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在死亡面前一文不值,女人的頭顱滾到木台邊緣,微微張着嘴,面朝海洋,即使對生前的她最熟悉的人,此時感受到的也只是恐懼和噁心。¤
火樹王舉起仍在滴血的黑木劍,「止步邦是我的,這裏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畜都是我的。呵呵,一名道士,要不是你的到來,我還不知道自己擁有如此巨大的一筆財富。」
慕行秋托起黑樹皮,長在上面的弱小枝條微微顫動,好像有幾分害羞似的,岸上的數百名士兵同時舉起手中的黑木兵器,露出如臨大敵的神情。
「你說的財富就是這個?」慕行秋問。
「交出來,我或許會饒你不死。」火樹王冷冷地說,在他身後數里之外,王宮所在的高聳崖壁上,四面無瑕冰鏡一字排開,與天上的月亮交相輝映,四鏡中間站着魔像,一動不動。
慕行秋尋找剛才飛過的烏鴉,發現就這麼一會工夫,它已經落在魔像頭頂,正用鳥喙整理身上的羽毛。
火樹王不會重複命令,第一排士兵將手中的標槍舉過頭頂,一面無瑕冰鏡的光射來,在一排黑木長槍上照出鋼鐵般的光澤。
慕行秋突然笑了,他真心覺得正在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可笑了,一棵造就魔族與道統的星雲樹,唯獨向他展示了一段難以置信的歷史畫面,還在一塊死去已久的樹皮長出一根嫩枝,而一位國王正不惜代價地想要奪取它。
在這之前,真相是多麼難得啊,高等道士和異史君全都惜字如金,將秘密看得比性命都重要,突然間,一切都在了面前,慕行秋卻無法接受。
為什麼是我?這個念頭在慕行秋腦子裏揮之不去。
在火樹王眼裏。這笑聲無異於一種羞辱,他哼了一聲,第一排士兵擲出標槍,看上去沒有特別用力,可是在鏡光的照射下,標槍出手即如閃電,擲槍的士兵反而被嚇了一跳。
標槍投擲得很準,卻齊齊穿過目標所在的位置,掉進百步之外的海水裏。
船上的道士已經無影無蹤,沒有任何施法的跡象。煙霧、光芒、聲響等等這些通通沒有,士兵擲槍的一剎那,他就消失了,消失得如此突兀,以至於許多士兵還以為已經射中,發出半聲歡呼,甚至已經邁步準備接住那塊黑樹皮。
士兵們迷惑不解地面面相覷,終於有人回頭,然後所有士兵一個接一個地轉身回頭。呆呆地望着木台之上:道士正站在火樹王對面。
慕行秋製造了一層幻境,在士兵們擲槍之前,他已經飛到木台上,可是在所有眼睛看來。他站在船上根本沒動過。
整個止步邦都有法術禁錮,海邊碼頭的禁錮不強也不弱,慕行秋大概能施展出五六層的幻術,造出的幻境不足以如此完美。可是手裏的黑樹皮解決了一切難題。
黑樹皮就是一件強大至極的法器,甚至能與池劍池水媲美,有它相助。慕行秋的幻境輕而易舉地騙過了所有眼睛。
這是一次小小的嘗試,慕行秋滿意地點點頭,承認手裏的東西的確是一件寶物。
站在慕行秋對面的火樹王臉色陰沉,雙臂張開,一手持劍,一手握着一面寒森森的帶柄小鏡,似乎就要發起進攻,其實他已亂了陣腳,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他懷念陰冷的宮殿和裏面的王座,厭惡眼前的突發情況。
一切都該按部就班地進行,所有搞突然襲擊的人都該殺頭,火樹王這樣想,卻沒法這樣做,於是他只能呆呆地站在那裏,一言不發。
慕行秋向前邁出一步,台下的士兵也跟着邁出一步,發出壓抑的驚呼,可是沒人再敢擲槍,台上的兩個人相距太近了。
四面無瑕冰鏡的光同時照在火樹王身上,木製盔甲光彩奪目,映襯得對面的道士暗淡無光。
「你傷不了我。」火樹王終於開口,手中的小鏡從四面冰鏡源源不斷地吸取力量,這給予他許多自信,可他的聲音還是有那麼一點發顫。
慕行秋右手托着黑樹皮,左手伸向火樹王,不快不慢,沒有攻擊的架勢,可也不像是朋友之間打招呼。
台下士兵的心都提了起來,誰的心也沒有火樹提得高,幾乎到了嗓子眼,他不得不努力伸長脖子,微微揚起下巴,露出威嚴與鄙視的神情,手裏的黑木劍變得通紅,慢慢向道士砍去,不是他不想加快速度,實在是肌肉過於僵硬,身上的甲衣也過於沉重。
慕行秋沒有躲也沒有格擋黑木劍,甚至沒看火樹王,他伸過手去,只是為了奪走那面小鏡。
小鏡很特別,非銅非玉,跟無瑕冰鏡是一種材料,看上去像冰,摸上去也很涼,映照人像纖毫畢現。
「真是一面寶鏡。」慕行秋贊道,已經收回左臂,手裏拿着屬於火樹王的東西。
黑木劍離慕行秋的頭頂只有兩三寸,就再也降不下去了,過了一會,火樹王身上的光芒消失了,數里外的無瑕冰鏡也不再有光射來。
慕行秋的目光離開鏡子,火樹王連退三步,手中的黑木劍掉在地上,「你、你……這裏是止步邦,我是……火樹王,火樹王……」
「告訴我一切。」慕行秋說。
「一切?」
「嗯,你是怎麼知道這塊樹皮,又是怎麼知道王后真實身份的?」慕行秋掃了一眼台子邊緣的頭顱,雖然沒人介紹,但是看華美的服飾就知道,那必然是止步邦王后,也是一名換魂師。
火樹王向台下看了一眼,他大意了,最近的士兵與大臣離他也有十幾步遠,幫不上任何忙,「是是是無瑕冰鏡……」
火樹王的臉色有點紅,沒想到自己會怕到當眾口吃,又退了一步才稍稍緩解心中的驚恐,勉強能夠流利地說話了,「止步邦的預言都存放在無瑕冰鏡里,你來了之後我就想找出那條關於道士的預言。」
火樹王又望了一眼遠處的四面大鏡,心裏生出一種幼獸遠離母親的恐慌感,「我找到了預言,可是預言的內容多了好幾倍,都是我從前沒見過的,可能是因為冰鏡見到了你,所以展露出隱藏的內容……」
「說說這些隱藏的內容吧。」慕行秋剛拿到小鏡的時候察覺到裏面涌動着強大的力量,可是很快就消失了,無瑕冰鏡顯然對火樹王忠心耿耿,不願為別人效力。
「預言說……預言說遠荒祖火會用強大的力量誘惑第一個到來的道士,力量肯定與樹木有關,我看到你手裏拿着樹皮,所以……」
所以火樹王起了貪念,但這不是慕行秋關心的事情,「把預言說完。」
「預言說道士會接受誘惑,遠荒祖火將會熄滅,止步邦也將滅亡,但是火樹王會迎來新生,只要離開這裏就行。」
「還有嗎?」
「預言告訴我一條通道,從東邊的群山里能夠走出去。就是這些。」
「你為什麼沒走?」
「因為你說符籙師用換魂的方法佔據他人的身體,我想起王后……王后也曾經有過一段時間身體不佳,而且性格變化很大,居然關心起島上的賤民。我想驅逐王后體內的魂魄,可是她說一切都晚了,王后真魂已經被帶出止步邦,早就被除掉了。」
火樹王看了一眼王后的頭顱,感到一陣憤怒,在無瑕冰鏡的幫助下他才問出真相,又猶豫許久,終於痛下決心斬殺王后的身體。
「你帶來的魔像發瘋了,我用無瑕冰鏡將它鎮壓住,下令讓島上的賤民全都過岸,我想你一定也會跟過來,結果你自己過來了,手裏拿着……拿着這個東西,我想知道能誘惑道士的巨大力量究竟是什麼。」
「那些島民你打算怎麼處理?」
「他們存在的意義就是種樹阻火,既然火就要滅了,他們就沒用了,我要將他們都殺死,然後帶着士兵從東邊離開止步邦。」火樹王有點後悔了,他應該按照預言直接離開止步邦的,而不是貪圖道士手中的「誘惑」。
「你怎麼看這條預言?」慕行秋突然大聲問。
火樹王和台下的士兵們全都一愣,然後順着慕行秋的目光望過去,一隻烏鴉不知何時飛來,兜了一圈,居然落在火樹王的頭盔上,火樹王立刻感到如負重山,連手指尖都動不得。
「哈哈哈,這不是預言,這分明是道統留給火樹王的保命絕招,可惜他太貪心,道士還沒被誘惑,他先被誘惑了,哈哈,可笑,哈哈,可笑至極。」
「那這個呢?」慕行秋舉起手中的黑樹皮。
「好東西,我倒希望有人拿它來誘惑我,但它是你的。」
「拿去吧。」慕行秋將樹皮遞給烏鴉,「既然它是我的,我就有權力將它送給任何人。」
烏鴉飛起來,在半空中盤旋了一圈,大笑道:「專門誘惑道士的寶物,我可不敢要。」
「我要。」火樹王開口道,他盯着黑樹皮上的嫩枝已經很久了,越看越覺得可愛。
慕行秋沒做回答,火樹王卻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急迫,一把奪過黑樹皮,舉到鼻子下面,輕輕嗅聞那條剛長出沒久的嫩枝。
烏鴉在空中盤旋,速度越來越快,慕行秋退後數步,到了台子邊緣,台下的士兵個個仰頭觀望,目光全都盯着火樹王。
在一片莫名的緊張氣氛中,嫩枝頂端兩片淚珠似的葉子,其中一片脫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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