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選徒還差十個月,養神峰的日子突然之間加快了腳步,一件事接着一件事,以至許多人心緒煩亂,甚至因此耽誤了修行。
正月,八大道統的弟子一撥撥地前來存想祖師,最先到的還是亂荊山女弟子,她們今年的人數比較多,達到百餘人,膽子也出奇地大,第一天就有五個人結隊來飯廳找小秋,一一自我介紹,鄭重地表示希望與他結識。
就算是飯廳里眼光最挑剔的少年,也得承認這五名亂荊山弟子實在是美得驚人,她們沒有掩飾自己的容貌,反而加了一些裝飾:戴着閃耀的耳環,道袍雖然仍是紫襟藍身,可料子跟龐山弟子全然不同,像瀑布一樣垂挺,飯桌上的一名年紀還小的弟子伸出手想要摸一下,換來數道鄙視的目光。
小秋嗯嗯地敷衍,送走五名女弟子心裏着實鬆了口氣,他身邊的大良沈休明一直目送她們離開飯廳,猛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什麼樣子!這是修道之士該有裝扮嗎?她們剛剛進入亂荊山啊,才十二三歲吧。」
三年期以上的優秀弟子迎來了自己在養神峰的得意時期,不僅各科都教紛紛暗中拉攏,各大道統的弟子也利用短暫的三天時間與他們結交。
慕行秋和申己豁通三田,是全部弟子當中的佼佼者,因此賓客絡繹不絕,像沈昊這樣大有希望在十一月之前通關的弟子,也結交到不少新朋友,這讓他非常高興。
這種現象持續了差不多一個月,直到八大道統的弟子全都來過一遍方告結束。
三月份一到,各大道統互派都教的計劃開始大規模進行,養神峰走了好幾位都教,也迎來不少新都教,執教時間短則兩月,長則一年,目的不是傳授新法門,而是向龐山弟子介紹迥異的修行之道,增進相互間的了解。
相形之下,燈燭科拘魂研魄的法門雖然還是最獨特的,但是已不像初聽上去那麼詭異,比如萬第山最精通洪爐科,該科道士能在錘鍊金屬的過程中吸取靈氣,因此非常願意替各派弟子煉取金魄銀魄等物,前提是本人提供足夠的金銀。
新都教們還帶來種種傳言,據說群妖之地興起一股妖軍,四處征伐,打算統一整個妖族,各大道統紛紛派人前去滅妖,弟子們對這個消息興奮不已,都教們卻不以為意。
「妖族蠢蠻,專以殺伐為業,彼此沒有仇恨也要自相殘殺,根本不可能統一。每隔幾百年倒是總有妖王野心勃勃地想要征服群妖之地,結果只是給九大道統提供大量除妖的機會。」
在弟子們的強烈要求之下,好幾位都教利用下午的時間講述自己參與過、聽說過的除妖之戰,激起的熱情長久不退,月底存想祖師的時候,五行科的區域內擠滿了弟子。
五行科是斬妖除魔的主力,也是龐山道統最具實力的道科之一。
小秋也不例外,對五行法師充滿向望,但他沒有改變主意,他準備加入禁秘科已經是半公開的消息,有人覺得可惜,有人覺得正常,「最優秀的弟子總是加入禁秘科,能走在道統的最前面,可是個不小的誘惑。」
小秋要對得起「最優秀弟子」這個稱號,就必須再經歷一次天劫,讓自己的豁通三田像申己那樣圓滿,他找來沈昊和大良沈休明幫忙,決定在六月初一的晚上使用招神黑燭。
兩人慨然應諾,晚飯後守在小秋房舍門外,不讓任何人靠近或是大聲喧譁。
屋子裏的小秋沒有急於開始,先打了幾遍鍛骨拳,估計其他弟子都已安歇,才洗臉漱口,然後取出那根招神黑燭。
林颯曾經詳細介紹過黑燭的使用方法,小秋將它立在桌子上,自己坐在床上,將思維集中於對面的蠟燭,然後進入存想狀態,如果一切順利,黑燭待會將自動點燃,催動小秋迎來泥丸宮天劫,並順利度過。
小秋的腦子裏已經幾個月沒有跳動的感覺了,所以他不擔心存想會突然中斷。
結果打斷他的是一連串忽高忽低的叫喊聲,這樣的失控行為在養神峰極為罕見,就算是小秋當年與留養弟子比武時,也沒引起如此令人心煩的叫聲。
小秋不得不從存想中清醒過來,還好,時間過得不多,招神黑燭還沒有自燃。
他走出房門,看到大良沈休明正氣急敗壞地向遠處遙望。
「怎麼回事?」
「不知道,沈昊去查看了。真是的,難道有人知道你要度劫,故意搗亂嗎?我猜是申己,他肯定不想讓小秋哥搶他的風頭,『唯一豁通三田圓滿的弟子』,哼,申己就快給自己胸前掛一塊牌子了。」
小秋知道大良的說法並不公平,申己其實非常低調,許多新來的弟子甚至不知道他是楊都教的兒子。
「去看看。」小秋說,遠處的聲音越來越響亮,不像是搗亂,似乎真的鬧出了大事。
「小秋哥,你不度天劫了?」
「不急,明天再說。」小秋關上房門,帶頭向聲音來源跑去。
出事地點在七曜廳大門前,數十名男女弟子圍堵一小群人,厲聲發出斥責,時不時有人發出尖叫。
沈昊竟然站在包圍圈裏面,聲音比誰都大,「退後,退後,全都退後!」
「沈昊道友,請你讓開,或者請你解釋一下,為什麼要保護道統的敵人?」說話的是一名女弟子,名叫宮邈,與小秋他們同年入山,中丹田絳宮已通,澤劫未度,也是各科私下拉攏的弟子之一。
「宮邈道友,應該解釋的是你,大家都是修道之士,又是同門弟子,你們為何以多欺少?」
小秋看清了,被包圍的是七名非妖弟子,包括裴家三姐弟,還有芳芳,她擋在小青桃身前,臉色氣得發白。
小秋剛要衝進去幫忙,大良拉住他的胳膊,小聲說:「等等,待會都教來了自會解決。」
小秋止步,他早已不像兩三年前那麼衝動,心裏卻有點納悶,都教們對養神峰的狀況瞭若指掌,為何今晚遲遲沒有現身?
宮邈指着沈昊身後的幾個人說:「他們是非妖。」
「那又怎樣?宗師都肯接受他們進入道統,難道你比宗師眼光還准?」
沈昊平時跟非妖弟子並無交往,這回居然氣勢洶洶地替他們出頭,也讓小秋有點意外,他身邊的大良卻直撇嘴,小聲嘀咕道:「重色輕友的傢伙……」
「哼,宗師日理萬機,哪有工夫關心幾隻非妖?你讓裴子函出來解釋一下,他每個月初一的晚上跑出來偷偷做什麼?」
「都教安排你管事嗎?」沈昊的脾氣就愛以硬碰硬,可他還是回頭望了一眼裴子函。
裴家人長得都小,裴子函也不例外,比同齡孩子矮了足足半頭,這時縮着身子,顯得更矮了,發現大家的目光都盯着自己,神色慌亂不已,「我、我什麼也沒做。」
就連沈昊也不相信他在說實話。
一名男弟子開口道:「群妖之地正在進行戰爭,非妖自然三心二意,我們相信裴子函與外敵溝通,每月初一傳遞信息,其他非妖則幫他掩護。」
裴子函嚇壞了,他的修行成果非常不錯,跟宮邈一樣豁通絳宮,可他沒有優秀弟子的自信,「不不不,我沒溝通外敵,我從來沒見過妖魔,連他們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照照鏡子不就知道了。」人群鬨笑。
小秋再也忍不住,甩開大良擠開人群,站在沈昊身邊,大聲說:「我可以證明裴子函沒有向外界傳遞信息,一入養神峰三年不出谷,難道你們忘了嗎?裴子函根本不可能跟外面的人接觸。」
「凡事總有例外,兩年多以前,你不就走出養神峰了嗎?」宮邈說話的語氣稍微緩和一點,小秋是都教們重點關注的弟子,她也不敢太放肆。
「我那時已經豁通三田……」
「不對,我記得很清楚,流光寶鑑當時檢測你只是洞開耳竅,等你走出養神峰迴來之後才豁通三田。你能出去,裴子函也能,他當時也跟你一樣天天晚上爬山,你不爬了,他還堅持了一年多,以為大家都看不見嗎?」
小秋回頭問道:「你出去過嗎?」
裴子函急忙搖頭,「沒有,我最多就爬到四百餘丈,再也前進不得,後來就放棄了。」
「那你每月初一悄悄出來做什麼?」
裴子函面紅耳赤,雙唇卻緊緊閉住,一個字也不肯透露。
「他變成了妖怪,連尾巴都露出來了,我親眼所見!」一名年紀很小的弟子尖聲叫道,今晚的整個糾紛就是他的幾句話引起的。
「今天就是初一,讓他顯原形!」越來越多的弟子跑來,齊聲呼叫,支持這個提議。
裴子函抱頭蹲在地上,小青桃等人將他擋在後面,可是每個人的臉色都是惶駭萬分。
小秋和沈昊左支右絀,眼看就要被大量弟子衝破,都教終於到了。
楊寶貞一現身,甚至連話都沒說,現場就變得鴉雀無聲,她是一名嚴厲的都教。
人群自動為她分開,宮邈小聲說:「都教,裴子函有問題。」
「宗師相信非妖,這就夠了,你們的職責是專心修行。」
沒人敢吱聲了,楊寶貞伸出手臂,裴子函隔空飛來,被都教拎在手裏帶走了。
所有人都看見了從道袍下面露出的半截尾巴,裴子函雙手掩面,發出一聲哀鳴。
宮邈等人得意地散去,他們的發現沒有錯,裴子函果然不正常,至於如何處理,由都教做主。
沈昊神情木然,轉身也走了。
小秋向芳芳看了一眼,明白她早就知道,於是點下頭,也回房舍,現在不是追問真相的時候。
打開房門,屋子裏居然有光亮,小秋大吃一驚,向桌上看去:七寸長的招神黑燭已經點燃,短下去兩三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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