澗,手中青萍劍覷着林鋒前心直刺過去。
林鋒雙目一動,自已看出馬天師招式的破綻所在,只見他稍一旋體,雙膝屈處抬臂伸肘斜挑一劍,瞧他劍尖所指正是馬天師左目。
倘依劍理來說,遇此情狀如不趨避斷需揮劍格擋,馬天師守了成規,只當林鋒斷要如此應對。
怎料他木樁也似的半蹲原地動也不動,靜等着自己將左目送在他劍上。
馬天師身在空中,已知自己情勢不妙,手中青萍劍直往流光劍上橫掃。
他才一提肩,林鋒已將流光劍收在腰側,待青萍劍一劍掃空,又往馬天師前心點出。
馬天師原想借兩劍相交之力躍避,怎料林鋒驟一收劍,青萍劍一招走空,只擦着流光劍劍尖而過。
他用力過猛兼在空出全無着力之處,身形立時便斜,直往林鋒劍上撞去。
只在這電光火石之間,陡見林鋒收劍跨步,自以肩頭接了馬天師落地。
這一下雖覺悶痛,然終究皮外小傷,未曾傷及筋骨臟器,故馬天師落地面色如常全無異狀。
一旁付睿雖不懂劍法,卻也看出馬天師這一下倘當真撞在劍上,斷是個一劍穿心血濺五步的下場,幸得林鋒心懷悲憫以肩相迎,這才拾了條性命回來。
卻說林鋒接下馬天師,自退兩步提劍抱拳道:「馬道兄,承讓。」
馬天師面上一紅:「老道天資魯鈍學藝不精,道友劍法神妙我非敵也。慚愧,慚愧,痴長五十有三……」
實則也非他所述一般,此人師承羅浮山白雪觀,門中又是丹鼎一流,武學於他一門看來,不過強身健體之物,故他劍法自然不是林鋒無名劍法敵手。
「老道尚有個不情之請,還望道友應允。」
「馬道兄只管說了便是。」
馬天師又支吾良久,這才道:「老道雖屬丹鼎一派,今見道友劍法神妙,只想……只想……只想一試道友殺招!」
林鋒聞言一怔,看來此人也是愛武成痴,只好點頭應允。
他自將流光劍往鞘中一送,右掌勾了劍鞘,左手攏了劍柄,旋即屈膝一蹲,左足只稍加地,一眼看去
林鋒收劍回鞘,右腿彎曲深深蹲下,左腿點出只用腳尖與地面接觸,姿勢怪異無比。
他緩調着內力,一呼一吸間,氣勢竟節節攀升,殺意混雜厚重氣勢升騰而起,直如面前起座巍峨大山,栗色目中刀劍疊出,眼底神光愈發凌厲。
馬天師見他氣勢突變,也不敢怠慢,忙將手中青萍劍一橫擺個守勢,自在暗中搬運吐納嚴陣以待。
「馬道兄,此劍乃小道雲遊爪哇時所創,小心。」
「承蒙警醒,請。」
他兩個皆語慢音低,旁人聽了直覺胸中發悶,仿有一塊千斤巨石壓在前心。
他「請」字方落一瞬,金鐵撞擊清鳴已響徹御園,付睿只覺目前一花,林鋒已來在馬天師身後,手中流光劍低鳴裊裊尚未斷絕。
馬天師面如死灰轉過身來,手中青萍劍只余尺半留在手中,餘下一截二尺斷劍,正釘在一人衣角。
馬天師音聲顫抖:「敢問道友此劍名號。」
「小道文采拙劣,不敢擅名,往道兄不吝相賜。」
馬天師抬手拭了額角冷汗:「兩丈方圓瞬息十劍,天地震動鬼神驚泣,便叫驚天十式罷——」
付睿不懂劍術,尚覺林鋒瞬息斷劍,定是位武功已臻化境的高手,念及此人能留麾下,不由心內狂喜。
馬天師追憶適才情狀,只覺一陣目眩神迷,恍惚間已向園外而去:「老道心服口服……心服口服……」
他忽又轉過身來:「鄺道友,此劍殺氣太盛有違天和,只怕終要遭譴,日後還是少用為佳。」
林鋒見他背影隱有佝僂之意,心內竟平白生出幾分悲戚。
待馬天師身形難見,才轉身對付睿道:「小道僥倖得勝,教陛下見笑了。」
付睿鼓掌大笑:「鄺道長好功夫!風兒,速來見過鄺道長。」
他見付嘯風木然不語,言語內已生出幾分不悅:「風兒,還不給仙長見禮?」
付嘯風神遊物外驟然驚覺,待提步時卻聽袍角「嗤啦」一聲響,原是教半截青萍劍撕了。
他忙整衣正冠略作一揖:「嘯風見過仙長。」
林鋒口稱不敢還了一禮,這才偷眼端詳起付嘯風來。
這廝許有三旬年歲,着一套大紅金邊蟒袍,手中捏把紙扇,腰上系根碧玉獅蠻帶,端得叫個相貌堂堂丰姿奇秀。
倘單看面容,誰又能知此人竟會戕害親生骨肉?
正看見,忽聽身後一聲銳響,林鋒右手一攬將那父子二人拽在身後,左臂揮處已接了來物在手。
定睛看時竟是枝羽箭。
倘無林鋒在側,此箭斷要落在付嘯風心上。
他棄矢抽箭,口中喝道:「陛下勿動,速喚近侍,有刺客!」
怎料付睿經此刺王殺架之事,卻又發大笑:「仙長忠君護國拳拳之心,孤已盡知。仙長,風兒乃是孤之太子、國之儲君,如今,便要拜託仙長貼身護衛了。」
付睿見林鋒面上全無異色,只當他心生不悅,忙攜了他手腕道:「鄺仙長,適才是孤試探仙長的。」
林鋒低頭道:「莫非此箭……」
「不錯,此箭正是孤命人所發。」
林鋒心道:「一個試人以子,一個命人戕子,當真是一對賢父子!」
他心中雖生如是念頭,口中卻厲聲道:「太子殿下乃萬金之軀,豈可如此而為!小道原覺陛下乃是個求賢若渴的名君,而今看來也不過是個唯諾之輩,是小道錯看了人,告辭!」
說罷袍袖一揮,輕輕甩開付睿,便往御園門外而去。
他方行兩步,忽聽付嘯風道:「鄺仙長留步。」
林鋒略一轉目:「太子殿下有事只管吩咐。」
「正所謂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父皇如此走險,也是為國着想,仙長武功如此高強,悟性斷也遠勝常人,豈可因一時之氣,耽誤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稍一頓,又聽付嘯風道:「是去是留還望仙長三思。」
林鋒斜目一瞥:「太子殿下此言,可是小覷了天下人。」
「不敢,只怕別國偽帝不及父皇宏圖。」
「此話怎講?」
「父皇勵精圖治,國中上下一心,披甲八萬兵強馬壯,最多十年便要兵伐北理、狄戎二賊,掃清中原以圖西域、極北、爪哇三地,再打戰船納東洲入版圖。此等建功立業之良機,其餘兩國可有?還望仙長三思而行。」
林鋒佯作思忖半晌,這才咬牙抱拳:「小道願投明主,盡效犬馬之勞!」
付嘯風鼓掌大笑:「仙長大義,嘯風莫不敢忘!敢問仙長名諱雅號?」
林鋒收劍行禮:「小道俗家姓鄺,單名一個瞻字,道號綺軾。」
付睿道:「好!欲高瞻需以軾相護!傳孤旨意,着道人鄺綺軾統領東宮侍衛,日夜保護太子周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