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閻,對於這個時代,你怎麼看?」
車上的喬星抿了抿嘴,他的樣貌本就十分硬朗,尤其現在神色嚴肅,像極了米開朗琪羅刀下的雕塑。
「這個問題很重要麼?」
「當然。你可以直白地說,不用顧忌什麼。」
「很糟糕,這是最爛的年代,直白地說,我對這一切毫無留戀。」
「也對……沒有熱水,沒有精緻的食物,沒有乾淨的空氣。」,喬星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頹廢,虛無,熱烈,自由,這是我當年在荒野生活最強烈的感受。可是在廢墟中建立秩序,在黑暗中點燃火炬。這樣的凜冬也有別樣的魅力麼?」
「我想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說的爛,不是凜冬的惡劣環境。」
「哦?那是為什麼?」
「算了,沒什麼。」
巨大的紅色火球落入地平線,四周迅速寒冷下來,裝甲車隊穿過荒野和山峰,終於來到了面前這座修葺整齊的山峰面前。
枯色山峰上坐臥着連綿寺廟,燈火通明,花壇上是冷色調的石塔,金色燈光星星點點灑在山峰上空,錯落的台階交叉在紅頂白牆的樓閣上。
而更多的,是光禿禿的橋墩,隨處可見的公路瀝青塊,十幾米高的巨大城市廢墟,還有廣場上樹立着毀掉半顆頭顱的巨大金剛護法像,這些無不證明,黑星戰車曾經投放巨量炸藥進行轟炸。
丹措汽車總部所在地,是凜冬之前,藏傳名剎甘昭寺的舊址,現在則是公路四通八達的城市廢墟,是b區最大的人類自留地,最鼎盛時,有超過二十萬人定居於此。即便現在,也有十餘萬的人類駐足。
而李閻下車之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架靜靜臥在地上的鋼鐵怪獸,黑佛陀。
以及某個帶着皮帽子的飛行員。
飛行員的眼神掃過李閻,李閻的眼神則越過他,凝望着那輛充滿殘酷戰爭味道的黑佛陀戰機。
喬星拍了拍李閻的肩膀,說道:「這邊走。」
他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可李閻似乎並不在意,他從黑佛陀上收回目光,沖喬星笑了笑就要離開,沒想到那名飛行員主動湊了上來,他越過喬星,向李閻打了個招呼:「你好,我叫希爾蓋。」
李閻眼前閃過大魔鬼湖廢棄實驗室里驚鴻一瞥的男孩照片,點頭回應:「李閻。」
「李先生從哪來?」
「希爾蓋,我們還有事要做。」
喬星催促了一聲。
希爾蓋,或者說拉木覺搖了搖手:「用不了多長時間,喬上校。你是怕我逃跑?還是怕他逃跑?」
他這話說出口,喬星的臉色陰沉下來。
李閻忽然主動開口:「我說,你信教麼?」
他問拉木覺。
拉木覺一挑眉:「為什麼這麼問。」
李閻笑着回道:「你身上有薰香的味道。」
他眼底最後一絲黑色漣漪剛剛散去,那是發動驚鴻一瞥的痕跡。
「是的,我是藥師佛的信徒。我在這裏生活過很久。」
李閻沖喬星指了指拉木覺,意思是你們黑星戰車對待戰俘真是寬容。
喬星狠狠瞪了拉木覺一眼,沒有說話。
「李先生,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從哪來?」
拉木覺的笑容一如既往地具有感染力。
李閻面不改色:「你問我?我出生在一個地下實驗室里,後來爆發核戰爭,身邊的人要麼死掉,要麼變成了嗜血的活屍,我九死一生,才從那個鬼地方逃出來。」
「……」拉木覺一低頭:「真抱歉,觸及你不幸的童年。」
「沒關係,都過去了。」
李閻表現的很大度。
「我就不一樣。」拉木覺舔了舔嘴唇,才慢條斯理地說:「我來自一群雙手沾滿血腥的屠夫當中。」
李閻瞳孔一縮,像是被利刃刺中,但很快,他就平復下來。對拉木覺笑道:「那,祝你好運。」
拉木覺輕輕點頭:「祝我好運。」
兩人再不攀談,彼此交錯。
「哦,對了。」
李閻想起來什麼似的,忽然指向眼前巨大的廢墟群,那裏有無數螞蟻一樣的攢動的人頭。
「他們怎麼辦?」
拉木覺沒有回答,和李閻的所指的方向擦肩而過。
喬星的眼神似乎要把拉木覺生吞活剝。他也視若無睹。
「我們該走了,喬上校。」
李閻說道。
喬星收拾精神,僵硬地點了點頭。
一行人走進了依山而建的巨大寺廟當中,一路上異常的冷清,明明是個比狂卓瑪的辦公樓大上幾倍的地方,進出的人員卻零零散散,且大多是手持槍械的職業士兵,一個個臉色冷硬。
沒過多久,李閻就見到了喬星所說的機器,那是個有一面牆那麼大的操作平台,連接着數個培養基槽,上面密密麻麻的錶盤看的人頭暈眼花。
「就是這個。」
李閻走近機器打量了一會兒,喬星才開口:「如果修不好的話,你可以直接提出來。不過,如果你不能幫上忙,憑我個人的面子,很難和大本鐘研究院的高層搭上話。」
「能修好,給我一天時間。大本鐘的人什麼時候來?」
「明天凌晨到。我給你配幾名助手,這段時間需要什麼你可以隨時和他們說。」
李閻點點頭。
「我這就去安排。」
喬星轉身要走。
「對了,我可以四處轉轉麼?」
「……最好不要,這裏到處都是機密。」
「好。」
李閻沒再說什麼,眼前的錶盤的確損壞了,具體的毛病他還看不出,當然,他也並不把這當回事。
「我來自一群雙手沾滿血腥的屠夫當中。」
那名飛行員唇角的譏誚冷意浮現在李閻的腦海當中。
李閻打量着四周,牆板是混凝土和石墨夾層打造,加固帶用了鉛鋯合金,不知道面對這樣的牆,不知道【瘋狂的肖克】能不能一如既往地堅挺。
他掃了一眼黑星戰車提供的工具箱,似模似樣地拿起了一把扳手,然後把它戳在操作平台的間隙中間,老僧入定一般再也沒有動作。
此刻已經是深夜了。
距離明天凌晨只有幾個小時。
拉木覺的膠靴踏在光滑的地板上,發出噠噠的脆聲,他手中提着一個皮箱,眼裏的金色久久不散,那是接連服用兩瓶至高五階藥劑試用品的後遺症之一。
路上,有從丹措汽車開始,一直跟隨拉木覺到大魔鬼湖的藥師佛心腹如今故地重遊,看着牆上熟悉的唐卡和虎皮,再沒能壓抑住心中的複雜感情。
「仁波切,我們今天真的能親眼見到藥師佛祖的神跡麼?」
「是的,準確地說,是明天早上,我們會在當初修建的龐大佛寺里,見到真正的藥師佛。」
拉木覺的眼眯成一條細縫,他帶領着手下的人一路走進頂層,那裏曾經是他作為仁波切的行宮,如今則是梁正勇的辦公室。
「我們已經做到了你的要求,所以,你也應該履行承諾,把最後一瓶試用藥劑交給我。」
梁正勇翻看着手裏的記錄本,頭也不抬地說。
拉木覺把皮箱子打開,露出裏頭金色的藥劑瓶,梁正勇只來得及瞥了一眼,拉木覺就合死了皮箱。
「再等幾個小時吧,天亮之後我見到蘇靈,就把它交給你。梁司令就算心急也不在這一會兒,畢竟我已經付了訂金。」
拉木覺指的訂金,是包括春日雅克雅科夫,冬日雅克薇拉,夏日雅克自己在內,大魔鬼湖一共八名雅克活屍的活體抽出來的骨髓基因樣本,實際上沒這東西做餌,拉木覺估計黑星戰車也釣不動大本鐘的人千里迢迢地來b區。
梁正勇嗯了一聲,他把手裏的記錄本翻了一頁:「我還沒問你,秋日的雅克基因架構的活體呢,在之前的戰爭中死掉了麼?」
「秋日雅克,它的活體實驗一直不成功,也就沒有所謂秋日雅克活體,至於蘇聯時期保留的秋日雅克的樣本基因,現在應該已經落到大本鐘研究院的手裏,當時的b區很混亂,一些受僱的獵人來大魔鬼湖探險,被搶走了。那人自稱為大本鐘工作。」
梁正勇可巧翻到了喬星加上的二級目標那一頁,他看了一眼李閻的照片,有一瞬間,他驚訝於喬星針對目標安排的獵殺陣容之奢侈,但也還是輕飄飄地翻了過去。
「也就是說,黑星現在除了拿到你手裏那瓶藥劑之外,再也沒有拿到秋日雅克的可能了?」
「可以這麼說。」
「好,希望天亮之後你別再找藉口拖延時間。」
「當然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