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臨近中午時分, 荀香墨才從崔鳳酒那裏回來, 白檀問他:「九公子身體到底如何?」
荀香墨搖頭:「不容樂觀。即便是我, 想要治癒九公子的頑症,也須耗費不少心血。饒是如此, 不過盡人力, 聽天命, 未必有十全把握。」
白檀清楚荀香墨的醫術深淺, 放眼天下間, 不說第一, 也能輕輕鬆鬆擠進前三,他都如此說,想來崔鳳酒果真在與天掙命。
午後,被白檀派去打探消息的蕊兒穗兒回來,一邊將握在掌間的花枝細細修剪好, 一邊低聲說着從府內各處收集到的隻言片語。
崔家家主為了鍛煉膝下九個兒子, 各給他們分了一塊產業,眼下崔威年事已高,不但生意上有心無力, 對九個兒子的壓制也有所鬆懈, 奪嫡之爭已經拉開帷幕。如今, 崔威暮年晚景, 不願見客,近來一直在後宅靜養,大有任九子放手相搏之意。
白檀看重閩南這塊龐大的蛋糕, 想要分上一口,更想要在自己離開鶴閒山莊後,關家與崔家能夠長久維持合作關係。
為此,白檀雖然是搭着崔九公子的關係,才能順利進入崔府,但如何下注,還未完全定下決斷。
況且,崔府畢竟與朝廷關係匪淺,又掙下這偌大家私,豈是好相與的?漫說別的,只府內下人仆傭,管教之嚴,未必遜色於鶴閒山莊,蕊兒穗兒雖然聰慧機靈,但能被這兩小丫頭輕易套出來的話,想來也不是什麼秘密,崔家或許從未打算隱瞞。
白檀深知此理,並未抱有太大指望,還須出門查詢一番,實地考察閩南此處市場前景。
因崔鳳酒是家中么子,又極得家主崔威喜愛,在崔府也有不少擁護者,白檀等人自然被奉為上賓,更是對荀香墨禮遇非常。
可惜白檀記掛正事,無意在此處逗留,為了探聽虛實,就以遊玩散心作藉口,在湘湖附近多逛了幾圈。閩南方言眾多,富於變化,同一個字發音千奇百怪,曾有戲言即便是相鄰村舍的兩人,亦不能無障礙交流。
崔家祖上原有漢人血統,又為了做生意之便,人人都能說出一口流利的官話,是以
以白檀等人才能與崔九閒話家常,但一旦離了崔家大門,白檀就只能靠着蕊兒穗兒進行翻譯了。
大街上人來人往,熱鬧喧譁,店鋪鱗次櫛比,人聲鼎沸,堪堪在對過的茶館坐了一會兒,就見到十餘位客人連拿帶抱,被夥計殷勤地送了出去。
略一打聽,果然都是崔家名下的產業。
連續換了幾條街,同樣的場景一再上演,白檀對崔家富甲天下的現狀有了更加清晰的認知,結盟的心也越發堅定。
只是,到底如何結盟,中間的利益分配問題,還需細細斟酌。
再次受邀來到九公子的棲香苑時,白檀一如既往的淡然,慢慢啜飲了一口閩南特有的「百花蜜」,道:「九公子看起來氣色不錯,想是病情有所好轉。」
細碎陽光灑落在那張得天獨厚的俊美麵皮上,依然要比尋常人多了三分青白死氣,但比之上次見面時的慘白,已經大有不同。
崔鳳酒坐在雕花紅木輪椅上,神色自若道:「說到這裏,還要多謝夫人慷慨相助,荀先生妙手仁心,崔某近日好受許多,不若以往,日夜忍受病痛煎熬。」
白檀笑着謙讓一回,心道這位崔九公子着實是位能人,若非荀香墨提前告知實情,單看他此時語氣平和,面帶笑意的模樣,只怕還以為治療過程十分輕鬆呢,而據荀香墨所言,僅僅每天一個時辰的針灸,就能痛得一個壯漢滿地打滾,此人卻可以不言不語,咬牙忍了下來,其心性堅韌,由此可見一斑。
趁着崔鳳酒此時精神尚健,白檀抓緊時間把正事說了,雙方將合作細則一項項商議過去,崔鳳酒說道:「夫人好智謀,崔家茶葉、酒樓等產業確實由我打點,夫人想藉此引入關家產業,長久入駐?」
「不錯。」白檀略一頷首,解釋道:「民以食為天,國以糧為本。我細細觀察過,閩南多山脈,地勢起伏連綿,糧食產量有限,茶葉卻年年豐收,因此才逼得閩南人養成以茶葉做食物的習慣,做出譬如茶飯、茶糕一類的小食,味道如何先不說,九公子且算一算,閩南與中原兩地,糧價分別幾何?茶價分別幾何?便會知曉,當中利錢不可小覷。」
崔鳳
鳳酒道:「不瞞夫人,這些崔某早已想過,之前也試着與中原一些商賈合作,但山水相隔,路途迢遞,前期必須要耗費大量人力物力,還有沿途重重關節需要打通,再算上一些不可避免的損耗,若是一着不慎,恐怕會滿盤皆輸。」
白檀淺淺一笑:「高風險才能有高收益,成本投入雖高,但是一旦這條商道成形,便可匯通兩地,茶葉與糧食互易,其後連帶、輻射,必能盤活許多城鎮的經濟,利國利民,到時候何愁沒有同盟者?況且,貴府與朝廷內幾位大臣私交甚好,想必,他們定會為九公子大開方便之門。」
崔鳳酒眸光一閃,「夫人高瞻遠矚,這番胸襟抱負,當真比男兒還要豪爽。」
白檀假假一笑:「多謝謬讚。」腹誹道,我一個男孩子,究竟為什麼要被誇獎「比男兒還要豪爽」,真是讓人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是的,雖然白檀已經三十五六歲了,但他還只是一個孩子啊。
合作方向一點點敲定,接下來就是分蛋糕環節了。
憑藉白檀豐富的談判桌上的經驗,每到此時,必然你爭我搶,寸步不讓,好一番撕扯,沒想到白檀剛剛試探性地開了口:「那就四六分吧,我六,你四。」
崔鳳酒不着痕跡地瞥了一眼白檀身後的荀香墨,「可以,不過,除了煩請荀先生盡力替我醫治外,還有一個要求,希望夫人能夠同意。」
白檀問道:「何事?」
崔鳳酒道:「崔某久居內宅,但凡外出也都是巡視產業,來往應酬,今日與夫人一見如故,相談甚歡,若蒙夫人不棄,崔某願與夫人成為好友,往後相互扶持,可好?」
此言一出,不等白檀有所應答,荀香墨已然變了臉色,冷冷地盯着崔鳳酒,輕啟唇瓣,無聲警告道:「適可而止。」
崔鳳酒要笑不笑地望向白檀,風雅一揖,「夫人。」
白檀敏感地察覺到氛圍有些詭異,悄悄摸了摸涼颼颼的脖子,乾巴巴地笑道:「老身婦道人家,生活所迫,不得不整日拋頭露面,縱然有冪籬稍加遮掩,也被不少正道衛士恥笑,九公子霽月光風,還是不要擔這些罵名了。」
崔鳳酒似笑非笑地睨了白檀一眼,不再強人所難,兩人立下契約,簽字畫押,雙方各執一份。末了,崔鳳酒道:「夫人這趟來得巧,明天就是閩南一年一度的花神節,到時候家家戶戶都會編花籃,做鮮花餅,捧出特製的蜜,請遠道而來的客人品嘗,晚上還會舉行百花會。我們閩南人熱情好客,若是夫人花神節前離開,崔府怕是要被人指責說吝嗇呢,還請一觀。」
這人生得一副出色相貌,笑起來愈加驚艷奪目,然而,白檀卻莫名不喜歡崔九的笑,總覺得那眉梢眼角,隱藏着幾絲若有似無的鬱氣,眼眸深處藏着陰鷙,直勾勾地看向別人時,像極了一條覬覦獵物的毒蛇,讓人心中發寒。
同樣是鳳眼朱唇,阿雪笑起來磊落清俊,粲然生輝,比崔九好看太多了。
想到關暮雪,白檀不禁嘆了口氣,很久沒見到阿雪,不知自己從鶴閒山莊離開後,他可有好好照顧自己?赫連煜那廝有無為難阿雪?
白檀走後,崔鳳酒注視着那如煙似霧,漸漸遠去的一抹素白色,輕不可聞地說道:「怪不得人都說最毒婦人心,這位雪夫人可是一開口就要走我六成利錢呢。」
留下看診的荀香墨表情不悅,下針時多加了些力道,崔鳳酒臉色一白,額頭沁出細密冷汗,「還需再施幾次針?」
荀香墨毫無悲憫,漠然看着他痛苦的神情,「這次結束,至少還需一次。」
汗濕的額發垂落下來,軟軟地落在眼帘上,崔鳳酒伏在榻上,十指狠狠攥緊被褥,嘴上卻不以為意道:「是嗎?這油煎似的折磨,竟然還有一次,若是我忍不過呢?」
荀香墨雙目微斂,視線落在對方佈滿銀針的後背處,「你該清楚,自己此次病發,並非是單純的天意,還有人為。我雖然已經把你體|內的毒素清除了一部分,但還未根治,再行一次針,才是極限。奢望像正常人一般長命百歲是不可能了,不過,我有把握保你到五十歲,可如果缺了最後一次針灸,你最多再活十年。」
崔鳳酒一手伸展,覆在雙眼上方,仿佛認命一般,幽幽嘆息道:「知道了。」
次日便是花神節,一大早便聽得崔府內女
女婢僕婦忙碌的聲音,仍然是井然有序,恭謹小心的模樣,較之往日,卻多添了一分熱鬧。
白檀起身一看,崔府裝飾一新,眾人都換上考究的衣飾,男子盡皆束髮簪花,女子也無一例外地頭戴花環,臉上洋溢着喜氣。
「夫人早。」蕊兒穗兒手拉着手跑了過來。
白檀一瞧,兩個小丫頭打扮得格外光鮮亮麗,恰似兩枝水靈靈的山茶花,盈盈一笑,滿是少女的天真嬌憨,他好笑道:「看來等咱們回到鶴閒山莊,就要辦喜事了。」
兩人嗔怪地跺了跺腳。
知道女兒家臉皮薄,白檀識趣地不再多問,只贊道:「好漂亮的花環,是自己編的?」
穗兒脆生生地說道:「夫人不知,我們閩南風俗,花神節當天,所有女子,尤其是未出嫁的姑娘們,都要自己親手編織花環,到了晚上,還要在篝火晚會上進行評選,若是誰編的花環又精緻又好看,所選用的花樣又多又奇,就會被譽為『花神女兒』,還有城內耆老一起為她賜福呢。」
蕊兒接口道:「為了能在百花會上獲勝,很多女孩一整天都會跑來跑去,到處挑選採摘花朵,甚至深入深山幽谷,就是想添上一兩種新奇花色。」
「哎呀呀,我懂。」被大家的好心情感染,白檀也多了些笑意,用老父親般慈愛的眼神看着兩人,「是不是成為『花神女兒』後,就會有許多慘綠少年,心甘情願地拜倒在石榴裙下呀?」
蕊兒穗兒雙雙紅了臉,扭捏着不說話。
老父親白檀欣慰地笑了笑,「你們長大了,正是慕少艾的年紀,又多年不曾歸鄉,難免激動一些,想尋花也可以,但要注意安全,好了,快去玩兒吧。」
穗兒猶豫道:「婢子們不在,夫人誰來侍候?要不,讓蕊兒一人去,我留下來陪夫人吧。」
白檀揮手趕人:「入鄉隨俗,我還想出去逛逛,長長見識呢,誰要你們陪了?沒的礙事。」
兩人不敢再勸,笑着跑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花神節、百花會什麼的都是杜撰,劇情需要,請勿考究
白檀逃跑倒計時……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