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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寵
韓氏臉上青白交加,登時無言以對。
夏家是從長子夏柏盛的手裏發達起來的。次子夏柏茂眼高手低,只會紙上談兵。兄長出事以後,他被妻子韓氏硬推着出面主事,非但沒有好好善後,還被逼債的船工家眷直接押進了州府衙門,險些出不來。幸而有夏初嵐站出來力挽狂瀾,夏家才有如今的勢頭。
夏初嵐見韓氏無言以對,拿手指隨意地撥動着腕上的珍珠——那是夏柏盛送給她的十四歲生辰禮。
準確地說,是送給這個身體原來的主人的。
後世的夏初嵐遭遇了一場空難,醒來時,發現自己穿越到這個同名同姓的姑娘身上,並擁有了原主全部的記憶。生存起來不算太困難,唯一麻煩的是她的性情跟原主實在相差太多。
好在那時候發生了一連串的變故,她性情大變也被眾人所接受。
韓氏知道是自己的丈夫不中用,捏了捏手中的帕子,繼續說道:「那你總該去見見顧二爺吧?他是衝着你爹的臉面來的,怠慢了貴客總歸不好。」
像顧居敬這樣的巨賈,不是誰都能見到,誰都能攀交的。顧二爺在臨安抖抖手指,整條御街上的商戶都得震一震,更別提他還有個做宰相的弟弟。
剛才席上顧居敬問起了夏初嵐,韓氏這才火急火燎地跑來找她。
夏初嵐卻說:「有事他自會找我,不用特意去見。」
韓氏愣了一下,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一個十幾歲的小丫頭,居然要那樣的大人物親自來找她?實在太狂妄。
她耐着性子道:「三丫頭,那可是顧二爺!都城裏響噹噹的人物。你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大郎想想。顧相連任兩屆知貢舉,學富五車。若能攀上他們顧家的人,得顧相指點一二,大郎來年再試,還怕不成……」
韓氏兀自滔滔不絕,夏初嵐卻不想跟她多費口舌,拿着書站了起來,對左右說道:「我尋個安靜的地方百~萬\小! 說,六平,不准任何人來打擾。」說完人已經走出去了。
韓氏氣得渾身發抖,沒想到這丫頭翅膀硬了,居然敢這麼下自己的臉面!她狠狠咬了咬牙,對侍女僕婦們道:「我們走!」
……
暮色/降臨,前院那邊熱鬧非凡,隱約能聽到人語聲,後院這裏反顯得有些冷清。
夏初嵐站在拱橋上,手扶着欄杆,穩了穩心神。
原主小時候應該見過顧居敬,但時隔太久,印象已經很模糊了。顧居敬本是條極好的人脈,於生意場上大有助益。若不是事出有因,她斷不會如此。
事實上,夏柏盛出事之後,夏初嵐一直在暗中調查那場海難的原因,也查到了一些線索。
時任泉州的提舉市舶吳志遠,利用職務之便,牟取私利。他想要與夏家的商船合作,被夏柏盛嚴詞拒絕。沒多久夏柏盛就出了事,吳志遠卻被顧行簡舉薦,升為戶部侍郎。
夏初嵐無法確定那位極人臣的宰相大人究竟有沒有參與此事,也不敢聲張,就怕將夏家捲入更大的災禍之中。如今家中尚有體弱的娘親,年少的弟弟需她照顧。她既佔了這具身子,就有不得不去承擔的責任。
池塘里「咚」的一聲水響,一隻原本停在荷葉上的青蛙,躍進水裏遊走了。
夏初嵐回過神來,沒注意到身後站着個人。因為忙碌了一日未進食,眼前的景物俱都浮動起來,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一軟。
原以為要摔倒,卻有一雙手臂適時地伸了過來,將她扶住。隨即,一股仿佛千年古剎里厚重深遠的檀香味飄進了鼻腔里。
夏初嵐抬起一隻手扶着額頭,勉力站穩,感覺到自己的另一隻手腕被尤帶溫熱的幾根手指按住。
&娘何處不舒服?」頭頂有個低沉悅耳的男聲問道。
夏初嵐一愣,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終於看清了眼前的人。
那人身量很高,體態偏瘦,穿着普通的道衣裳袍。他的五官極為俊秀,只是下巴上留了一撮鬍子,反倒看不出年紀。尤其是那雙眼睛,仿佛蓮台上端坐的佛,深邃而又難以捉摸。
&是誰?」夏初嵐問到。
&沒有惡意,只是誤走到此處,想向姑娘問路。」男人平靜地說道,「方才把脈察色,姑娘似乎是氣血不足。」
夏初嵐微愣,低頭從腰間取下絲袋,迅速拿出一小顆糖球放進嘴裏含着。原主這具身體的確有輕微的暈眩之症,大概類似於低血糖。
男人靜靜地看着她的臉龐,猶如欣賞一塊成色上好的美玉,不沾染一絲雜念。他的目光下移,看到她裊裊纖腰上垂掛着的玉佩,是只活靈活現的瑞獸麒麟,十分特別。
分明像男人之物。
&生在此地稍等片刻,我叫人送您出去。」夏初嵐微微一禮,便轉身走了,不敢久留。這男人身上的氣場實在太強,無形之中,有一種凌駕於人的壓迫感。
夏初嵐離開之後,男人俯身將她遺落在地上的書卷撿了起來,封面上印着「夢溪筆談」四個字。
竟然是這本書?
他不由自主地翻開,仔細看裏面的排版和字體,不由一愣。這是當年汴京國子監第一批印出的版本,還是他的恩師主持修訂的,如今堪稱一字千金了。
他小心地撫着書頁,恩師的音容笑貌宛在眼前。多少年了,恩師所贈的那套書在當年逃往南方的途中散佚了,連他都遍求不到,竟然在此處看見了真品。
少頃,思安奉命來到拱橋處,見到男人時明顯愣了一下,隨即低下頭,不敢再看第二眼:
&婢奉姑娘之命,來送先生出去。」
前院,觥籌交錯,賓主盡歡。顧居敬心不在焉地應付着宋雲寬,對方貴為知府,不好隨便打發。
宋雲寬笑道:「我仰慕顧相已久,聽說他喜歡古玩字畫,便收集了兩幅,還請二爺幫忙轉交。」
顧居敬摸了摸鬍子,回得不卑不亢:「非顧某不願幫大人的忙。只不過都城裏頭的人都曉得,我這弟弟打小體弱,養在寺廟裏頭,跟家裏的人都不太親近。宋大人這字畫,恐怕得另尋門路。」
他口氣里儘是推諉之意,宋雲寬怎能聽不出來?失望之餘,也沒多做糾纏,尋了個由頭便離開了。
他一走,崇明便在顧居敬身後嘀咕:「怎麼還有人敢給相爺送字畫……」
早先有個官員為了調回都城,也託了關係到顧居敬這裏,讓他轉交字畫。因為所託之人有些來頭,不好推辭,顧居敬便叫崇明將東西帶回相府,讓弟弟自行處理。不料,很快崇明又把東西原封不動地送了回來,說是贗品,退回不要。
顧行簡對字畫古玩鑽研頗深,再高明的贗品也逃不過他的眼睛。所以官員送禮,輕易不敢送這些,萬一是贗品,就要得罪宰相了。
顧居敬抬眼看見穿道袍的男人回來了,在自己身旁落座,側頭溫和地問道:「去哪了?這般久。」
男人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塵,輕描淡寫地說:「迷路了。遇到一個侍女,她送我回來的。」
顧居敬搖了搖頭,那麼聰明的一個人,居然不認路。若不是早知他不近女色,還以為是私會佳人去了。
喜宴過半,夏謙由夏柏茂陪着,到了顧居敬這桌敬酒。夏柏茂拉着夏謙特意繞到了顧居敬面前,手中的酒水不小心灑了點到坐在旁邊的男人身上。
男人眯了眯眼,不悅。
夏柏茂不甚在意,只隨意說了句「對不住」,然後便轉向顧居敬,滿臉堆笑:「顧二爺,這是犬子夏謙,您還記得吧?請您看在家兄的面上,一定要在相爺面前提攜提攜他。」
夏謙立刻鞠了一躬。他心高氣傲,甚少佩服什麼人,顧行簡卻是少有的幾個之一。
顧行簡十五歲高中狀元,文章才華一鳴驚人。三十歲便做到了宰相,權領中書。他一力促成了與金國的議和,使政局穩定,還大力提倡海事,重視商人,一下將國庫扭虧為盈。
他不僅是權相,還是經學致用的大儒,號稱是不輸給蘇公和沈括的全才。據說他去年在國子監的太學講了堂課,竟讓偌大的太學府被人圍得水泄不通,上至白髮耄耋,下到總角小兒全都慕名前去。許多人專程趕了幾個月的路到臨安,就為了聽他一堂課,可最後連太學的門都沒擠進去,直接坐在大街上嚎啕。
顧居敬掃了眼站在夏柏茂身後,正拿手帕默默擦袍子的男人,嘴角微揚。
若是夏家父子知道,本尊此刻就在這裏,還被他們視若無睹,會不會悔得腸子都青了?
2.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