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颯一出現,整間屋子立刻顯得狹小,他用溫和而客氣的語氣說:「稀客到訪,我居然不在,請孫都教見諒。」
「我要在養神峰待一年呢,以後可不會是稀客。」孫玉露笑語盈盈,甚至有一點撒嬌的意思,林颯剛一出現,她就將蠟燭收起,拿出一隻長方形小盒放在桌面上,「幾片五節青木的葉子,些許薄禮,請林都教笑納。」
「無功不受祿,五節青木的葉子難得一見……」
「在亂荊山這東西遍地都是,我都不好意思拿出手,每位都教都有一份,請林都教不要推辭。」孫玉露從他身邊走過,沖小秋眨眨眼睛,推開房門,「你這裏還有客人,我先告辭了。」
「慢走。」林颯轉動壯碩的身軀,將小秋拉到自己身後。
孫玉露很快消失雪夜中。
林颯目送一段,也不關門,示意小秋坐在椅子上,給他倒了一杯清水,然後站在門口,一手按着門框,好一會沒說話。
小秋喝完半杯水,林颯終於開口,比平時都要嚴肅。
「九大道統已經感受到來自虛空的些許寒意,左流英提議主動進攻魔穴,雖然未獲太多支持,但宗師們還是採取了一些措施以預防魔種的偷襲,其中一項就是各大道統互派都教。」
「每個道統都要學習拘魂研魄?」
「確切地說是了解,你們不用動手嘗試。」
「原來是這樣。」小秋鬆了一口氣。
「這種事情以後會越來越多,越來越頻繁,這是好事,只是……」林颯微皺眉頭,望向門外紛紛的雪花,道:「對某些道統應該限制得更嚴一些。」
「她們真的從魂魄中吸取靈氣嗎?」小秋把剩下的水一口喝完,沒有那個笑容滿面的女子,他感到自在多了,林都教也經常笑,可他給人的感覺是隨和與灑脫,而不是隱藏不可告人的秘密。
「嗯。」林颯眼中流露出一絲厭惡,扭頭看了看小秋,「亂荊山的修行法門比較獨特,你們有必要了解一下,但是用不着過多涉及。九大道統並立的前提是互相尊重,還有——互相提防。」
大概是覺得自己說得過頭了,林颯哈哈笑了兩聲,「不管怎麼說亂荊山是值得信任的,如果身處群妖之地,身邊有一位燈燭科弟子還是非常有用的,她們不僅能清除不可靠的魂魄,個個還都是美女……嗯,你找我什麼事?」
說到修煉的事,小秋認真起來,「我最近有一些奇怪的感覺。」
雖然經常安慰管金吾不要急,小秋自己其實也有心結,宗師寧七衛和幾位都教都預言他要重新經歷一遍泥丸宮天劫,可是兩年過去,他還是只有『無為天目』,這不像是好兆頭。
「說說。」林颯看樣子頗感興趣。
小秋指着自己的頭,「存想的時候,總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裏面突然跳動一下,就一下,過後不一定什麼時候又會再來一下。」
「具體是哪個部位?」
小秋回憶當時的感覺,「腦袋裏很深很深的地方,那東西跳動的時候,整個人好像都受到影響,它會打斷我的存想。」
「多久了。」
「五六天。」
林颯看着小秋,沉思不語。
「這是泥丸宮天劫的前兆嗎?」小秋期待地問,泥丸宮位於兩眉之間往裏數寸,正是跳動感的來源之處。
「天劫到來之前你會有一些特別的感覺,但是不包括奇怪的跳動。」林颯抬起右臂,似乎要在小秋的頭頂摸一下,猶豫之後又放棄了,即使弟子本人願意,身為都教他也不能隨便進入對方的腦子裏,那需要至少一名首座的同意。
「我想問題不大。」林颯安慰道,「我會向首座請示,過幾天對你做一次全面檢測,二次天劫也該到了,就算不到也沒事,天目什麼的都是細枝末節,你以後照樣能凝氣成丹,唯有內丹才是最重要的。只要你已經豁通三田,哪怕一直找不到祖師傳承也沒關係。」
「真的?」
「當然,否則的話,其他八大道統的弟子豈不吃虧?他們大多數只能存想一次祖師,甚至沒有第二次嘗試的機會。」
小秋心中稍安,「謝謝林都教,我不打擾您了。」
「等等。」林颯叫住弟子,遞給他一截三寸高的小蠟燭,「這是清心百夜燭,如果你預感到腦子裏又要有跳動的感覺,提前把它點着,看看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百夜燭很貴重吧?」小秋剛聽完孫玉露講課,大概了解到法器的價值。
「哈哈,這只是一小截,沒那麼值錢,而且等你進入禁秘科就知道了,真正的花費從凝氣成丹才開始,沒有道統的支持,幾乎寸步難行。」林颯想了想,不由得發出感慨,「修道生涯表面清苦,其實奢侈得很,我才是四等餐霞境界,得到的法器、用掉的丹藥起碼價值……」
小秋已經走了,林颯仍在屋子裏計算自己修行至今到底用掉多少枚金魄,越算臉色越慚愧。
年底最後一天的雪將下到子夜,養神峰卻只是略微涼了一點,小秋毫無睡意,決定再到半月林練拳存想,正好試試清心百夜燭的效果。
腦子裏的奇怪跳動令他憂心忡忡,小秋希望儘快弄明白其中的原因。
沒想到平時人跡罕至的半月林,雪夜裏居然有人。
「我真的沒問題嗎?兩年,整整兩年,我竟然還有眼竅沒能洞開,天吶,父親知道了會怎麼想?沒準我會被送到致用所,父親肯定再也不認我這個女兒。」
「越着急越會影響修行,靜下心,一步一步來。」
小秋穿過樹叢,驚訝地問:「你們兩個怎麼在這兒?」
「啊!」小青桃躲在芳芳身後,覺得很丟人,芳芳笑着將小青桃拉出來,對小秋說:「我們想借你的地方練功,可以嗎?」
「當然,這也不是我的地盤。」小秋走到兩人身前,看到她們頭上有不少雪粒,「怎麼不在房舍里練功?」
小青桃紅着臉,沮喪地小聲說:「芳芳要誦經助我存想,房舍地方太小,所以就來這裏了。」
「你會誦經?」小秋吃了一驚,雖然每天上午都有一位都教誦經,但兩年來他卻沒聽清一個字,對這一科絲毫不感興趣,誦經科的都教來上課的時候,他總是處於迷迷糊糊的狀態,甚至悄悄存想練功。
這也是大部分弟子對待誦經科的態度:的確有用,但是不想學習。
「聽了兩年,多少學會一點。」芳芳這兩年長得也很快,身材高挑,個頭和小秋差不多,平時沉穩少言,但在最相熟的幾個人身邊,臉上卻總含着笑意,「不過我沒有內丹,所以效果一般。」
小青桃還像兩年前那般矮小,聲音也還是軟糯甜膩,「效果可好了,我覺得比吳都教要好。」吳都教是洪爐科的道士,談起如何煉取金魄滔滔不絕,誦經功夫卻實在差勁。
「我也要加入!」小秋興奮地說,走到一塊巨石旁邊,用袖子將上面的積雪掃走。
「好吧。」芳芳抿嘴微笑,「我要是出錯了,你們不准埋怨。」
兩人連聲保證,分別坐在巨石的兩邊,嘗試着進入存想狀態。
芳芳在巨石前面來回走動,開口誦經,一開始聲音低而緩慢,吐字過於清晰,顯得不太自信,沒多久,她的語調跟都教們一樣抑揚頓挫,字與字連成一片,像夏日催人入睡的蟲鳴。
效果出奇地好,小秋很快就開始存想,甚至來不及讚美一聲。
不知過了多久,頭顱深處跳了一下,輕輕的一跳,像是在千年深潭裏投擲了一枚極小的石子,泛起的波紋卻能擴散到整個水面。
小秋睜開雙眼,深深地吸進一口清新透涼的空氣,抬頭望去,空中彎月似乎只移動了一小段距離,說明他存想的時間不長。
芳芳仍在誦經,看到小秋睜眼,露出疑惑的神色,抬手指了指附近的樹林,示意到那裏交談,小秋輕輕跳到地面,走進林地里,直到聽不見誦經的聲音才停下。
芳芳過了一會才跟過來,略顯緊張地問:「怎麼回事?」
小秋已經不將剛才的經歷當回事了,「沒什麼,腦子裏跳了一下,我剛找過林都教,他說問題不大,過兩天會替我檢查一下。」
「那就好。」芳芳放心了。
「那個孫都教……」
「那個孫都教……」
兩人互相看了看,都笑了,小秋將剛才在林颯屋子裏的事情簡單講了一遍,「她好像想讓我轉投亂荊山,這怎麼可能?」
芳芳則想起了其它事情,「這是亂荊山弟子第三次來養神峰了,我一直以為風婆婆會給咱們……捎個信。」
小秋突然冒出一個念頭,「風婆婆當年隱居野林鎮,是不是為了收集魂魄啊?」
「野林鎮是個小地方,一年到頭也沒有幾個亡者,風婆婆肯定不是為了這個。唉,希望以後還能見到她。」芳芳臉上浮現微笑,「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風婆婆的情景,那一年我才五歲,在學堂門口摔倒了,風婆婆正好路過,把我扶起來,哄了我好一會,還給了我一塊糖。從那之後,她每次進鎮裏都會在學堂門口停一會,給我帶好吃的,但她從來不進學堂,只是央人把我叫出來……」
遠處傳來小青桃驚恐的叫聲:「芳芳?小秋哥?你們去哪了?別把我一個人丟下。」
「這個給你。」小秋掏出一個小瓷瓶塞到芳芳手裏,轉身走了。
沈昊希望小秋幫助芳芳,可他不知道的是,小秋早在兩年前就將自己每次得到五節青木香膏分一半給芳芳,從未間斷。
回到自己的房舍,小秋拿出林都教送給他一小截清心百夜燭,他要再試一次存想,看看是否能有新發現。
當他要將蠟燭放在桌子上時,一下子愣住了,那裏居然已經躺着一根七八寸長的完整蠟燭,全身純黑,以至於小秋一開始沒有注意到。
蠟燭下面還有一張紙,小秋拿起來湊近窗口閱讀,上面的字跡微微閃亮,倒是非常清晰:招神黑燭,風如晦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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