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陰之火衝進斷流城,氣勢洶洶,卻沒有殺機,停在城牆上方,像一隻碩大的紅色瞳仁,觀察城內的情況。
十萬魂魄離開大光明鏡,肉眼不可見,護送它們的法術顯現為一片淡淡的紫色氤氳,慕行秋一直備用的法術迎上去,化身為一隻紙鳥,護在附近。
八滴水珠和八團火光已經停止互相追逐,守在外圍,等着剿滅魂魄引出來的昆沌法術。
「有外來的法術。」慕行秋取消一滴水珠,化為神遊的方式對秦凌霜說話。
秦凌霜不會知道他曾施放過第十道法術,所以慕行秋假裝不認得這團太陰之火,更不認得遠處的施法者。
「不用管它,先對付昆沌的法術。」一團火光也轉為神遊之術。
「好。」慕行秋決定靜觀其變,此時的他更傾向於相信楊清音的說法:此前發生的一切的確有點怪異,他和秦凌霜好像真的發生了一點變化,這變化極為巧妙而隱諱,看上去與自己的本性並無違背,仔細想想卻又有哪裏不對。
慕行秋不會忘記,昆沌曾經硬塞給他一些不連貫的記憶,都與秦凌霜有關。
「我以魂魄之術模仿昆沌施法,大光明鏡里的最後一道法術衛兵很快就會出來,待會你負責殲滅,我來堵截後路。」
「好。」慕行秋很納悶秦凌霜是怎麼模仿昆沌施法的,卻沒有追問。
時間一點點過去,楊清音發來的太陰之火遲遲未動,大概是察覺到了慕、秦兩人此時正在施展嚴肅的法術,而不是嬉鬧。
「來了。」秦凌霜發出警示,神遊之術重又變為火光。
慕行秋的水珠也增加到八滴,加上一隻紙鳥,共是九道法術,在外人看來,他已經竭盡全力,其實第十道已經悄悄發出。就停在他身邊,與楊清音的太陰之火一樣,觀察城內的情況,一個在明。一個在暗。
昆沌的法術無形無跡,接到「主人」的命令,它必須執行,走出藏身的法術森林,離開大光明鏡。一探頭,它就知道自己上當了。
法術沒有意識,自然也沒有真假虛實之分,但它們遵守一些最基本的規則,秦凌霜模仿了昆沌的存思,卻提供不了昆沌的法力,大光明鏡里的最後一道昆沌法術一旦察覺不到主人的法力,立刻就要退回法器之內。
可它的退路已經沒有了,夕照湖上,一團火光擊中兩面鏡子。它們同時綻放光芒,沖天而起,高達數百丈,整個斷流城一直到百里以外的地面都在顫動,河湖中的堅冰瞬間出現大量裂紋。
殷不沉大驚失色,地猴子們更是驚慌失措,像無頭蒼蠅似地到處亂跑,它們平時最喜歡往地下鑽,可現在顫動的就是地面,一下子沒了退路。也不知是哪只地猴子先起意,跳到殷不沉肩上,其它地猴子紛紛模仿,跳不上去就往上爬。頃刻間,四十幾隻地猴子又摞在一起,像一根搖搖晃晃的旗杆。
楊清音不動聲色,天上的黑凰也沒有慌亂,遠處的太陰之火還在,殷不沉稍稍放下心來。覺得自己的尊嚴還能再堅守一會。
昆沌的法術被擋在了大光明鏡外面,對它來說,選擇只有一個,那就是擊敗所有的攔路者,重返法器之內。
這不是一道進攻法術,它的職責是在至寶之中留下昆沌的印記,阻止其它人使用大光明鏡最為核心的力量,一直以來它做得非常不錯,秦凌霜境界再高,也只能將大光明鏡當作高品級的法器來用,遠遠發揮不出它的全部潛力。
第二道火光沖向大光明鏡,又是光焰沖天,又是地動冰裂。
秦凌霜的兩次防守前後相連,用時極短,慕行秋的八滴水珠同時殺到,將昆沌的印記團團圍住。
印記不能再維持無形狀態了,它必須主動自保。
一陣狂風幾乎緊貼着兩面鏡子升起,雖是風,卻像山一樣沉重,一下子就壓碎了大片湖冰,只有兩面鏡子紋絲不動。
八滴水珠不停分裂,變成無數的碎冰,緊緊包裹着狂風,從遠方望來,這就是一條冰旋風,高達三四百丈,搖搖晃晃,在星光的照耀下,仿佛一條拔地而起的巨龍。
數十里外,殷不沉睜大雙眼,他肩上的一串地猴子跟着冰旋風一塊搖晃,只是個頭小了許多。
印記沒有被消滅,在夕照湖上圍着兩面鏡子橫衝直撞,慕行秋的碎冰則儘量將它推開,實在危險的時候,秦凌霜就分出一團光火回到大光明鏡里,將退路牢牢堵住。
昆沌向所有至寶里都灌注了若干道法術,印記絕不是其中最強的,卻是最為頑固的衛兵,慕行秋之前去除祖師塔里其它類型的法術時,都沒有這麼艱難。
秦凌霜接連召回六團火光,只剩兩團還在大光明鏡附近環繞,昆沌印記的衝勁終於減弱,被八滴水珠化成的碎冰慢慢推開,離兩面鏡子越來越遠。
這一招引蛇出洞即將成功,大光明鏡將成為第一件完全不受昆沌控制的至寶。
慕行秋稍稍鬆了口氣,心中早已存在的困惑再度升起:昆沌為什麼要讓至寶流落在外?他對斷流城發生的事情絕不會一無所知,為什麼不做點什麼搶奪大光明鏡?
如何解釋這樣的怪事,慕行秋一點眉目也沒有,很快,他就沒時間亂想了。
他和秦凌霜各分出一道法術保護十萬隻魂魄,一個形態是紫色氤氳,一個是符籙紙鳥,任務是將魂魄送回祖師塔內。離開肉身的魂魄非常脆弱,因此行進的速度不快,夕照湖上的大戰已經進行了一會,紙鳥與氤氳才剛剛行進到城內。
印記沒有思維,卻有戰術,當它發現退路已無之後,變得狂暴,不再試圖沖向大光明鏡,而是改變方向,向城內的十萬魂魄衝去。
慕行秋的法術一直在將印記推離大光明鏡,此時成為一股助力,冰旋風如脫韁野馬一般,在湖面上留下一條長長的溝壑,結冰的城牆跟紙糊的一樣,擋不住強大的法術,轉眼間就被擊出一個缺口。
慕行秋急忙調整法術,碎冰將旋風向地面壓去。
印記停住了,伸出數十條分支,抓向正在緩緩移動的十萬魂魄。
紙鳥迎上來,翻身變成一條淡金色的巨龍,攔住印記的分支。這條龍看上去如此真實,城外的殷不沉甚至驚呼了一聲,然後才想起世上沒有真龍了,只有南海蛟龍妖族和牙山黑龍這樣的異獸。
戰鬥變得更加激烈,印記旋風雖然越來越矮,卻沒有認輸,伸出的分支越來越多,慕行秋的八滴水珠和一條金龍總共九道法術都覺得不夠用。
他的第十道法術力量太弱,沒有參戰的意義。
秦凌霜的紫色氤氳護送魂魄,不能分身,剩餘的兩團火光加入戰鬥,於是旋風在冰甲之外又多了一層火衣,兩者互不干擾,配合得極為默契。
越是接近滅亡,印記旋風反抗得越激烈,即使已經被壓縮到不到五十丈,慕行秋也不敢大意,全力施法。
留守大光明鏡里的六團火光衝出來五團,火衣更盛,印記終於被壓制下去,收回了分支,雖然還有起伏,卻像冒泡的泥漿,沒剩下多少力量。
慕行秋的第十道法術在城內城外巡遊,默默地觀察,他在意的不是城牆上的太陰之火,而是之前與楊清音戰鬥的那一團團法術,它們從斷流城裏生發,不是他的法術,也不像是與秦凌霜有關,總之來歷不明,這時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印記旋風在冰水兩重力量的壓制下,慢慢走向末路,偶爾反抗一下,跟擱淺的魚一樣無力。
秦凌霜分出一團火光,化為清風,朗聲道:「慕行秋,我為你介紹一下吧,這位就是楊清音,慕冬兒的母親。」
楊清音已經來了,就飄在太陰之火的後面,黑凰在頭頂十餘丈的地方盤旋。
慕行秋沒吱聲,因為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是你讓殷不沉將她請來的。」風中繼續響起秦凌霜的聲音,「別再逃避了,慕行秋,該是你做出選擇的時候了。」
「選擇?」楊清音開口了,語氣冷淡,還帶着警惕,「秦凌霜,你和我什麼時候淪落到要被人選擇的境地了?這可不是我記憶中的你。」
「每個人都在選擇,楊清音,你和我也是如此,你不是選擇過來了嗎?」
「我的選擇是來救人,你們兩個最好還是查看一下自己的泥丸宮吧,恐怕它們已被攻陷。」
「你不相信我的話,以為我的變化太突然嗎?那是因為你從來沒在一片虛無的地方修行過,昆沌離開拔魔洞之後尚且變化,何況是我?楊清音,我犧牲一切所保衛的世界已經毫無意義,這一次,世界與我無關,我只在意一個人。」
慕行秋的第十道法術又一次來到夕照湖,這回沒有受到阻擋,能夠順利地進入一面鏡子,秦凌霜在裏面,坐在床榻上,手中托着不熄爐,侃侃而談,與慕行秋的印象不太一樣。
她的聲音突然變得溫柔,「小秋,你早就做出了選擇,承認吧。」
慕行秋仍不開口,第十道法術退出房間,進入另一面鏡子。
這裏也有一個秦凌霜,容貌一模一樣,手裏托着的卻是瞬息台,臉色蒼白,雙眼緊閉,睫毛微動,顯然忍受極大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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