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一路前行,小琴萱與惠子漸漸熟識起來,玩得不亦樂乎。很快便到了一處開闊地帶,獨孤珏停下車馬,準備熬粥。
獨孤珏變戲法一般在空地之上支起大鍋,點燃爐火,淘米洗米,一氣呵成。張氏與惠子看得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這些東西從哪裏變出來的,且不說那口大鍋,那些米,這周圍連河都沒有,這水又是哪裏來的。驚訝歸驚訝,她雖然沒念過書,但也知道「英雄不問出處」的理,他們不圖名不圖利,真心幫助災民,自己何必去探究,於是一瘸一拐走到那邊,準備幫忙。
「勞煩張大嫂先看幫忙看着,小丫頭,過來幫我!」說着獨孤珏便拉着小琴萱往林子裏去了。
「獨孤,這是作甚?」也不見獨孤珏祭起武器,周圍的樹木嘩啦啦倒下幾棵,小琴萱不明所以。
「做碗和勺子啊?難不成你以為難民還隨身攜帶碗筷啊?」獨孤珏笑着說道,掐了個劍訣,空中閃過幾道亮光,那些倒下的樹便成了一個個精美的木碗以及木勺,「接着!」獨孤珏朝小琴萱扔了個東西過來。
小琴萱好左搖右擺,好不容易才接到,原來是一根木棍,倒是與金陵樓那擀麵杖差不多,雖然比擀麵杖長些,但長度合適,重量適中,頗為順手。
「這又是幹嘛!」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又裝神秘!」
不一會兒,獨孤珏便提着兩大籃子的碗筷回來了,小琴萱提着棍子跟着一旁。
「原來如此!」小琴萱終於知道原由,因為場面着實混亂。
只見煮粥的地方被圍了個水泄不通,一些人更是打算下手去撈滾燙的粥,被燙得直哆嗦,而張氏早已被擠在了一旁,拉着惠子不知所措,見到二人來了,趕忙走了過來,連聲道歉,責怪自己沒能看好,獨孤珏表示無礙。
獨孤珏將籃子往地上一放,雙手一拍,張氏、惠子、小琴萱倒是無感,那些搶粥之人則是如遭雷擊,被震得飛得老遠,鍋邊也空出一個大圈。
「都給我排隊去!」獨孤珏淡淡說道,卻仿佛有無窮魔力,令這些快被餓瘋了的人老老實實站成一排。
張氏負責施粥,惠子在一旁遞碗,小琴萱則提着一根棍子站在一旁,誰若擾亂秩序,上去便是一頓亂棍。那些災民倒是沒想到,這般俏生生的小丫頭,打起人來居然毫不手軟,好幾個本身有點痞性的人仗着五大三粗打算插隊,愣是被小琴萱打得夠嗆,想還手,一抬頭看到獨孤珏站在小琴萱身後,被嚇了個半死,哪裏還敢有半點反抗念頭,只得抱頭鼠竄。
小琴萱以前在帝京城裏可是有「蘇小狐」的外號,玩在一起的全是官宦子弟,老爹是富豪,大哥是武人,有蝴蝶時刻保護,又認識女帝,這般後台,連敬陽王之子樂毅在她面前都沒有討到便宜,那些帝京城招搖過市的紈絝子弟或多或少都吃過暗虧,對付幾個潑皮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餓了多日,終於得粥食果腹,一眾災民連聲感謝。之後一部分人選擇繼續趕路,尋一處可以安置他們的地方,另一撥人則留了下來,他們大多數人是從漁舟村逃出來的,聽張氏說獨孤珏他們打算去漁舟村,便決心一同前往。雖然家園已毀,但只要海水退去,只要人還在,就能重建家園。
夜幕降臨,獨孤珏讓小琴萱和惠子在那塊空地四周各插了幾炷香,盛夏時節,大災之後,蚊蟲甚多,這些香有驅蟲的作用。
空地上點着篝火,小琴萱靠在獨孤珏身邊,難民們連日趕路不得好好休息,這會兒能飽餐一頓,又沒有蚊蟲叮咬,很快便睡意襲來,幕天席地,睡得很沉,不少男子還打着呼嚕,聽着不覺吵鬧,反而覺得無比安心,就好像災難從未來過一般。
「唔,這夜晚,才是最難熬的啊!」獨孤珏扔了些乾柴到火堆中,淡淡說道。
「睡着了的話,眼睛一閉一睜不就天亮了麼,為何還難熬呢?」小琴萱問道。
「因為啊···」獨孤珏環過手,摟着小琴萱,「他們都經歷了生離死別,那種看着至親在自己面前被洪水吞沒的痛苦,可是撕心裂肺啊!白日裏,人清醒着,尚且可以用各種各樣的理由,或是事情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讓自己不去想那些不堪回首的畫面,更有甚者是用疼痛來麻痹自己,是不是看到有的人傷痕累累,其實都是自己弄的!」
「啊?為什麼!」
「悔恨,內疚,無助,種種原因,面對這般天災,別說是凡人,就是修真者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會這般也是人之常情。他們看着至親被捲走,自己卻無能為力,便會陷入一種深深地自責當中,當初或許手再伸長半分就能拉住他們,或許跑得再快些,發現得在早些,便能救到更多人,之類之類!
他們之中很多其實親人都不在了,為什麼還要選擇回去,觸景生情,徒增傷悲,遠離不是更好麼?因為落葉歸根,那漁舟村便是他們的根,他們害怕親人中元節回來找不到家,所以打算守在那裏,讓他們有個歸處!」
「這樣啊!」
「你別看張大嫂白日好像沒事人一般,其實她比誰都痛苦,丈夫生死未卜,大兒子下落不明,她帶着兒子與女兒逃難,兒子又在她眼前被海嘯吞沒,若不是顧忌小女兒,只怕···她的腿傷成那般,帶着孩子徒步走了這麼遠,可憐天下父母心,你說她心底的痛有多深呢!」
「嗯!」小琴萱偷偷抹了抹眼淚。
「夢這東西可不是人可以控制的,一旦睡着,經歷這般災難,只怕夢中便全是這些可怖的場景了吧!」
如獨孤珏所說,夜深之後,好容易睡熟的難民許多被噩夢驚醒,然後便無法入睡,一想到失去親人的痛苦,生怕打擾到別人,只得咬着衣服,更有甚者咬着自己的手臂,咬得鮮血之流,默默哭泣,整個營地籠罩着一種無比悲涼的氣氛,更是傳染開來。不知誰忍受不住,哭出聲來,一石激起千層浪,難民們不再壓抑,紛紛失聲痛哭,聞者傷心,聽者落淚,着實令人黯然神傷。
車馬讓給了張氏和惠子,獨孤珏則帶着小琴萱落在一棵大樹之上,小琴萱躺在獨孤珏的懷中,聽到這哭聲,淚流滿面。
「獨孤,幫幫他們吧!」
獨孤珏低頭看着小琴萱,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小琴萱起身站在他的身旁。
只見獨孤珏坐直身子,十指不停彎曲又伸直,活動了一下手指,然後抬手往空中輕輕一撥。小琴萱看得目瞪口呆,她在金陵樓與秦淮舫待了那麼久,這彈琴的起手式自然知曉,可獨孤珏面前空空如也,不知道他彈的是什麼。
「錚!」獨孤珏這凌空一撥居然當真發出了聲音。獨孤珏的手指在空中不停跳躍,變幻出不同的指法,小琴萱這才知道,原來獨孤珏的彈琴這般好聽。之前雲中郡他們與雲中蜀雨合作演奏了那九天玄女祭祀舞曲,那時候她只知道獨孤珏會譜曲,現在想來,若是不會彈琴,如何譜得出曲子嘛。
「哇!」小琴萱不可思議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只見獨孤珏的指尖,每一次跳動,都會發出七彩光暈,那些光暈猶如七彩緞帶,在空中流淌,更是往那些難民身上落去,宛如一道薄紗覆在他們身上。而那些人,悲傷的情緒竟然真的緩和下來,不再哭泣,又緩緩躺下,進入夢鄉。
不過獨孤珏並未停止彈奏,手指依然在跳動,只是曲調從輕柔,安撫人心,無縫過渡到了有些許歡快的曲調。
「咦,這曲子?」小琴萱對這曲子可是熟悉得很,當時為了練那個祭祀舞,雲中蜀雨撫琴,她跳舞,聽了不下幾十遍,正是獨孤珏譜曲的《月下飛天舞》,「唔,又有些不一樣,那曲子比這個要快些!」
小琴萱嘖嘖稱奇,不想原來同一支曲子,節拍不同,彈出來給人的感覺竟然相差這麼大。小情緒聽得入神,一直盯着獨孤珏的手指,以前一直從未留意,原來獨孤珏的手指竟然這般好看,修長,白皙,當真「風梅花落輕揚揚,十指乾淨聲涓涓」!
「淙淙!」又一個曲子突然加入進來,獨孤珏微微一笑,不以為意,小琴萱則是轉頭四處查看,可四下無人,這曲子又是從何而來呢?
「抬頭!」獨孤珏提醒道。
小琴萱抬頭看去,只見一身着淡雅藍裙,長發如瀑的美麗女子凌空而坐,膝上放着一把瑤琴,那曲子正是她所彈奏。那女子正是二人白日見過的天音宗羽詩音。
雖然對音律不甚了解,但在秦淮舫時,小琴萱時常去聽十二樂姬演奏,他們樂器不同,但演奏時候旋律卻是一樣,因此覺得悅耳動聽,渾然一體。而此時,獨孤珏演奏的是一曲變調的《月下飛天舞》,那羽詩音肯定不曾聽過,此刻她所演奏的也是一曲二人從未聽聞的曲子。
本以為兩支不同的曲子混在一起會變成雜音,好不容易入夢的難民會被噪音驚醒。不曾想這兩首曲子竟是完美融合,如卯榫一般,嚴絲合縫,渾然天成,絲毫沒有違和感,反而更加動聽。而那些難民在在這合奏曲中,睡得更加香甜,嘴角更是帶着微笑,似是從傷痛之中走出,開始擁抱新生活了。
小琴萱終於放下心來,於是專心欣賞獨孤珏與羽詩音的合奏。
琴聲悠揚,潺潺錚錚。
這邊一汪清泉潺潺流,那邊林中嬌鶯恰恰啼;
這邊風松瀑布響清絕,那邊羊脂美玉聲鋃鐺;
這邊浮雲柳絮無根蒂,那邊天高海闊任君飛;
這邊天山之外飛白雪,那邊萬丈澗底生流泉;
這邊微霠愁猿抱山木,那邊玄冬孤鴻度雲漢;
這邊···那邊···;
這邊崑山玉碎鳳凰叫,那邊芙蓉泣露香蘭笑;
這邊高山流水覓知音,那邊陽春白雪來附和。
總之,這邊一曲,那邊一調,配合無間,許久,曲罷,餘音裊裊。
誰言伯牙絕弦鍾期死,人間自有後來人!
獨孤珏和羽詩音一同睜開眼睛,互相點頭示意,站起身子,獨孤珏抱着小琴萱從樹上落下,羽詩音也抱着瑤琴款款落下。
「聽雨山,天音宗,羽部,羽詩音,見過公子,適才打擾,皆因醉心公子琴聲,情不自禁,望公子海涵!」羽詩音欠身致歉。
「羽仙子過謙,在下獨孤珏,一介散修!」獨孤珏又轉頭介紹小琴萱,「這位小姑娘姓蘇名琴萱!正與在下一同遊歷世間!」獨孤珏淡淡一笑,接着說道,「久聞天音宗玄音妙法操五感,控七情六慾,今日得見,三生有幸。不想羽仙子如此琴技居然才是羽部,天音宗當真能人輩出,在下佩服!」
「獨孤公子過獎,詩音這點微末道行,着實不能與宗門眾位哥哥姐姐相比!」羽詩音淡淡一笑,臉上有一絲紅暈。
「獨孤,這回我信了,這位當真是仙子姐姐!」小琴萱拉了拉獨孤珏的衣袖,看着是羽詩音,小聲說道。
羽詩音歪着頭,頗為好奇,獨孤珏摸了摸小琴萱的腦袋。
「當然是仙子!」
9
「海娃,這是你最喜歡吃的魚頭,娘給你夾到碗裏!」張氏將魚頭夾到海娃碗中,笑意盈盈。
「海娃,你也長大了,咱們海邊的男人,就該與大海搏鬥,明日便與爹爹出海捕魚吧!」海生坐在海娃對面,朝他點了點頭,表示他該像個男子漢一般出海了。
「爹娘,我不想出海,我要學做生意,將來賺很多很多錢,到時候給你們買大房子!」海富貴說道,當時給他取名「富貴」,便是希望他能大富大貴,不用捕魚為生。
「那我呢?」惠子年歲較小,不清楚未來為何物。
「惠子只需安心長大即可!」海生摸了摸惠子的頭,說道。
海娃看着這溫馨熟悉的場景,恍如隔世,上一刻,他被海浪吞沒,陷入無盡黑暗之中,不想再睜眼時,居然一家人其樂融融,他分不清哪邊才是真實。
「海娃,怎地不吃東西?莫不是不合口味?想吃什麼說與娘聽,娘再給你做去!」張氏笑着說道,那般溫柔。
「沒,沒事!娘不用再辛勞,我最喜歡這魚頭了!」說罷便拿起筷子,準備去吃那魚頭。
他看着那魚頭,覺得着實詭異,這魚頭太大了,最主要的是,那魚頭根本沒有經過烹飪,濕漉漉的,似乎剛從海上撈上來不久。腳上突然被什麼東西給拍了一下,海娃低頭往桌子下方一看,只見有一個魚身赫然出現在桌子下方,上方連着的竟是那個魚頭,那魚尾不住拍打,這魚竟是活魚!
「娘!」海娃抬頭想詢問張氏,可抬頭,那裏還有張氏的身影,再一轉頭,其他人早已消失不見,「這?!」
海娃不解,這時,屋子牆壁向四方倒去,屋頂向上飛起,地板往下落去,嚇得海娃一哆嗦,但那桌椅卻是還在原地,他就這般坐在一個漆黑的空間之內。「嘩啦」,他聽到了海浪的聲音,不待他去尋那聲音來源,周圍黑暗猛然消散,只見百丈巨浪當頭砸下,海娃本能抬手去抵擋。可凡人之軀如何抵禦這般可怖的自然之力,海娃被海浪吞沒。
隨波逐流,海娃在海水中被暗流卷着,不能控制身形,也不知過了多久,海娃緩緩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浮於水中,嚇得拼命掙扎。然而,並沒有想像中的溺水感覺,自己反而還能正常呼吸。不待他驚訝,海娃聽到有什麼聲音,尋聲望去,只見一個小點,正逐漸變大,朝着海娃疾馳而來,海娃眯着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些,這一看不要緊,看了着實嚇人。那黑點是條魚,脖子之上箍着一個瓷碗,居然是適才桌上的那條魚。
那魚來勢兇猛,朝着海娃急速游來,速度極快。那魚逐漸接近,海娃不禁吞了吞唾沫,被嚇得不輕,因為那魚實在太大,幾乎有三四個海娃那般大小。那魚張開血盆大口,朝着海娃咬來,海娃無法動彈,只得閉眼等死。
海娃並未身首異處,而是被一條濕漉漉的舌頭舔舐,劫後餘生,海娃睜眼一看,那魚竟然長着一條長長的舌頭,體型也變小了許多,正在舔舐自己的臉!
「汪!」那怪魚叫了一聲。
「旺···旺財?」海娃試探地叫了一聲。
「汪!」怪魚回應到。
突然,海水震盪,本來還能自由呼吸的海娃,突然被海水侵襲,那海水不停地往海娃口鼻之中灌去,海娃拼命掙扎。
一道強烈的白光閃過,海娃大叫一聲,清醒過來,原來只是一場噩夢,當真詭異。
「汪!」海娃臉上被舔了一下,努力睜開雙眼,好半天才適應強光,環顧四周,知曉了現在的處境。周圍環境陌生,他趴在一塊巨石之上,一半身子泡在水中,旺財正蹲在石頭上看着自己。
「這是哪?」海娃掙扎着爬上巨石,站起身子左右查看,可除了水便是水,沒有參照物,無從辨別,尋思着自己是被那海浪給帶到了很遠的地方了,腦袋一陣陣疼痛,海娃捂着腦袋,想起自己在水中被硬物給砸到失去了意識,「這是過去多久了!」
「嗚哇!嗚哇!」海娃突然聽到一嬰兒的哭聲,但舉目望去,卻尋不得蹤跡。
「汪汪!」旺財突然朝一個方向叫喚起來,似是發現了什麼,海娃趕忙循着那個方向仔細看去,果然看到一個襁褓被卡在一個樹杈之中。
人命關天,海娃二話不說,一個猛子扎進水中,拼命朝着那嬰兒游去,旺財也緊跟着入水。海娃水性極好,游泳速度極快,不消多時便游到了那嬰兒旁邊。一看,居然認識,正是村里龔明大哥的女兒小海螺,而龔明大哥與爹爹一同出海,尚未歸來。
「誒,小海螺,你怎地會在此地,你娘親呢!」海娃好奇,將孩子抱起打算游到安全的地方。
「汪!」旺財不停叫喚,圍着他們不停地轉,海娃回頭看去,淚水奪眶而出,原來小海螺哪是卡在樹枝上,而是被一隻手托着,那手纖細白皙,似乎是一女子的手,手的主人整個被水吞沒,而那手此刻正緩緩沒入水中。
海娃着急,尋思着這女子應該還沒死,可手裏抱着嬰兒,根本騰不出手,看到旺財,海娃突然有了注意。
「旺財過來!」海娃將旺財喊道身邊,示意旺財不要亂動,趕忙脫下身上的衣服,將小海螺包裹了一下,放在旺財的背上,用袖子當做繩子在旺財腹部打了個結,將小海螺固定在旺財身上,拉扯了幾下,確定是否已經穩當。
「旺財別亂跑!」說罷扎入水中。水中的那個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小海螺的娘親余氏,年紀不過雙十,海娃等一幫孩子喜歡叫她慧娘姐姐。只見余氏已經失去意識,口鼻不停地冒着氣泡,海娃心中焦急萬分,趕忙游到她的身後,拖着她躍出水面,可余氏的身子極重,勉強躍出水面卻是不能再動彈分毫。不得已,海娃只得入水查看,原來余氏的腳被一團荊棘纏住,滿是口子,鮮血淋漓。海娃這才明白,原來是余氏帶着孩子被海浪沖至此處,被荊棘纏住不能動彈,而水又深,余氏勉強支撐,終是體力消耗殆盡,只能將孩子舉過水麵,希望有人能及時發現。海娃心中既感動又難過,但時間不等人,於是扎得更深,也不在乎荊棘,直接用手去拽,手掌被劃破,鮮血直流也毫不在意,終是將荊棘解開,趕忙帶着余氏游往之前的巨石之上。
他自小在海邊長大,如何救治溺水之人自是明白,於是趕忙施救,可一通忙活,卻是不見余氏醒來,海娃絕望至極。突然遭此劫難,家人失散,生死未卜,又眼睜睜地看着一個襁褓嬰兒失去母親,自己卻無能為力,他雖然懂事,但不過是個十歲孩子,忽覺心中疼痛難以抑制,只得仰天長嘯。
「啊!!!」
小海螺似乎也是知曉自己母親離去,竟也「嗚哇嗚哇」地大哭起來。
「咳咳!」奇蹟般地,余氏似乎是聽到了小海螺的哭聲,心中不舍,在鬼門關前繞了一圈,終是不肯踏入,這會竟然甦醒了過來,不停地吐着水。
「慧娘姐姐!」海娃喜極而泣,趕忙幫助余氏將水吐出。
好半天,余氏才緩過神來,「我的小海螺呢!」余氏醒來便一把抓着海娃的胳膊詢問孩子的下落,力氣極大,指甲直接嵌到肉里,疼得海娃齜牙咧嘴,倒吸涼氣。
「慧娘姐姐,小海螺沒事,就在你後面!」海娃知她愛女心切,也不在意,趕忙告訴她。
慧娘轉頭,看到旺財背後的襁褓,趕忙解下抱在懷中,心疼不已。
海娃醒來時海潮已經退去了,他們所在的地方地勢低洼,所以積了很深的水。海娃抬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尋了一個方向,便要帶領大家走出去。余氏的腳上傷痕累累,行動不便,只得由海娃幫扶,而小海螺則還是由旺財馱在背上。余氏嘖嘖稱奇,不想這狗竟然如此通人性。
幾人好容易游出水坑,看到地面泥濘,房屋傾塌,樹木倒地,滿目狼藉之景,心情沉重。走在廢墟之中,不時可以看到一些倖存下來的人正在廢墟中尋找着什麼,不時可以聽到撕心裂肺的哭喊,不時可以看到已死去多時,或泡在水中,或淹在廢墟中的屍首,所見皆觸目驚心。
「這裏大概是鄰村吧,不想我們竟是被沖了這麼遠!也不知過去了多少時日!」海娃說道。
「我也不知,勉強躲過第一波海浪,浪潮回退又將我捲走,迷迷糊糊的,好在小海螺無事,也算萬幸!」余氏看了看懷中的小海螺,外面這般天翻地覆,她倒是睡得香甜,只是不知道孩子他爹如何了,一想到此處,心中難過,竟是忍不住哭了起來。
「慧娘姐姐,無需擔心,我一定將你們母女平安送回去!」海娃此刻化身男子漢大丈夫,趕忙安慰余氏。
「嗯!」余氏擦了擦眼淚,點了點頭。
海娃低頭看了看余氏的腳,着實可怖,更是已經腫了起來,顏色發黑,粗了一圈,想來行進起來也是極其吃力,需要快些找郎中治療才行。於是便找了個平坦,稍微乾淨些的地方,讓她抱着孩子先歇息片刻。自己這帶着旺財出去,看看能否找些吃的,大家補充體力才好繼續上路。
海嘯過後,許多東西都被沖走了,即便找到些食物,也已經被水泡的破敗不堪,無法食用。海娃也是餓到頭暈眼花,冷汗涔涔,但必須咬牙堅持,要不然余氏和小海螺可就沒人照看了。
翻開一塊木板,海娃眼睛一亮,從泥堆之中挖出一物,雖然泥濘不堪,但入手柔軟,勉強可以看出有繩子繫着,海娃趕忙找到一處積水的地方,用水衝去泥沙,心中大喜,那竟是一包用油紙包裹的糕點,油紙不怕水,倒是保存下來。海娃趕忙扯開包裝,撇下一大塊糕點就要往嘴裏塞,想起了什麼,又放回大半,自己吃了一小口,頗為滿足。海娃四處看看,趕忙重新將糕點包好,藏到懷中,生怕被別人搶去。
正當海娃打算往回走時,突然聽到旺財的慘叫聲,急忙尋聲而去。等海娃趕到之時,發現旺財已經倒在地上,後腿鮮血淋漓,而旁邊正圍着五六個大人,手裏握着棍棒,旺財就是被他們打傷的。
「哈哈,老子餓了幾天了,不想居然有隻野狗送上門來,終於可以開葷了!」
「快些弄死,我快餓暈了!」
原來這些人竟是打算將旺財打死用來充飢。這海娃如何能忍,幾個箭步沖了上去,撞開一人,抱起地上的旺財就要往外跑。可那些人如何能讓到嘴的食物飛了,掄起棒子就打,海娃救狗心切,一不留神被一棍子打倒在地,頭破血流。旺財發怒,拼命狂吠,即便瘸着腿,還是朝着那打人者咬去,一口把那人的小腿給咬下一塊肉來,血肉模糊,疼得那人倒在地上鬼哭狼嚎。
「可惡,把這畜生給我打死!」
旺財滿口是血,勉強支撐着身體,護着海娃,凶神惡煞,那些人不敢上前,只得站在遠處用石頭扔,海娃與旺財都被砸中,受傷不輕。旺財一聲慘叫,腿又被砸中,終於支撐不住倒在地上,雖然依然狂吠不止,但已然對那些人沒有威脅,他們提着棍子上前,舉起棍子就要敲下。
「你們給我住手!」竟是余氏聽到這邊動靜,拖着傷腿,抱着孩子,一步步挪了過來,撕扯着其中一人的衣服,讓他們停手。
可她一個弱女子,身上有傷,又抱着孩子,如何是這些男人的對手,那男子一把將她甩開,余氏摔倒在地,好在護着孩子,小海螺倒是沒事,不過受到驚嚇,哭個不停。男子厭惡地看了一眼,惡狠狠地罵道,「你這個臭婊子給老子安分點,老子心情好賞你口狗肉湯,心情不好把你也吃了!」
男子說罷轉身,重新舉起木棍,海娃愛狗心切,也顧不得身上傷痛,爬起身將旺財護在身下。
其他幾名男子猶豫,那被咬傷的男子瘸着腿站了起來,提起棒子,毫不猶豫,直接一棒打在海娃身上,海娃吃痛,但就是不肯鬆手。
「不要管他!給我打!他疼了就會鬆手了!」男子準備打下第二棒,但棒子卻無論如何也揮不下去,想回頭查看,迎面卻遭了一記鐵拳,牙齒被打掉幾顆,人也被打得飛出去老遠。
其餘幾人想要回身報復,一看遠處跑來十餘個男子,被嚇得撒腿就跑,不敢久留。
海娃抬頭一看,救了他的那人身材高大,肩膀寬闊,小時自己就騎在他的脖頸上玩耍,不是海生又是誰。
「爹,你回來了!」海娃朝海生笑了笑,兩眼一黑便失去了知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