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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一早, 宋小五早早就起了,因她是辰末出生, 她的及笄插簪禮就在定在這個時辰,遂宋家一大早就會開門迎客,她便讓莫嬸去了祖母那把人早早接來, 與她一道用早膳。
及笄禮說來也很簡單, 到了時辰,由德高望重的內婦在髮髻上插上簪子,說上幾句祝福語即可, 來觀禮的親朋戚友送上幾個簪子當是隨情,這及笄禮即可完畢, 一般而言,女子的及笄客很少有男客來, 都是由家中婦人出面,但大多數有意婚嫁的人家要是婚事未定,也會在這天邀請一些客人前來小吃一頓,也當是告知人吾家有女初長成, 這家的女兒可以嫁娶了……
宋家這日的客人都是自家親戚, 說是要來,宋家也不好推拒,是以宋家父子已提前做好了迎客的準備——他們婉拒不成, 只能更委婉行事了。
莫嬸一過去, 頭髮梳得一絲不苟, 穿戴富貴一身的宋老太太已經在堂內等着了, 莫嬸一說家裏小娘子有請,她就站了起來,搭上了上前來扶她的宋晗青的手。
這大喜的日子,莫嬸一臉笑意,對着老太太也如是,她身為奴婢,對老太太還是很恭敬的,就是氣不過來的時候才敢誹言老太太幾句,這時見老太太一大早就等着來人,看她這般重視自家小娘子,莫嬸心裏別說有多快意了,上前彎腰跟在老太太身邊,跟老太太說起了討她高興的話來:「您今日看着格外的精神,小娘子見了不知該有多歡喜。」
宋老太太瞥了她一眼,沒有答她的話。
就幾步遠,但宋家還是抬了轎子過來接她,直接把她接到了宋小五的院子,宋小五已經在門口等她了,轎子一落地,就掀了門帘扶了她下來。
宋老太太見到她,方才問:「今日誰給你插簪?」
「是三叔公家的大娘。」宋小五與她道。
這插簪不能自家人來,若不,她娘倒是想得很。
「哼,」跟宋三叔公一家有仇的宋老太太一聽,當下想也不想就冷哼了一聲,不屑得很,哼出聲來才想起這是小孫女的及笄大禮,遂臉色難看的她勉強扯了扯嘴角,道:「行了,你娘就這眼光,還能如何?」
「是我選的大娘。」宋小五悠悠地道,一點也沒打算慣着老太太。
老太太當下被她堵得腳都挪不動了,這下性子是按捺不住了,恨恨地瞪了她一眼,這才挪步。
英婆也是被小娘子嗆得不輕,笑臉都不知道怎麼賠才好,莫嬸在一邊肚子裏早笑翻了船,忍得臉皮都抽筋了方把笑忍下。
英婆瞥到,瞪了這老婆子一眼。
這廂她們已經進了宋小五的院子,宋老太太進去後沒看到宋張氏,心裏舒坦了一點,等看完宋小五的院子,老太太緊繃着的臉松馳了下來。
院子看着很大,屋檐門廊簇新簇新的,樹架子花架子隨着牆壁生長,染了兩面綠意,一片生機盎然,牆角一邊放着幾個大缸,上面蓬勃綻放着眾多大大小小的蓮花,更是給這一片綠意增添了幾分悠然自得的愜意來……
就是在青州本宅,老太太也不可能讓她過上這樣的日子。
宋小五扶了老太太坐下,也叫了小堂弟坐:「來祖母身邊坐。」
宋晗青小心地看向了祖母,見她點頭,這才坐下。
昨天他其實來過宋宅了,還見過以後可能會教他的肖先生。
桌上的早膳早已擺好了,老太太坐下,見小孫女親手給她盛粥,不由皺了下眉,「下人呢?」
「我這裏就由莫叔莫嬸幫我打理,別的人一概不許進來。」宋小五把粥放到她面前,又盛了另一碗。
「怎麼回事!」老太太怒了。
「我不喜歡。」
又被堵住的老太太一片啞然,宋小五朝她笑了一下,「快吃罷,昨晚我叫人給你熬的。」
臉上難看的老太太哼了一聲,等溫熱的粥下了肚,她脾氣也好了點,又吃了一個小包子,這才開口:「名字取了?」
「取了。」
「叫什麼?」
「嫿雅,宋嫿雅。」嫿,靜好也,嫻靜美好之意;雅,安雅也,高貴而有美德。
這是宋小五被否決了眾多名字之後,隨意取的一個讓父母大誇特夸,大讚特贊的名字。
「嫿雅?」老太太沉思了一下,點頭道:「嫻雅美好,一如你之人,嗯,這名字取得不錯。」
宋小五就不跟她說這名字是她爹定的了,免得老太太下一刻就能推翻她現在所說之話。
「字也取了?」
「取了。」
「叫什麼?」
「字明珠。」宋小五淡淡道,這個才是她定的,這是她上輩子那早逝的母親給她取的名,被無數人叫了一輩子,她沒打算忘記捨棄。
「好字。」老太太臉色柔和了下來,「都好,你取的都好。」
宋小五朝她微笑了一下,老太太看着她秀麗無匹的神情容貌,不禁抬頭摸了摸頭上的簪子。
宋小五看向了她的手,又看進了她的眼裏,朝她露出了一個安靜又深遂的笑來。
老太太被她看得手一僵,心頭卻鬆快了下來,她拔下頭上鑲着碧玉的金簪,遞至了她的面前:「先給你了。」
等會兒她就不給了。
且她也想頭一個給。
「您來。」宋小五偏過了頭,把早上母親給她親手梳的髮髻露在了她的眼前。
老太太眼睛縮了縮,嘴緊緊抿成了一條線,過了方許,她抬起手,一手伸高,一手抬袖,把簪子□□了她的髮髻里。
宋小五等她插了進去,坐直身方才把簪子拿了下來,放到手中端詳了一陣,抬頭朝老太太道了一句:「多謝祖母。」
老太太抿着的嘴角往上翹了翹,算是笑了,這才重執起了筷子用起了早膳,而此時先給小孫女行了及笄禮的她心情前有未有的明亮,一碗粥喝了下去,還自行動手盛了一碗,把在旁邊伺候她的英婆高興得額頭上的皺紋都打折了。
這早膳一過,宋張氏就來了,宋老太太難得給了宋張氏一個好臉,見兒媳婦給她請安,還客氣地道了一句:「打擾了。」
這句話顯得過於生疏了些,但宋張氏受寵若驚,連連給老太太福身道:「您客氣了,妾身不敢當,您能來就是我們一家的福氣。」
老太太生平覺得第一次她這個小兒媳婦還算會說話。
不過,等老太太進了內院今日行及笄禮的大堂,見到了諸多與她關係不好的宋家族人,這堂內的氣氛頓時就僵硬了下來,老太太的臉也情不自禁地板得跟平時一樣難看乖張。
等宋小五上前,一個個溫言地稱呼着她們,給她們小施一禮後,這些人臉色才好起來,說話自如了許多。
老太太是個隨着性子來的,她厭惡宋氏一族的許多人,但好在也只是厭惡,但凡大事上她還算是有點分寸,族裏要出銀子要隨份子的事她也沒短過,遂在宋氏一族裏她還算站得住腳跟,於情來說沒幾個喜歡她,於理來說,誰說她不是宋家人,宋家人也沒一個敢答應這句話的。
宋氏的婦人們來得早一些來幫忙,過了一會兒,宋韌三個師兄弟的家裏夫人陸續帶着女兒們來了。
先來的張師伯家的女兒最是活潑,她比宋小五小半歲,見到宋小五就拉着宋小五走到一邊,「小五姐姐,小五姐姐,快過來,我有話要跟你說。」
等到了一邊,她吱吱喳喳連說了好幾句話,意思就是說她表哥今日要來了,聽她說了宋小五的美貌,很想見見宋小五。
「小五姐姐,你等會跟我去中間那個院子裏的亭子裏玩好不好?」末了,一口氣說了表哥眾多好話的張小妹喘着氣問宋小五。
張小妹的外祖家頗有點清名,是書香之家,她表哥也是個會讀書的人,就是現在沒有功名在身,張小妹也覺得她表哥早晚會進秀林院,成御前秀才的。
這頭張小妹在這頭說着,張夫人那頭對着宋張氏這個與丈夫同姓的師弟夫人頗有點歉意……
她那外甥,說實話,相貌上是有些配不上小五的,但娘家那邊發了話,娘家大嫂又籠絡了她孩兒去,她只能睜隻眼閉隻眼,任由小女兒張羅這事了。
她娘家的嫂子覺得她兒子千般萬般好,配宋家的女兒綽綽有餘了,可張夫人卻並不看好這事來,不說宋家寶貝他們家這小娘子的程度,就是另兩家帶過來的人也要比她那個學問平平,樣子也平平的外甥好多了。
「你去罷,我就不去了,我祖母在,等會兒禮畢我要陪她去坐坐。」宋小五拍了拍拉着她手的小妹妹的手,微笑道了一句,就放開了她的手,轉身往母親處去了。
她走後,張小妹張絳玉嘟了嘟嘴,「我表哥挺好的嘛,你怎麼不喜歡?小五姐姐,我想讓你當我的表嫂嫂。」
宋小五當沒有聽到她這聲撒嬌。
等前來觀禮的夫人們都到了,辰末的吉時也到了,宋小五端坐在凳子上,由着宋大娘給她插了玉簪。
於她而言,這只是一個讓母親放心的形式,但於宋張氏而言,就像塵埃落定一般,直到這一刻,她才感覺到她的女兒不會走,她的小娘子才是真正屬於她的孩兒一樣,她當場就落下了淚來。
這及笄禮一過,各家送上了禮來,等東西都給了,幾家過來的女兒都圍了上來,嘰嘰渣渣跟宋小五說起了話來。
三家師伯家的女兒都還不錯,就是小少女們也各有各的心思,有良善的,也有善妒的,之前宋小五與她們誰都沒有怎麼說過話,這時被她們圍着,也是聽了許多各懷心思的話來,更有甚者拉着她就要往前走,說她哥哥今天來看她了,讓宋小五跟她過去找她哥哥,這小娘子的話被她母親聽到,當下就拉下臉把她拖到了一邊。
不一會兒,宋家那邊很精明的一個大嫂子知道了這小娘子拉宋小五去見她庶兄,這嫂子當下就皮笑肉不笑地找這小姑娘說話去了。
這人一多就熱鬧起來了,宋老太太在一旁坐着不動聲色地聽着她們來來往往,來的那些外人的話她聽得不是很明白,但青州族裏人說的話她可是個個字都聽得清楚,一聽說這些人打她小孫女的主意,她不由冷笑了起來。
就他們這些個歪瓜劣棗的,也配?
等到午時,宋家準備的小宴也開始了,這次宋家備了諸多美食,這時候被母親收拾過了的兩個不聽話的小娘子也不再仗着年紀小做無禮之事了,宴上諸人說說笑笑,氣氛倒是和美……
午宴過後,宋小五借送老太太去小歇之名,回了她的院子。
她走後,宋家這才真正熱鬧了起來,宋韌那邊還收到了秦家送過來的禮,說是給小娘子及笄添禮的,秦家的下人帶來的這句話讓諸人面面相覷,宋家的幾個師伯怕肥水落外人田,當場就替自家的人求娶了起來。
來的各家公子跟着宋家兄弟在另一處吃酒,也是求着宋家兄弟見長輩口中都贊過其秀美的小娘子,張家那五短身材的表哥也是自信滿滿,比他娘還自信,當着宋家三兄弟的面說小娘子要是過得去,他抬回去當貴妾也成,這句話後三兄弟對了一眼神,由着三郎出面敬酒,四郎守門,二郎則帶了這人出去揍了他一頓,等二郎回來,三郎覺得心頭火一點也沒歇,跟四郎使了個眼神,退了出去在人身上加了幾腳,四郎則在最後把人扶到了長輩的酒席上,一臉正氣地跟他爹道:「虞兄說想抬妹妹回去當貴妾!」
正在跟族人和師兄們喝酒的宋韌臉色就是一僵,坐在首位的秦公這廂砸了手中的杯子,氣得眼前發黑。
這廂不用宋韌發話,臉色難看的張師兄讓人把夫人叫來,跟宋韌道了一句:「師弟儘管放心,為兄定會給你一個交待。」
說罷,跟匆匆前來的張夫人把打得糊塗了還嚷嚷着宋家人不識抬舉,要收拾宋家人的外甥帶了出去。
他們走後,前院喝酒的老爺們這時候是不敢再逼臉色鐵青的宋韌表態了,也怕自家帶來的兒郎失態,叫來了下人吩咐他們讓自家的兒郎離去,莫要再留了。
這場相親宴,最終不了了之,因這宴吃到一半,戶部來了人,說宮裏有請,宋韌這又快步去換了官服,隨人匆匆去了,這時由宋二郎出面跟肖五伯送走兩位師伯,他們走前,秦公找了幾個學生說了肺腑之言,這兩位學生也知道這事就是他們有意,也只能點到此為止了,再強求下去就不美了。
而這時宮裏找宋韌過去的燕帝,見到了一身酒氣的宋大人,忍不住皺了皺眉,因宋大人出色長子之因對宋大人多出的兩分好感頓時又沒了。
燕帝觀看了宋韌許久,把宋韌看得汗流夾背,額頭上的汗大滴大滴往下掉也沒開口,直到宋韌昏倒了過去,他才揮手,讓人拖了下他下去。
宋韌走後,燕帝尋思了良久,才跟身邊的孫總管道:「大白天喝酒,與那群人又有何區別?」
燕帝厭惡死了那群白日喝酒,晚上尋樂,改日又在衙門睡覺補覺的官員,就是這一個個的人,快把他們周家的大燕蛀空了!
而他尋來準備哪臂膀用的人居然也是這副德性,這把他噁心壞了。
孫總管沒說話,在一邊等着跟燕帝稟事的楊公公倒是道了一句:「玉秀於林,風必催之,宋大人還是隨着點的好。」
如此也活的久點。
燕帝聞言,瞥了他一眼,讓孫公公帶着殿內侍候的人走了,等宮人都退了下去,燕帝看着楊標,道:「他們又好上了?」
楊標躬身,「聖上明鑑。」
燕帝看了他一眼,他站了起來,走到楊標面前意味深長地道:「不要以為朕不知道你是什麼心思,楊公公,你要感激你的主公對朕一片赤誠,要不然,你也活不到今天。」
「是。」楊標躬身。
「宋韌這個人,你怎麼看?」燕帝說罷,突然轉身往龍椅走去,嘴裏道。
「可用,他家那幾個都可用,您看他家那長子不就不得了?」兩年就弄出了那麼多東西往京城送,楊標看到屬下送過來的那厚厚一本謄抄過來的貢禮禮單都有些嚇着了。
「小王叔呢?他現在到底是怎麼想的,你跟朕說說。」燕帝坐下問他。
「他說,他想娶個您的人的人,如此,他就高興了,」楊標淡淡地,面不改色地道:「要不然,他何必要去找那宋家的女兒玩?」
燕帝當下就沉默了下來。
楊標等了片刻,見他不出言,告罪了一聲,就稟報起了聖上讓他查的事來,說畢,他跪拜而去,等回了府里,正好看到了肩上背着兩個大包,手是還提着兩個大包要走的主公。
身上掛滿了包袱的德王見到他,滿頭大汗跟他說:「楊標你回來得正好,我銀票箱子不是擱你那?我剛才沒找到,你快給我拿來,我給小辮子捎去。」
在宮裏面不改色給他撒了彌天大謊的楊公公聞言嘴角猛抽了起來,他看着恨不得把德王府都搬空的主公,忍不住冷笑道:「若不,您把德王府都給她得了?」
「我想給啊,」德王一臉的鬱卒,「可她不要怎麼辦?都快煩死我了。」
說着,他看着日頭剛剛才往西邊走的天空,嘴裏喃喃問楊標:「楊標,你說這天怎麼不黑啊?」看清爽的小說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