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我意 57.第 5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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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知我意

    因訂閱比例不足, 此為防盜章,24小時後恢復。  重新拿起手機, 在屏幕即將黯淡下去的霎那輕輕觸碰, 指腹滑動, 接下來的內容總算落入眼底。戚時安的嘴唇啟開又閉上,全然一副無語凝噎的模樣。

    有個迷信說法,無語凝噎和欲說還休挺般配。

    同樣吹着風、拿着手機的沈多意就是副欲說還休的樣子, 從郵件發出到現在,他不確定對方看到沒有,更不確定對方看完的話心情如何。

    其實那封道歉郵件的內容很簡單, 沈多意坦白自己誤會了戚時安, 他本來準備上班見到後當面道歉的, 但憋着不說恐怕失眠,於是先發了封郵件。

    沒料到的是,發完好像更要失眠了。

    明安大樓的正門和所有通道在經過一個周末後,換上了新的裝飾花卉, 附近的咖啡廳也更換了新的菜單。清早又是排長龍的時間,多半人戴着耳機已經進入工作狀態, 談話內容卻大同小異, 畢竟整條中央街的上班族都算同行。

    &生, 您的咖啡多奶。」

    &謝。」沈多意接過,然後迅速離開了逐漸擁擠的咖啡廳, 他今天出門很早, 所以趕在隊伍形成前買到了早餐。明安大樓里只有保安在轉悠, 幾部電梯前空着,說明大部分同事都還沒到,當他走近時才發現其中一部正在緩緩地關上門。

    沈多意下意識出聲:「等等!」

    幸好快步走到門口時,電梯又打開了,然而沈多意的下一步頓住,站在電梯門外看見了裏面的戚時安。戚時安也端着杯咖啡,今天的西裝上還別着枚船錨形狀的裝飾夾。

    兩個人都被那封郵件弄得不上不下,於是早早來到了公司。

    &來啊。」戚時安先出了聲。

    沈多意進入電梯,隨着門緩緩閉合,他們倆映在門上的面容也愈發清晰。數字不停跳動,沈多意忘記了按下諮詢部的樓層,他扭頭看向對方,毫無遮掩地說:「對不起。」

    戚時安保持直視前方的狀態,裝傻道:「為什麼道歉?」

    &為……」估計沒看郵件,沈多意微微側身,衝着戚時安鄭重說道,「之前說你花名在外,是誤會一場,我向你道歉。」

    &樣啊。」戚時安始終沒看對方,還在裝傻,「害我納悶兒好長時間,鬧了半天花名在外的不是我。」

    幾句話的工夫就到了三十層,電梯門打開的瞬間戚時安就邁了出去,沈多意站在門內正中,抬手按下諮詢部所在的樓層。

    仿佛和在一樓時進行了位置調換,戚時安站在門口轉過身,對上了沈多意的眼睛。

    門徐徐關上,卻在最後時分被同時伸出的兩隻手臂各擋一邊。

    戚時安說:「以後不用為這種小事向我道歉。」他說完這句仍看着對方,他不清楚自己是怎樣的眼神,也不知道流露着什麼情緒。

    沈多意用力按着右側的門,問:「你是不是還有話想說?」

    戚時安卻忽地鬆開手:「今天和徐先生簽合同,別出差錯。」

    「…多意也鬆開了手。剛才那一瞬他有些焦躁,因為戚時安的眼中已是靜水流深,但說出的話卻無關痛癢。

    隨着電梯不斷移動,他做了幾次深呼吸,等邁入諮詢部的時候已經徹底神色如常。

    盛昭的兩單是開春來的最高額交易,部門的季度獎金一下子厚了不少。對於上司的褒獎,或是同事的祝賀和玩笑,沈多意全都用笑容回禮,完全不主動討論。除了去洗手間和去茶水間外,他也很少離開自己的辦公室。

    客戶總是極盡任性之能事,約好的簽約時間一再推遲,章以明在會議室等了十多分鐘,茶也喝了兩杯,說:「得了,想推到中午順便讓我請客呢。」

    主管接道:「徐先生說和您在一家會館游泳。」

    &有時候碰見。」章以明看了眼手錶,「沈組長,再查一遍合同都準備齊了嗎?」

    沈多意重新看了一遍,答道:「齊了,法務部的同事檢查了好幾遍,徐先生的律師等下也會再檢查,沒問題的。」

    乙方不禁念叨,踩着他們的尾音到了,同行而來的還有戚時安。徐先生和站起身的章以明握手,解釋道:「我先給你們戚總打了個電話,問他中午能不能一起吃飯,不怪我遲到,實在是他太磨嘰,半天不給個準話。」

    戚時安笑着反駁:「我一直在操盤室,壓根兒就沒看手機。」

    簽約過程中徐先生提了些問題,沈多意一一作答,等所有合同相關的事都塵埃落定後,幾位老總再次握了握手。徐先生說:「我算高級客戶嗎?」

    沈多意答:「按照交易額的話,肯定算。」

    &好辦了。」徐先生讓助理訂了位子,「一起吃個飯吧,投資方面的問題我請教戚總,保險方面的問題我請教沈組長,省得要我諮詢費了。」

    章以明不樂意道:「沒我什麼事兒?」

    徐先生壓低嗓音:「章總,你的話我得請教風花雪月那方面的,你可別藏着掖着。」

    大家邊走邊說,沈多意回辦公室把合同備份,然後收裝進檔案室。整理完抬眼看見戚時安站在門口玩手機,他推門出去,發覺已經到了午休時間,便說:「戚先生,走吧。」

    等會兒吃飯免不了要喝酒,於是戚時安沒開車,當他坐進沈多意的黑色大眾後,眼前的時光仿佛逆流倒錯。

    沈多意已經啟動了車子,出聲提醒:「你還沒系安全帶。」

    戚時安把安全帶扣好,一隻胳膊肘搭上車窗,然後用手指順着眉毛來回滑動,滑了幾下捏住眉心,看上去像皺着眉頭。沈多意飛快地看了對方一眼,詢問道:「這車小,是不是太憋屈了?要不調整下座位。」

    戚時安沒動彈,沉沉地說:「這車少點東西。」

    沈多意跟着前方的車,可能精神太過集中才沒想出答案,不解道:「少什麼?」

    戚時安抬眼一瞄:「少個『出入平安』的掛墜。」

    他總是這樣,自己誤入回憶里,就要把對方也拉下水,看着沈多意有些恍惚的表情,他格外滿足。沈多意在喇叭聲中回過神,笑着說:「那我改天去十元店買一個。」

    &元店?」戚時安有些無語,「你已經年薪百萬了,最次買塊瑪瑙的吧。」

    餐廳就在前方,他們已經進入了停車場,沈多意微微側身,把車倒進空着的車位中,不情願地說:「我房貸還有的還呢,要是年底漲工資就好了。」

    戚時安低頭解安全帶,裝作沒有聽見,特別討厭。

    整頓飯無外乎圍繞着金融打轉,徐先生比較外行的見解乃至誤會就像皇帝的新衣,在座的幾位全都看透但不說破,盡力保持着愉快的用餐氛圍。

    吃到最後,聊天內容已經發生了九曲十八彎的變化,章以明酒不離手,話不離情,細數自己的戀愛史,並且把過往的對象做了嚴格的分類。

    &實交往和投資一樣,就說我最近在炒的那支吧,我通過它的數據了解它的優勢,然後選它。交往也一樣,對方的長相、身材、學歷、性格等等都是數據,那我喜歡明眸皓齒的,但你學富五車,那照樣沒用,所以喜歡這件事,純粹是看對方的數據能不能滿足自己的要求。」

    戚時安把杯子裏的酒喝掉,試圖在腦子裏反駁章以明的論點。

    章以明趁勢繼續道:「其實喜歡是個十分籠統的說法,還能細分成欣賞、感興趣、迷戀,程度不盡相同。但是要注意一點,就是沒有愛。愛是更高一層的東西,多少人被對方的數據吸引,從而引發興趣又進化到近乎迷戀的喜歡,到頭來熱情熄滅,還得分手。」

    徐先生問:「怎麼就熄滅了,可以進化到愛啊。」

    &你就老外了吧。」章以明說,「對方數據再好,時間久了也就沒什麼心動可言了,然後不好的數據會被放大,無法忍受只好分手,如果可以無怨無悔地包容,那就是愛了,要不都說愛情偉大呢。」

    沈多意想起章以明在追孟瀾,便問:「章先生,您一直沒遇見想去包容的人嗎?」

    章以明回答:「我這種是個例外,看見數據吸引我的就去追,沒等發現不好的數據,我就已經奔赴下一個了。」

    沈多意和戚時安同時握緊了杯子,還差點再對視一眼。

    回明安的路上兩個人都緘默不言,戚時安還是那副姿勢,仿佛煩惱更多。沈多意目不斜視地開着車,也不知道在考慮些什麼。

    前方好像發生了交通事故,堵着警車和救護車,還圍着許多人。沈多意打着方向盤拐到了旁邊的路上,準備換條路線回公司。

    五分鐘後,他們在街角看見了指示牌,上面寫着「秋葉街」。

    &邊停。」戚時安沒等車停穩便解了安全帶,然後落下車窗咳嗽了一聲,他四處摸索,最後懊惱地開門下車。沈多意望着指示牌出神,靜靜地抱着方向盤沒有吭聲。

    戚時安回來時叼着根煙,他靠着車門品嘗久違的尼古丁的滋味,撫平了神經上纏繞的焦躁。再次開門上車,他手裏把玩着煙盒,目光也盯着看,說:「咱們談談吧。」

    沈多意點點頭:「好,談什麼?」

    因為對彼此的錯誤看法埋了太久,所以誤會那麼容易生成,現在誤會都解除了,要談談互相的新認識嗎?

    他們從多年前就對彼此產生了既定印象,沈多意以為戚時安是愛玩的紈絝子弟,戚時安覺得沈多意是錢能搞定的貧困打工仔。就算有着少年人的一份吸引存在,卻依然沒能讓看法改變。

    再次重逢,偏見重生直到偏見解開,他們現在要怎樣看待對方?

    戚時安問:「你了解我嗎?」

    沈多意搖了搖頭,他不了解,並且知道戚時安也不了解他。

    他們互不了解,除了知道彼此喝咖啡的口味之外,愛好、生日、過敏物、朋友圈子等等,都一概不知,仿佛只打過照面的陌生鄰居。

    當時是被滿足自己要求的數據吸引,從而產生好奇和興趣,對其他數據一概不知,不知自己會討厭還是會包容。

    一見鍾情只是數據吸引的話,那認真相處會日久生情嗎?

    戚時安不知道也不確定,但他想邁出第一步。

    他咬着牙說:「可你的數據很吸引我,無論過去還是現在。」

    沈多意有些難為情:「因為不好的數據你沒發現。」

    &就給機會讓我發現。」戚時安扭過臉去,平靜地看着沈多意,「那時候年紀小,你生活得也不好,所以不接受或者抗拒都很正常,現在沒有誤會了,我們正常相處,互相了解,我重新看你,你也看看我,好嗎?」

    還是在秋葉街邊,還是在黑色的大眾車上,那從這裏再次開始的話,走出的路會不會不一樣?

    目光灼燙,沈多意的臉都被燒紅了。他扭頭看向戚時安,身前緊緊擁抱着方向盤,是慌張又缺乏的安全感的表現。

    但他卻認真地點了點頭:>

    戚時安低頭輕笑,得逞的驕傲和欣喜全凝在上揚的嘴角,他從兜里抽出一塊掛墜,然後系在了後視鏡上。

    買煙的時候順手買的,可惜上面沒有寫字。沈多意抬頭看着搖晃的流蘇,思緒也被晃遠了,他主動問道:「戚先生,怎麼沒有祝福?」

    戚時安說:「那我祝你,四時平安。」

    &先生,還要一杯嗎?」

    戚時安口中縈繞着淡淡的酒味,他已經不該繼續喝了,但意識先行,脫口而出道:「給我來一杯,黃油啤酒。」

    等待的時間裏他盯着桌面上的手機,猶豫要不要打開郵箱看一看,也許游哲嘴裏的「沈多意」並不是他想的那個,很有可能是重名。

    多少的多,心意的意。

    沈多意……

    這麼好聽的名字,去他媽的重名。

    戚時安忘記了自己的職業,忘記了他作為操盤手有多果斷。猶豫到黃油啤酒端上桌,他看着玻璃杯中不斷聚集的氣泡,感覺堵在心肺中的那份不平靜也終於達到了最大值。

    就像股價終於漲升到了壓力線。

    進入郵箱,最近兩封郵件分別來自於游哲和秘書安妮,理智促使他先點開了第二封。郵件內容是今晚的開盤數據,他已經耽誤了工作。

    回完郵件只剩下一封未讀,他才發覺剛剛不只是理智,還有些逃避的情緒在裏面。指腹輕輕落下,郵件打開了,首先出現的便是姓名欄。

    他又一次複習了那三個字。

    戚時安用指甲一下一下地戳着屏幕,把對方的基本信息全收入腦中。名牌大學畢業,四年工作經驗,還有一串證書編號,以及為公司創收多少利潤。

    時間太過神奇,和初次見面比起來,像換了個世界。

    再次下拉,猝不及防出現一張照片,戚時安甚至沒來及收回手指,以至於指尖觸摸在對方的臉上。他的目光定在上面,盛着黃油啤酒的玻璃杯映出了他渾然未覺的笑容。

    那笑容中潛藏着些許憐惜,也暗含着蠢蠢欲動的征服欲。

    也許是證件照的通病,照片中的沈多意有些拘謹。薄唇抿出一點笑意,黑亮的瞳仁直視着鏡頭,估計是光線的原因,偏白的皮膚被照成了暖色,如果不是穿着毛衣,根本覺不出拍照時是冬天。

    戚時安摁滅了手機,終於想起喝那杯啤酒,他望着吧枱內側琳琅滿目的酒櫃,腦海中滾動着沈多意的電話號碼。

    他驕矜地想,自己只是覺得緣分奇妙而已,並不是還對那個人有意思。

    調酒師這時出聲:「戚先生,本月你第一次待這麼久。」

    的確,自己干喝酒很無聊。戚時安覺得這家酒吧不僅調酒技術爛,還很會趕客,他放下空酒杯,轉頭望見個好看的側臉。

    鼻樑挺翹,有一點唇珠,額前的頭髮帶着光澤,整個人柔和又安靜,是那麼的熟悉。對方似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轉過臉來與他對視。

    熟悉感頓時消退乾淨,戚時安覺得有些魔怔。

    那人仍在看他,然後舉起杯子投來一個微笑。這種地方,一眼就能勾搭上,一笑就能滾到床上,戚時安把酒喝乾淨,然後利索地走了。

    他不愛搞替身那套,中意一個人,就算求而不得也另有一番滋味繾綣在心頭。其他的,像一分也好,像九十九分也罷,對他來說沒有什麼區別,反正都索然無味。

    真真的中意他,那誰也替代不了。

    他只盼着隨時間沖淡這點心思,沖不淡的話,也只能認了。

    可他早就認了,結果又讓他遇見。

    進入街尾最高的那棟大樓,戚時安把沈多意的履歷表按了發送,很快有電話打來,他接通說道:「邀請他來面試,越快越好。」

    這場小雨持久力驚人,沈多意半夜睡醒時還在下着。

    他看了眼毫無動靜的手機,心中大概知道了答案。睡意漸無,從床上轉移到了飄窗,懶得開燈,便摸黑窩在上面亂想。

    是不是薪資說高了?

    還是哪句話不妥當?

    又或者是有了更合適的人選?

    探尋原因並沒有多大意義,沈多意想這些只是失眠的消遣。忽然一陣風衝着窗子吹來,雨點啪啪砸在了玻璃上,他帶着不好的預感爬去陽台,果然發現窗戶沒關,晾着的衣服又被打濕了。

    半夜做一趟家務真的能治失眠,再回到床上時幾乎是立刻進入了夢鄉。

    清晨,豆漿機的噪聲如約而至,沈多意出溜進被子裏抵抗,甚至忽略了枕頭邊響起的手機鈴聲。

    沈老按了暫停,慢騰騰地走到臥室門口催促:「都十點了,今天是不是休息啊?起來陪我泡溫泉去吧?」

    十點?

    沈多意掀了被子,跪坐在床上接通電話:「您好?」

    電話那邊的語氣有些漫不經心,但聲音挺好聽:「你好,我是明安金融投資的章以明。」

    沈多意記得,街尾最高的那棟大廈就叫「明安」。

    沈老在門口等了五分鐘,聽着裏面說話的動靜,估計只能自己去泡溫泉了。拿上帽子和拐杖,換鞋時臥室開了門。

    &爺,等我一下。」沈多意說,「明天約了人,今天陪你泡溫泉。」

    明安外匯部只有幾名行政在外面,操盤手們全都在會議室開會,戚時安領口松着,襯衫袖子挽到了手肘,兩枚寶石袖扣被隨意扔在煙灰缸的旁邊。

    章以明找了位子坐下,百無聊賴地瀏覽「模擬交易員和實盤交易員的注意事項」,來回看了三遍,會議室的玻璃門終於開了。

    戚時安最先出來,隨手朝章以明扔了根煙,章以明接住起身,走過去說:「戒不了吧?開會的時候不抽煙真的不尊重人道主義。」

    &了聞,沒點燃。」戚時安非常自律,「有事兒快說,我忙着呢。」

    章以明不滿道:「因為喝酒耽誤了開通夜盤,今天大幅低走,你當然忙了,活該。」

    戚時安把煙搶回來塞回煙盒,轉身走到門口:「這是外匯部門,期貨的事兒別跟這兒說。」他說完擋在門口,然後敲了敲門上的牌子。


    &盤重地,非請勿入。」

    章以明淡淡一笑:「那叫沈多意的精算師,還請不請啊?」

    戚時安已經忙忘了,此時帶着疲倦感也淡淡一笑:「你這麼問,看來已經請了。」

    章以明點點頭:「明天面試,你來還是我來?」

    &來。」戚時安想都未想,他怕沈多意還記得他,然後拒絕公司的工作邀請,更怕沈多意不記得他,禮貌又陌生地與他寒暄。

    章以明前腳離開,安妮後腳發來了之後一周的行程表。戚時安這才想起,明天要飛德國開會。他念書的時候曾在德國生活過大半年,一直也想再去看看,可此時竟然毫無期待。

    幾場雨結束,氣溫不降反升,前一天溫泉泡久了還有些上火。

    沈多意早早出門,面試前先去洗了趟車,其實他很懷念以前住在秋葉胡同的日子,那邊的街坊過得很悠閒、很自在,周末無事的時候,就拎着塑料桶自己洗車。磨磨蹭蹭的,洗完再看會兒下棋,然後拎着桶回家吃午飯。

    明安大樓內常年保持在二十五攝氏度,邊邊角角處都纖塵不染,除了清潔人員每天要打掃外,每隔半個月都要另找外包公司做全面大掃除。

    章以明進電梯時還沒講完電話,低着頭問:「等會兒面試,人是你讓我請的,先說好是不是必須留下?」

    戚時安已經坐在了辦公室里:「看他表現,不過我有信心他能通過。」

    &我公事公辦了啊,你上午不是飛柏林嗎?」章以明喝了口咖啡,仰頭的瞬間看到了電梯中的沈多意,於是沒等戚時安回答便掛掉了電話。

    沈多意頷首:「章先生嗎?」

    章以明伸出右手:「你好,等下直接去我辦公室談吧。」

    兩手相握,沈多意直截了當地問:「是游先生向您介紹的我嗎?」

    &剛才電話里就是他。」章以明面不改色地撒謊,「我們是朋友,他因為一些情況無法聘用你,覺得很可惜,正好我們公司也需要人手,所以他向我推薦了你。」

    沈多意笑道:「希望我們能合作成功。」

    從電話突然掛斷後,戚時安就一直坐在椅子上沒動彈,偶爾看一眼手錶,計算着面試時間到了,自我介紹應該做完了。

    安妮敲門進來,提醒道:「戚先生,該去機場了。」

    戚時安問:「司機吃早飯了嗎?」

    &我問下。」安妮無措了兩秒,聯繫完司機後回道,「他吃過了,您沒吃嗎?」

    戚時安說:「給他十分鐘,再吃一頓,我等他。」

    三分鐘過去,戚時安終於從座位上起身,他拎上包大步流星地離開辦公室,步伐漸漸加快,在半路掉頭轉向了另一層會議室。

    整條走廊鋪着厚厚的地毯,無論行走還是奔跑都聽不見聲音,向陽的所有房間都是大大小小的會議室,哪個部門都隨時可以來開會。

    最大的那間裏,章以明和沈多意隔着一米的距離站在落地窗前,不知道正在探討什麼。

    戚時安走到玻璃牆外,光明正大的偷看。

    視野中的沈多意好像比記憶中高了一些,襯衫的立領將修長的脖頸遮住一半,肩膀一邊在陰影里,一邊在陽光下。當他微微側臉與章以明交談時,能看見象徵禮貌的嘴角弧度,以及帶着笑意的眉眼。

    十分鐘到了,戚時安轉身離開,皮鞋踩在地毯上沒有動靜,所以只能聽見胸腔中的「撲通」聲。他不知是喜是悲的發現,告別年少時期的沈多意似乎更加高段。

    連驚鴻一瞥都沒有了,卻仍不留情面地攪亂了他心底的一池靜水。

    聲源就在廚房,沈多意挽着袖子走過去,看見了料理台上正在工作的豆漿機,還有旁邊正在看早報的沈老爺子。

    他湊過去跟着一起看,納悶兒道:「爺爺,你怎麼每天都看房價信息?」

    &每個月還房貸太辛苦了,我看看有沒有便宜點的,咱們把這兒賣了。」沈老推推鼻樑上的老花鏡,「閃開點,擋着光了。」

    沈多意又挪回料理台前,正好豆漿磨好了,他過濾掉豆渣盛了一碗,說:「這裏房價高是有道理的,又有溫泉又有碧水湖,適合老年人住。再說,那點房貸我負擔得起,你別操心這些了。」

    沈老接過那碗熱豆漿,沿着碗沿吹了吹,擔心道:「可你不是把工作辭了麼。」

    沈多意趁沈老喝豆漿的工夫拿來了報紙,他邊看邊說:「可我今天不是要去面試嗎?」

    豆漿已經不那麼燙了,他捧着厚瓷碗走到落地窗邊去喝,正好欣賞窗外剛剛放晴的天空。三十層離地面很遠,聽不見人們的熱聊與寒暄,大部分時間都是極其安靜的。思及此,沈多意又想起被吵醒時的痛苦,可一口豆漿流淌進胃裏,痛苦又被撫平了大半。

    &爺,你最近怎麼不下樓買早點了?」

    &嫌坐電梯暈得慌,正好你單位發的豆漿機沒怎麼用過,以後每天早晨都自己磨豆漿喝。」

    沈多意心中叫苦,面上卻沒什麼不情願的表情,他回頭望着沈老,輪廓間逆着陽光:「爺爺,是不是上禮拜釣魚的時候受刺激了?」

    公寓裏的碧水湖可以釣魚,春秋夏三季每天清晨都有老頭坐在湖邊垂釣,沈老爺子為此還買了把新躺椅。

    &了你又要揶揄我。」沈老輕輕嘆息,語氣中掩不住的羨慕,「一堆老頭除了聊兒女就是聊孫子輩的,聊完孫子輩的又聊重孫輩的。」

    沈多意揣着明白裝糊塗,故意道:「我爸媽都離開多少年了,你就別惦記他們了。」

    沈老眼皮已經鬆弛,但仍努力瞪着:「我惦記他們幹什麼,我是操心你,你也畢業工作好幾年了,什麼時候成家?什麼時候找個合適的伴兒?」

    沈多意從窗邊走進客廳,陽光漸漸被他遺落在地板上,他揶揄道:「我現在連工作都沒有。」

    沈老氣道:「現在就去換衣服,早點出門面試!」

    青色的厚瓷碗帶着層豆漿沫就被擱進了水池裏,沈多意逃荒似的回房間換衣服,避開老爺子接下來的嘮叨。

    書桌左邊有三層抽屜,由下至上分別是小初高三階段獲得的獎狀,右邊的柜子裏則是大學期間的各種證書。一切收拾妥當,他把需要用到的資料放進包里,然後準備出發。

    門關上的瞬間收到一條信息:「師兄,祝你面試順利,結束後一起吃午飯?」

    沈多意編輯道:「好,我請客。」

    發信息的人是沈多意的學弟,名字叫孟良。孟良的叔叔是保險公司的高管,過去四年也是沈多意的上司。如今各行各業稍好點的工作都需要托關係,工作中也需要維持一定的人脈,沈多意卻把關係砍斷,毫不猶豫地遞交了辭職信。

    一路回想着過去的種種,直到進入商務大樓才回神。他在前台登記姓名,說:「我姓沈,和游先生預約過上午面試。」

    二十層的會議室開着門,每個位子前都放着一杯咖啡,可見會議剛剛結束。沈多意在空位上坐下,等秘書關上門後出聲道:「游先生您好,我是沈多意,您需要先休息會兒嗎?」

    &用。」游哲靠在寬大的椅背上,「我們這行經常加班通宵,喝咖啡像喝水一樣,你能受得了嗎?」

    沈多意雙手放在桌面上,從笑容能看出來他很放鬆:「我不怕辛苦的。」

    游哲說着把杯底的咖啡一飲而盡:「保險公司屬於國企,你畢業後在那兒做了四年,聽說精算師比其他中層管理的待遇還要好很多,能不能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沈多意微微頷首,沒想到第一步就要談錢,不過也對,錢談不攏的話,談別的也就沒用了。他不卑不亢地回答:「我考的北美系,有兩年工作經驗後完成了最後一步考試。所以畢業第一年是三十萬左右,第二年四十,辭職前年薪是一百二十萬上下。」

    &所有的履歷都已經發到您的郵箱了,這些是我工作期間發表的幾篇論文,主要是關於資產負債管理和概率論方面的。」沈多意把資料推到對方面前,「國外金融行業已經吸收了不少精算師,國內情況稍落後點,所以我想試試。而且保險是金融投資的一種,如果將來公司項目有拓展的話,我可以多出些力。」

    游哲大致掃了幾眼論文,說:「這些我要拿回辦公室細看。」

    沈多意立刻會意,他笑着從座位上起身:「那我不打擾了,等您的通知。」

    高不見頂的商務大樓矗立在中央街兩旁,太陽光照射在玻璃板上,映出街上形色匆忙的上班族和來來往往的車輛。

    沈多意開着車行駛到街尾,透過車窗望了眼最高的那棟大樓。

    交通燈由紅變綠,他收回目光,同時把繁華與忙碌拋諸腦後,逐漸駛離了中央街。

    雖然時間尚早,但說好的請客不能食言。沈多意已經做好等人的準備,卻沒想到孟良比他到的更早。

    &兄,我肚子還不餓,先叫了兩杯康寶藍。」孟良微微起身,又被沈多意經過時按着肩膀坐下。

    &餓還來這麼早,曠班了?」沈多意在桌對面落座,輕呡了一口咖啡,然後主動交代道,「面試沒用多久,游先生通宵加開會,我估計他很累了。」

    孟良說:「你沒辭職前就收到橄欖枝了,應該不會有問題。」

    沈多意笑笑:「他們一次性撒好幾個鈎,咬不咬,主動權在我。但我辭職了然後咬鈎,主動權就在他們了。」

    孟良有些失落:「可你不管主動還是被動,都下定決心要辭職。」

    幾句話的工夫,已經到了餐廳的營業時間,沈多意看完手錶順便向服務生招手,轉移話題道:「早晨只喝了碗豆漿,我餓了。」

    餐廳里客人寥寥,兩個人在輕緩的音樂聲中用餐,孟良的手機扣在桌面上,偶爾從邊緣處漏出一點光。沈多意看到了,但對方沒理會,他便也不出聲。

    沉默着吃飯很省時間,最後一道菜用完,孟良猶豫着說:「想再來點甜口的,你想吃什麼?」

    &不用了。」康寶藍足夠膩了,沈多意捧着杯清水,「就怕你吃完甜口的,話還沒說,那之後再來點咸口的?」

    孟良不好意思地笑笑,終於拾起了自己的手機,無奈道:「我叔叔催了好幾條,這說客真的不好當。」

    沈多意從入行就是孟良的叔叔帶着,四年來他既是對方的下屬幫手,也是對方的學生後輩。他覺得高級精算師在保險這行穩定有餘,發展不足,如果是在金融行業的話,接觸的東西會更多。

    但以上原因只是讓他有些蠢蠢欲動而已,真正讓他下決心邁出這一步的,是兩個月前的一次相親。

    沈多意抱歉地笑笑,說:「做孟叔的下屬或者學生都好,但是女婿不行,我做不來。」

    結完賬又打包了一份甜品給對方,沈多意驅車回家,把音響擰得比平時大聲了些,企圖擾亂自己的思考。

    其實不用這樣就夠亂的。

    他做不來別人的女婿,做不來別人的老公。

    連男朋友都做不來。

    沈多意握緊方向盤,拐彎的時候腦海中晃過他爸媽的臉。他爸媽去世的時候他還小,所以記憶里那二位始終是年輕的模樣。

    他偶爾會遐想片刻,要是他爸媽還在世,並且知道他不同尋常的話,會祥林嫂似的嘮叨還是義正辭嚴地指責?

    想來想去,結果他爸媽連託夢都懶得來。

    沈多意把音響重新關小,溫湖公寓的牌子就在不遠處,他要回家好好睡一覺,睡醒後可能正好接到游哲的通知。

    咖啡無法消減游哲的困意,但手上那薄薄一沓關於資產負債管理的論文卻使他精神奕奕,逐句看完,甚至忍不住翻回去把精彩段落又咂摸了幾遍。

    突然響起的來電鈴聲終於使他把資料放下,接通後打趣道:「再晚聯繫我五分鐘,職位可就給別人了。」

    窗外的樓宇間已經亮起了燈,夜幕仿佛比白晝更明亮,游哲講完電話對着論文嘆息一聲,同時按下了撥號。

    &總,忙嗎?」

    &

    &哪兒忙呢?」

    &京酒吧。」

    &干正事兒,給我把酒叫好,十分鐘後見。」游哲走得匆忙,把原本想帶上的論文落在了辦公桌上。

    東京酒吧就在中央街的街尾處,老闆不是東京人,整間酒吧也和東京沒有任何關係。據說店名是隨便取的,酒也是隨便調的,這種無所謂的態度讓盤踞在這條街上的大鱷小魚們十分嚮往,但小魚們消費不起,所以只單純成了大鱷們的解壓聖地。

    各桌上的鮮花每天一換,一周不帶重樣的,有位客人不喜歡花香,也不喜歡把長腿窩在座位上,於是吧枱前的高腳椅就成了他的卡座。

    游哲在門外就看見了對方,走到門口時率先出聲:「戚時安,你的車被貼條了。」

    被叫作「戚時安」的男人坐在吧枱前,西裝挺括,襯得眉目也冷硬有餘,難見溫柔。他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手中端着馬提尼喝了一口,放下杯子又拿起吧枱上的打火機玩兒,說:「我壓根兒沒開車。」

    玩笑被拆穿,游哲在旁邊的高腳椅上坐下,他只看見了打火機,卻沒聞見一絲煙味,驚奇道:「真戒了?」

    &本來就沒多大癮。」戚時安把打火機扔給調酒師,「送你了,下回調酒靠點譜,別弄那麼甜。」

    游哲說:「昨晚通宵開會,喝一杯就回家睡覺。你怎麼着,等會兒還轉場嗎?」

    戚時安看看手錶:「晚上夜盤要開,我等會兒回公司。」

    &那誰也別耽誤誰。」游哲把酒喝完,「我之前不是說從別處挖人過來麼,但對方一直吊着,我就見了另一個,印象不錯。」

    戚時安沒認真聽,敷衍道:「那就選另一個。」

    游哲遺憾道:「來之前第一個聯繫我了,他有十年經驗,而且一直在金融行業做,算是大牛級別,所以我還是選他。關於第二個,說實話我挺捨不得的,所以問問你們公司需要嗎?」

    戚時安不耐煩道:「這些我不管,問章以明去。」

    &知道他在哪兒。」游哲點點屏幕,「我把履歷表和詳細資料發給你,有空看看吧。我太困了,必須回家睡覺了。」

    他拿上外套準備走人:「記得看,對方叫沈多意。」

    &麼?」

    沈多意。

    戚時安握着酒杯的手倏然收緊,一股難以言明的麻痹感從雙膝蔓延至喉嚨口,是不是馬提尼的後勁上來了?

    還是「沈多意」這三個字,他記得太過清楚?

    萬花叢中過,恨不得每片葉子都沾上身的章以明微微走神,不太優雅地揣測片刻,探尋道:「你升總精算師不難,為什麼不做了?」

    怎麼都好奇這個問題,沈多意夾着筆,他知道這樣問的都不想聽尋常那套說詞,比如更多樣的發展、更高的薪水。可他不太擅長應付上級,此時考慮半天也給不出合適的答案。

    &隨便問問的。」章以明展顏一笑,「徐先生是大客戶,有什麼問題可以直接問我,技術範圍上的可以問戚先生。」

    沈多意點點頭:「謝謝章先生。」

    說歸說,層級分明的話,最忌諱的就是越級報告,哪怕請教問題也是一樣。章以明走後,他繼續完成之前的計劃,預計在三天內再約見一次徐先生。

    作息規律非常難辦到,沈多意只能達到一半,就是按時起床工作,但休息時間可以無限延後。連續幾個晨昏忙碌無休,每天比豆漿機起得還早,計劃書改了又改,數據圖都能裝訂成冊。

    由於太忙,他這幾日都很少離開辦公室,也沒機會碰到戚時安。他自作多情地想,自己工作這麼努力,不管是戚時安還是八時安,誰知曉了都覺得欣慰。

    實際上,三十層毫無欣慰的氣氛可言,安妮覺得老闆每天都不怎麼高興,說話也越來越沖。這會兒難得老闆不在,她才稍微放鬆了些。

    戚時安扎進了期貨部的操盤室,比起窗明几淨又舒適寬敞的辦公室,他更喜歡這個「非請勿入」的重要地盤。貴金屬都是夜盤開通,他此時不那麼忙,便問手底下的二級操盤手:「最近在玩哪支股?」

    對方老實回答:「春城股份,您幫我看看?」

    &用看麼?」戚時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德行特彆氣人,「我早上瞄了一眼,指數已經破位下跌了。」

    他說完看着對方無奈又心疼的表情,估計人家賠了不小一筆。但他沒動惻隱之心,反而異常理性地批評道:「你會開奔馳,難道換輛寶馬就不會開了?同樣,你懂操作期貨,換成股票就犯錯誤了?」

    &術是基礎,經驗積累學會摸索概率,根據走勢果斷止損。」戚時安嘆口氣,「一共就這三點,你哪條容易忘就寫下來,每天念叨幾遍。」

    主管開玩笑般插話道:「概率摸不准就請教請教諮詢部的沈組長,人家學那個的。」

    哪壺不開提哪壺,戚時安好不容易忘了,此時又被迫想起。他以為沈多意故意躲了他好幾天,還糾結他那句話是不是嚴重到老死不相往來了。

    手機蹦進來一條信息,章以明發的:「之前給你的資料看了嗎?」

    戚時安回道:「沒空。」

    不急着處理的文件都用黑色夾子,所以他沒及時看,後來事忙就擱忘了。此時章以明主動詢問,於是他立刻起身回了三十層,不打算繼續耽誤。

    夾子打開,第一張是某諮詢公司的基本資料,翻過這頁,內容是羅列出的高級顧問姓名和照片,其中最年輕最好看的那張證件照下面,寫着沈多意的名字。

    再回看公司註冊人,是沈多意原先的上司。

    保險那行,尤其到了沈多意的上司那個職位,都和保監會的人非常熟稔,因此單獨辦個小公司不是什麼問題。何況諮詢公司和保險公司的性質不同,所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

    關於掛靠執照其實也沒什麼,無非是賺個外快。

    但現在的問題是,沈多意已經在明安工作了,並且諮詢公司的老闆是他原來的上司。那他會不會把在明安獲得的信息透露給他的上司?或者共享明安的數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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