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清音來到望山幾個月了,一直沒見到兒子,擋在母子中間的人正是龍魔。
這天早晨,楊清音不想再等了。
望山已被冰雪覆蓋,三萬多棵星雲樹只剩枯木殘枝,崖壁上的房舍更是寥寥無幾,這裏曾被妖族佔據過一段時間,他們對道統的一切都感到好奇,拆的拆、毀得毀,連磚石都沒留下幾塊。
如今這裏最強大的主人是濃重的毒氣,毒氣來源眾多而複雜,道統、魔種、妖族、符籙師都留下了各自的法術,與不潔之氣混雜在一起,生成了古怪的氣體,毒性與日俱增,時不時還會莫名其妙地發生爆炸,令居住者防不勝防。
妖族不得已退出望山,此地卻不清靜,積雪之下隱藏着數量眾多的怪物,不僅不怕中毒,甚至以毒氣為食物來源之一。這些怪物神出鬼沒,只要有捕食人類或妖族的機會,絕不會錯過。
身為豢獸師,楊清音、小蒿和飛飛對望山的怪物很感興趣,經過一番細緻的調查之後卻大失所望,它們全是純粹的蟲獸,沒有半分靈性,無法建立靈犀。
小蒿抓了不少怪物,說是要研究一下,其實都當成了玩具,幾個月下來殺傷無數,只要她一出現,數十里之內的奇蟲怪獸無不拼命往雪裏鑽,沒有敢亮相的。
與小蒿愛好相同的是跳蚤,有時候它會鑽進雪地里追殺怪物,弄得渾身是血,甚至會吃掉一部分獵物,楊清音幾次禁止都不成。待到發現跳蚤沒有因為亂吃東西而中毒,她也就放任不管了。
飛飛是個修行痴,大部分時間都用來存想,他現在有了兩隻煉獸,一隻是龐大的滅世。它也是三名豢獸師的大本營,浮在高空中,遠離地面的毒氣,另一隻是原屬於甘知味的火麻雀。
甘知味回歸道統的時候沒將火麻雀留給哥哥,他信任兄長,但是認為飛飛才是煉獸的最佳歸宿。他的判斷沒有錯。飛飛將這次託付看得極重,花費大量精力與火麻雀溝通,一個月之後終於取得它的同意,建立了靈犀,期間還要說服滅世。如今兩隻煉獸輪流與飛飛修行。另一隻沒事的時候就擔任警衛。
楊清音從高空下降時天才蒙蒙亮,一眼望去,整個望山充滿了奇光異彩,偶爾發生的爆炸更為此地景色增添了幾分壯麗,足以令不知情者心醉神迷,想不到美景之中儘是重重危險。
三根黑色的羽毛飛在楊清音身邊,提供多重防護禁制,隱形的黑凰飛在她頭頂。她們形影不離已有多年,每一個動作都極為協調,用不着事前溝通。
楊清音輕車熟路。繞過最為危險的地段,沿着一條曲折的路線飛到望山北崖,這片區域曾是望山道士最重要的聚集地,慕冬兒和殷不沉就在附近閉關,起碼龍魔是這麼聲稱的。
楊清音落在一塊突出的石台上,這裏曾經建有一座亭子。如今連基坐都沒剩,上面的積雪跟石頭一樣又厚又硬。
楊清音穿着獸皮長袍。長發隨意地紮起來,她很久不梳道髻了。穿衣也沒什麼講究。
靜靜地站了一會,楊清音抬起右手,彈指發出一小團火,火球高飛數百丈才消失,這是在招呼龍魔。
龍魔此前客氣地拒絕與豢獸師們住在高空中,只在必要的時候才現身,誰也不知道她平時藏在什麼地方。
片刻之後,龍魔笑吟吟地從下方的山谷里飛上來,落在楊清音對面,「今天是什麼日子?你特意來看我的嗎?」
楊清音從來搞不懂龍魔的心思,兩人曾經同吃同住一個多月,親密得像是姐妹,可那時候楊清音處於半失憶狀態,對這段往事,她過後一直覺得像是在做夢,現在她相信龍魔只有一個原因:這是慕行秋的真幻。
「你知道我來做什麼。」楊清音不打算客氣了,她早已等得不耐煩,「起碼讓我看冬兒一眼,我不會干擾他的修行。」
「嗯……」龍魔又像往常那樣露出無奈的笑容,可這笑容背後總像是藏着陰謀詭計,「其實再等幾天……」
「這句話我聽得夠多了,今天我必須要個結果。」楊清音寸步不讓。
「哎呀,何必這麼着急呢?你都等了十幾年,不在乎再多幾天吧。」龍魔仍是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
「你知道這十幾年我是怎麼過來的嗎?」楊清音盯着龍魔,希望能夠說服她,「冬兒過去沾染了魔種,我不得不讓他離開,禁止任何豢獸師接近他,那是被逼無奈的選擇,龍魔,那不只是等待,還是折磨,每時每刻都不停止的折磨。如今魔種終於被收服,你卻不讓我看一眼他,非要延長這種折磨嗎?求求你了,我只看一眼,看看他胖了還是瘦了、長高沒有……」
讓楊清音開口求人可不容易,龍魔更顯為難,「慕冬兒還是從前的樣子,連個子都沒長……好吧,我可以讓你看他一眼,但是有個條件。」
「你說。」
「只能是你一個人。」
「我現在就是一個人。」
「不對,你頭頂還有一個。」
楊清音抬頭看了一眼,黑凰顯出形態,在十餘丈的空中緩緩盤旋,雙翅微張,長長的鳥喙銜住一根尾羽,她在以法術飛行。楊清音早已不將黑凰當成另一個人,聞言皺了一下眉,最後還是揮下手,黑凰立刻向高空升起,三根羽毛仍停在楊清音身邊。
「這樣可以了吧?」
龍魔望着黑凰消失,微笑道:「謝謝你。」
「謝我什麼?」楊清音以為龍魔又要耍賴,臉色微沉,她實在沒心情與龍魔糾纏下去了。
「謝謝你這幾個月里保持克制,我做過那麼多對不起你的事情,你都沒生氣。若是換成我,恐怕見面的第一件事就是先來一記火球。」
楊清音的火氣消去大半,「我知道你沒有惡意。」
「唉,沒有惡意未必就能做成好事,有惡意也未必就是在做壞事。從前我還能多看到一點未來,現在……呵呵,不說廢話了,見慕冬兒之前,我想請你先見另一個人洪福天,你認識他。」
「嗯。」楊清音打定主意。不管龍魔使什麼花招,今天非看兒子一眼不可。
龍魔拍了拍手掌,聲音清脆,傳得很遠,一個黑點從高處走下來。速度很快,沒讓楊清音太着急。
「楊道士,好久不見。」洪福天點頭致意。
「你是洪福天?」楊清音感到意外,因為這不是她記憶中的散修,洪福天穿着一身黑袍,彎腰駝背,臉上全是皺紋,頭髮幾乎掉光了。垂垂老矣,好像隨時都會倒地而亡。
「是我。」洪福天面露苦笑,為了這一笑。他搖晃兩下,「咎由自取,全是我自己的錯,過去的十多年裏,我不僅入魔,還心甘情願為魔種效勞。比別人都賣力。等到魔種消失,我受到的懲罰也最重。」
「應該有辦法讓你恢復正常。」
洪福天搖搖頭。「沒有必要,這是我應得的下場。」
楊清音無意多管閒事。點點頭,問:「你想見我?」
「本來我想等到水落石出之後再說,可是楊道士見子心切,而且我可能也等不了太久,所以這件事還是先說了吧。」
楊清音終於相信這不是龍魔的拖延戰術,洪福天真的有話要說。
「在我入魔最深的時候,是自願為魔種效勞的,像我這種入魔者不多,我想是因為我太渴望成為偉大人物了,從前我傳播古神教、努力融合人類與妖族、參與大大小小的戰爭,其實都是為了這個目的,我比自己預料得要自私,為了偉大……唉,說這些幹嘛?總之魔種很信任我,甚至讓我參與制定一些計劃,這些計劃大都無疾而終,有一項還在進行,與豢獸師有關。」
「我們?」楊清音真的感到驚訝了。
「老實說,計劃的雛形是我制定的,具體細節則由魔種安排。豢獸師當中極少有人入魔,魔種早就注意到了,只是一直覺得沒必要出手,是我建議它們提早做好準備,在豢獸師當中安插內應。」
「魔種真是瞧得起我們。內應是誰?魔種已被昆沌收服,內應也沒用了吧。」
「問題就在這裏,我不知道內應是誰,但我知道這名內應並非入魔者,甚至可能不是人,而是異獸,他被說服了,也可能是中了某種法術,自己根本沒有察覺到,所以魔種被收服對他並無影響,他還是會不知不覺地執行既定的任務。」
「任務是什麼?」
「很抱歉,當時我覺得你是靈王,豢獸師的首領,你的兒子正在魔種的控制之下,所以我很自然……」
「你做了什麼?」楊清音上前一步,怒容滿面,她沒有道士之心,隱忍至今已經很不容易了。
「慕冬兒體內有一道法術,令他與豢獸師當中的內應存在類似於靈犀的聯繫,雙方只要見面,法術就會生效,慕冬兒和你都會因此發生一些變化,成為豢獸師的巨大威脅……」
楊清音抬手射出一團火球,稍稍發泄心中的怒意,「告訴我怎麼找出內應。」
「那是魔種的法術,具體細節我不清楚,如果它們完全按照我的計劃行事,那麼這個內應必定是常在你身邊的某個人或者異獸。」
楊清音抬頭望去,小蒿、黑凰、幽寥、跳蚤,還有經常來探望她的飛飛與滅世都在空中,她不希望其中任何一個是魔種的內應。
龍魔輕聲補充道:「更麻煩的是,魔種已經落入昆沌之手,內應大概也受他的控制,我們最大的擔憂是:魔種有可能將法術留在了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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