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怒吼便如空中驚雷,直震得林鋒胸中氣血一陣翻湧。
他身邊未死幾個匪盜如見救星,口中連呼:「大當家救命!大當家救命!」紛往林中跑去。
林鋒凝目望去,一條惡漢自濃密林間緩步走出。只見那人九尺高下,膀大腰圓一臉橫肉,衣衫開敞露着胸前黝黑護心毛,一眼望去極具兇狠之色。
他收了長劍連鞘一併掛上鞍側寶鈎,這才雙手抱拳微一拱手道:「還未請教。」
那惡漢冷笑一聲道:「少同爺爺打擂,爺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江湖人稱『鋼骨鐵手』的便是!」
「原來是黑砂幫鋼手鐵骨黃開山黃大當家,失敬。」
黑砂幫乃北理國黑道榜眼,論勢力僅次北理東隅海龍幫。幫主黃開山年紀莫約五旬上下,十三太保橫練的功夫修習年深,兼之早年又靠開山爪、鐵砂掌揚名江湖,故得了個「鋼骨鐵手」的綽號。
他原是鏢師,因三十年前鏢車被劫,不得已落草為寇,在虎躍林中開山立窯上線開爬,北理官府幾度圍剿無果,索性放任不管,任其剪徑劫道。
「敢傷爺爺的兄弟,今日不但羊牯走不了,你這小畜生也得把命留下!」言罷更不打招呼,糙厚手掌直向林鋒鼻樑拍去。
林鋒見他雙掌來得兇猛,忙使個鳳點頭避開劈面一掌,足下借大步華蓮行法連走七步避其鋒芒,心內暗想道:「黃開山雖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一流高手,可近五年來卻也未曾聽說他同誰爭鋒,本派招式精妙,我又年輕力壯,未必不是他的對手。」
他畢竟年輕氣盛心存傲氣,待拿定主意,雙臂向前一探直拿黃開山雙肘。
「黃大當家且慢動手,在下有話要講!」
黃開山喝聲:「除了遺言,餘下的一概休提!」他「除」字尚起未落,一招雙峰貫耳已向林鋒太陽穴擂去。
林鋒見他來勢兇狠不敢硬接,忙側身使招薔薇臥枝化去黃開山雙手勁力,雙掌外翻時,右掌迎擊尺澤;左掌迎擊間使。
這兩擊認穴精準、力道極足,饒是黃開山內功深厚,吃這兩下也覺臂上酸麻,忙調息運氣化去臂上不適。
他雖吃些小虧,卻終有還手之力,兼此時正值盛怒,手上章法愈發凌厲迅猛,招招不離林鋒周身要害。
林鋒此行原是要去師伯家賀壽,貼身短打自然穿在長大衣服裏面,雙臂舞動時寬大袍袖便隱了雙掌,黃開山視線受阻,全然不知他掌法路數,一時竟鬥了個平分秋色。
他兩個前後拆解了四十餘招,忽見林鋒搶上一步,壓臂昂頭,直往黃開山膻中穴上狠撞。
那鋼手鐵骨一身橫練功夫雖極精純,筋骨膚肉堅如木石,卻也不敢教任脈要穴受損,否則否則內力運行不暢,一身功夫能使出一二成便是幸事。
故他見林鋒直擊要穴,忙退兩步御守半招。怎料林鋒連跟兩步又纏將上來,右肘直取黃開山右肋京門,左掌自他面門一揚,徑折小腹鳩尾。
黃開山遭他左掌一揚花了招子,只好生受他兩招,怎料二穴中招,忽覺兩道微弱內力徑逼心肺,直摧得體中經脈作痛、胸中氣血翻湧直欲作嘔。
頭撞膻中這招,原是張璐與林鋒切磋不敵時撒嬌耍賴的憊懶招數,不料此刻用出也有奇效。
林鋒這招得手後躍丈許,口中道:「小弟失手傷了黃大當家的弟兄,這一節自是小弟的不是,可黃大當家一來便要取了小弟的性命,未免有失禮數!」
「那你傷爺爺幫中幾條人命便是有禮了?」
言語間,便見黃開山右手高舉,指鈎隱罩林鋒印堂、太陽;左手直取華蓋、玉堂、鷹窗三處大穴,爪風隱動欲置林鋒於死地。
林鋒見他雙爪來得兇狠尤勝先前,忙仰身托掌架左隔右,旋即轉腕一壓鎖死了黃開山手腕,緊接又進足甩臂,這一招折莖落紅直將黃開山狠狠拉個趔趄才罷。
饒是黃開山一身橫練硬功,吃了林鋒一擰也感腕上作痛,他自在褲上蹭蹭雙掌,這才問道:「這小畜生的功夫倒是俊俏,你是哪一派的弟子,敢來管老子的閒事?」
「家師姓張,名諱上博下釗,江湖人稱無影手的便是。」
黃開山聽得「名諱上博下釗」六字,心內不由一驚,面上卻不動聲色道:「哦?原是無影手的門人,難怪敢同爺爺打擂。你是張博釗的哪個弟子?」
「不才乃是家師座下首徒。」
他冷笑兩聲道:「你師父的名頭着實響亮,只是不知道——他那冬梅破穴手的功夫你學了幾成火候。」
「冬梅破穴手乃本門絕技,不才半招也未習得。」
說話間兩人又拆解了二十餘招,忽齊騰躍分開站定,各自調息理氣。
林鋒退至鞍前抱拳道:「還請黃大當家看在家師面上放他離去,否則休怪小弟掌中青鋒無情。」
黃開山冷冷道:「哼,諒你手上也沒甚本事,爺爺便來看你劍上有幾分火候!」
林鋒也不答話,自褪了長大外衣搭上鞍轡,露出裏面一套極顯幹練的貼身短打來。他反手由鞍邊劍鞘拉出長劍,又隨手挽個劍花,劍身平起直指黃開山眉心。
黃開山見他眼底英華銳利氣勢極盛,竟也頑石一般佇立不動,只等他氣勢下跌,再一鼓作氣與之爭鋒。
他兩個凝目對視半晌,忽聞林間鳥鳴清脆,二人聞之如聆戰鼓,霎時間涌身形直向對手殺去。
林鋒心知十三太保橫練可同天龍寺金鐘罩鐵布衫一較高下,乃江湖上數一數二的硬功,故出劍時招招不離黃開山雙目要害。
然那黃開山也非愚鈍懵懂之徒,深知以長擊短之理,奈何劍長臂短,林鋒身法又極靈動迅捷,一時進不得他身,只好仗着橫練硬功與他周旋。
他兩個斗在一處,前後拆解了五七十招,忽見林鋒劍上銀花驟起,旋身使招蕊寒香冷,反手一劍直取黃開山前胸華蓋。黃開山趁他旋身,蹲身轉跨直掃下盤。
林鋒只出劍尺許忽聞腦後風響,眼角餘光恍見塵起,一時不及多想,忙提丹田真氣拔地而起,身形起處使招天花亂墜連出三劍。
黃開山見他倉促出劍,尚能准對自己肩井、百會、神庭三處要穴,一時對林鋒認穴功夫微生欽服。然他手上卻絲毫不緩,略一托掌便迎劍尖。
林鋒落地順勢一滾,左手抄起一口鋼刀,雙臂交叉胸前擺個守勢,凝目望時卻見黃開山身無血跡衣衫未破,心內頓生驚詫。
「老子十三太保橫練的功夫練了整整五十年,莫說你這乳臭未乾的小畜生,便是換了你師父張博釗來,也未必能刺得穿。」黃開山得意一笑,想來眼前景況與他所料無差。
林鋒聞言微一皺眉,左揚刀右仗劍向黃開山狠斬,一時間刀光劍影分錯繚繞;揮刀舞劍聲如裂帛。
只見他右手仗劍使招檻花籠鶴,劍影翻飛不離黃開山雙眼、咽喉;左手推刀使招舉案齊眉,刀光涌動直壓黃開山腿根。
黃開山久居江湖,也屬見多識廣之輩,目下見林鋒右手施展落英劍法,左手以刀代劍施展越女劍法,如此心分二用,也不由心中讚嘆。
他見林鋒刀劍極具章法,且上下兼顧來勢洶洶,只好退步壓掌避劍阻刀。
林鋒瞧他推臂,右手劍平揮一記,直奔黃開山咽喉罩門而去。
黃開山眼見長劍襲來,急躲時已遭劍尖切破毫許深淺,絲絲鮮血自傷口滲出痛癢不已。
林鋒自知他一身橫練硬功精純,身上罩門唯是雙眼、下陰兩處,故原也未想能以此劍傷敵,誰料竟是無心插柳之舉。
他見鮮血滲出,霎時想明了緣由,當下冷笑道:「難怪你五年都不敢與人交手,原是你的橫練功夫已破了。想來你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罷?適才你也是靠着鐵砂掌的功夫,才攔下我天花亂墜三劍罷?倘非鐵砂掌一旦開練便不得停止,只怕你連鐵砂掌也要忘了!黃大當家——在下所言可有差錯?」
黃開山聞言身子一震,面上立時便陰沉下來。
林鋒所言不差,十三太保橫練雖極剛強,卻是門要牢守真元的功夫,黃開山流連芙蓉帳中許久,早便毀了自己一身硬功。
而鐵砂掌則更是嚴苛,似黃開山一般入了高深境界,一旦停手三日,便是個雙手皮膚、筋骨寸斷的下場。
「安身立命的看家功夫一破,怕是黃大當家今日要殞命於此了!」言罷便見林鋒橫刀仗劍使招鐵樹花開,連出三十餘劍,劍光晦明間,黃開山已渾身浴血衣衫盡裂。
那黃開山雖入絕境,卻憑胸中一口怨氣強作困獸之鬥,只聽他吼聲「着」,右臂甩出一物,旋即左手箕張,如鈎五指直往林鋒雙眼抓去。
林鋒見他抬臂心中叫聲「不好」,忙屈左肘橫刀胸前,右臂前探挺劍直取黃開山咽喉。
這一招是落英劍法之中玉石俱焚的招數,名曰浴火花開,取「置之死地而後生」之意,乃是盡舍御守與對手同歸於盡的招數。
只在電光火石之間,半空那物已撞破刀身直沒林鋒左肩,面前黃開山喉間血涌如瀑,右手指尖近已及睫。
半晌才聽林鋒吐口濁氣,細密汗滴霎時攀上面頰、後背,倘適才黃開山未有遲疑,如今滴血入土的便是自己了。
一念未定顛倒生死,林鋒明悟八字,已跨入一流境界。
他正兀自喘氣定神,卻聽一人道:「多謝壯士仗義出手,否則小人今日可是凶多吉少了。」
林鋒聞言凝目望去,卻見面前腳行商人鼠眼賊眉,頜下留撮山羊鬍,模樣瞧來十分猥瑣。
他雖心內厭惡此人長相,口中卻道:「無妨,門規如此,合當出手。」
「小人賤姓蔣,雙名中偉,看面相是小人略長壯士幾歲,便斗膽稱壯士一聲弟了。」
林鋒瞧着商人雙眼,便若一潭死水絲毫無波,全無半分驚恐與劫後欣喜,心內雖生疑惑,卻教他拿話逼緊了,只好道:「甚麼壯士不壯士,蔣兄抬舉小弟了,小姓林,如何稱呼在下,蔣兄自便。」
蔣中偉也不顧林鋒只管自語,時怨自己命犯流年;時贊林鋒武功高強;時罵剪徑強人可惡;時笑黃開山罪有應得。
林鋒肩上中了暗器皮肉疼痛,蔣中偉嚼舌言語左耳進右耳出,全不放在心上。他輕搖暗器只覺入肉不深,自知未傷筋骨,只稍一用力便拉了出來。
旋即自短打暗袋中拿出金瘡藥,嚴嚴實實敷好傷口,又取棉繩紮緊,這才仔細打量起暗器。
他只一眼掃過,面上驀地一緊:「蘇師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