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行秋進入羽毛里的記憶,不僅看到了場景,還看到了記憶者的所思所想。
經歷得越多,他心裏越困惑:自己是妖族,為什麼要聽命於一小群人類?龍賓會是人類王朝與諸侯國的守護者,為什麼要眼睜睜看着村民走向深淵而不制止?
月黑風高,他想,這種時候總是月黑風高,是怪物們想要隱藏行蹤,還是天上的星月害怕得主動躲進烏雲背後?
他摒除腦中無用的胡思亂想,若是被上面那一小群人知道——他們神通廣大,能從腦子裏挖出一切想法——自己小命難保。
森林、草地、河流、小橋、土路、草房,邊疆這一帶的村寨出奇的相似,窮人大概沒有多少選擇,只好互相模仿,建造一模一樣的屋子。
他又感到慶幸,妖族出身的自己,沒有成為吃不飽穿不暖的窮人,也沒有被道士和符籙師到處追殺,實在是沒什麼可抱怨的。
如果那一小群人就在面前,他願意跪下感恩戴德。
一陣風吹過,不合季節,無根無源,這通常意味着事情即將發生,他做好了準備,雙手各拈着四五張紙符。
不可出錯,他提醒自己,絕不可出錯,他能得到今天的身份與地位,靠的可不只是那一小群人的恩惠,而是精湛的祭符手法和認真負責的態度。
一道綠光在森林裏出現,像是某人拎着的一隻燈籠,前進速度卻出奇地快,比正在撲向獵物的虎豹還要快,鑽進草叢、游過小河,在土路上亂躥,出了這家就進那家……
村子不大,總共只有三十幾戶人家,綠光很快就躥遍了。它顯然沒有找到可口的食物,毫不猶豫地回到森林裏,很快消失不見。
綠光不歸他管,更高等的符籙師會在合適的地方解決它,可能還有道士參與。
他不願跟道士見面,那是心裏根深蒂固的恐懼,他可以心安理得地混在人類中間,可道士一眼就能看穿他的真實身份。
村民陸續從家裏走出來,身上還穿着睡覺時的衣裳,不分男女老幼。全都步履蹣跚,腳步沉重得像是灌了鉛,相互間不打招呼,也沒有明確的方向,一家人分開,幼兒沒有追隨母親,妻子也不管丈夫的去向,各走各路,準確地說。根本不管有沒有路,只是隨心所欲地亂走。
他從空中現身了,藉助符籙的力量,他能飄浮在空中。還能隱而不現。
任務很簡單,但是只能由他一個人執行,這是秘密任務,永遠不能泄露。只有他和那一小群人知道。
他在村子上空盤旋飛行,不停地祭符擊暈村民,沒人警醒。更沒人反抗,整個任務非常輕鬆,但他不能漏過哪怕一個嬰兒,也不能接觸其中任何一個人。
村民全都倒下了,他繼續盤旋,祭出紙符查看每一座屋子裏的情況,兩名癱瘓在床的老者和三名出生數月的嬰兒被發現了。
一個不能漏,要以最認真的態度執行任務,他又盤旋了兩圈,果然,有一隻家犬和一頭耕牛也被綠光侵襲了,必須立刻殺死。
一輛無人駕馭的馬車從黑夜中駛來,磔磔的車輪聲分外清晰,像是貪吃者在進餐時發出的吧唧聲。
他繼續執行任務,祭符將所有暈倒的村民全都送上馬車,車廂經過加持,能裝下所有人。
馬車走了,重新進入黑暗,他想,自己大概永遠也不會知道馬車和村民的去向。
他朝另一個方向飛去,提醒自己千萬不要再多想了。
黑羽裏面記憶到此為止。
黑夜退散,慕行秋重新回到冰天雪地的世界,即使是精通幻術的他,一時間也有些迷茫,虛幻與現實之間的界限變得模糊不清。
異史君遵守了諾言,這是多年以前的記憶,跟異史君的所有記憶一樣,裏面的妖族符籙師沒有留下名字。
這段記憶很重要,說明龍賓會的確在有意放縱魔種侵襲人類,並將這些人帶走。是為了試驗新法術?還是用來製造寫符材料?提供記憶的妖符師一無所知,但慕行秋仍然感到一陣陣激動與憤怒。
野林鎮的人可能還活着,雖然只是可能,還是讓慕行秋激動不已。
慕行秋還感到憤怒,因為龍賓會對待人類的手段跟那些用活妖獻祭的妖術師沒有多少區別,只是更隱蔽一些而已。道統或許不知情,或許知情而不願插手,將這視為龍賓會的特權。
但是線索就此中斷了,慕行秋不知道龍賓會將魔侵人類送往何處,知情的人只有那幾名換魂者,他們卻已經隱藏起來,再想找出來極不容易。
羽毛里還有一段如何治療潛龍之火燒傷的記憶,非常簡單,卻又非常難以做到,慕行秋站在那裏,在野林鎮和楊清音之間來回思量。
飛飛和跳蚤都在看着慕行秋,一個關切,一個好奇。
「你還有別的家人嗎?」慕行秋問。
飛飛搖頭,「蟬翼妖沒有村落,我們就一家人,有親戚我也沒見過。」
「我有父親,還有一個弟弟。」慕行秋想起總是掛着兩行鼻涕的弟弟,在記憶中他就沒聽過弟弟的正式名字。
「妖師的父親和弟弟一定也是偉大的妖術師。」飛飛崇敬地說。
「他們是普通人,幾年前被擄走,我一直沒有在意,只顧着自己的修行……我要把他們找回來。」
慕行秋一揮手,將飛飛扔在跳蚤背上,自己飛在前面。他還是要先去一趟戰魔山,看看楊清音的情況,請左流英將禿子恢復正常,還要找到猛虎符師高伏威,不管用什麼手段也要將他腦子裏丟失的記憶找回來。
戰魔山位於冰城東面數千里以外,之所以沒有被道統消滅,能夠成為妖族的一方勢力,一是因為環境惡劣,二是在地下經營多年,洞穴深且複雜,在沒有招惹到高等道士的情況下足以自保。
十天之後。慕行秋趕到了戰魔山,那是一大片荒蕪的山區,即使有積雪覆蓋,也掩飾不住此地的貧瘠,放眼望去幾乎沒有樹木,更沒有鳥獸的蹤影,難以想像一大群妖族在這裏如何生存。
更難以想像的是這一大群妖族去哪了,戰魔山沒有道路和建築,也沒有巡山的妖兵,白茫茫一片。連洞穴的入口都找不着。
慕行秋在不同的山頭上發出嘯聲,在第五個山峰上終於得到回應。附近的一座山里發出轟轟的雷鳴聲,慕行秋飛過去,在山後看到一處洞口。
洞口沒有衛兵,慕行秋降落,信步進洞,一路向下,很快就陷入完全的黑暗之中,跳蚤跟在身後。背上的小妖飛飛突然發出牙齒相撞的咯咯聲。
「不用害怕,這裏是妖族的地盤。」慕行秋說。
「對、對不起,我不是、不是害怕,我有點冷。」
慕行秋這才注意到洞內陰冷刺骨。可是除了念心幻術,他施展不出其它法術,於是說:「異史君給你的珠子是個好東西,你不是已經找到它的位置了嗎?試着旋轉它。這會讓你暖和一些,對修行也大有好處。」
慕行秋仔細檢查過飛飛體內的情況,雖然說不清異史君留下的珠子到底是什麼。但是覺得它跟內丹有相似之處,只是不能產生法力,對飛飛凝氣成丹應該會有幫助。
飛飛嗯了一聲,集中精神旋轉腹內的珠子,慢慢地牙齒不再咯咯直響了,珠子沒有產生熱量,但是飛飛進入存想狀態之後,忍耐力提升不少。
洞穴很長,彎彎曲曲,有些陡峭的地方開鑿了台階,慕行秋和跳蚤都是一路飛過去,節省了一些時間。
不知走了多長,慕行秋覺得深入地下怕是有數百丈,前方終於露出一片光芒。
戰魔山地下別有洞天,這裏可不是拜月山狼洞那種狹長曲折的洞穴,而是一大片森林和草地,色彩鮮艷,外面是隆冬,這裏卻是初秋,成群的動物在吃草,頭頂居然也有太陽,雖然慕行秋一眼就看出那是妖術所化,還是佩服不已。
跟各家道統一樣,這裏顯然也是無數年來的妖術積累形成。
慕行秋站在洞口等了一會,總覺得應該有誰過來引下路,雖然當初他離開冰城時非常決絕,可戰魔山既然向他敞開入口,不至於就把他扔在這裏吧。
跳蚤的眼睛掃來掃去,在對這裏的景象進行評判,在它的標準里,戰魔山只能算是普通之作。小妖飛飛仍處於存想狀態,他是三天前成功的,雖然這是簡單的一步,他比一般道統弟子學得都要慢,但卻非常牢固,輕易不受外界影響。
「道尊大駕光臨——我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空中傳來一個聲音,慕行秋抬頭望去,看到一名全身黑衣面目模糊的女子,「黑凰,你不用說什麼,帶我去見道士們。」
「真不巧,道士們都不在,要不然也不會是我來迎接道尊。」黑凰落到地上,她跟慕行秋較量過幾次,這是第一次單獨相處,即使相隔只有十餘步,她的面容仍然模糊不清,用天目也看不清。
慕行秋猜測黑凰用以遮面的不是妖術,而是某種妖器。
「道士們都去哪了?」
「據說冰魁就要攻過來了,靈王帶領道士們去打探情況,得幾天之後才能回來。」
「左流英呢?」
「左道士還在,不過他在閉關,誰也不見。」
慕行秋怎麼都覺得有些奇怪,「戰魔山現在由誰作主?」
黑凰笑了,「這正是問題所在,請允許我魯莽地問一句:道尊支持在戰魔山與冰魁開戰嗎?」
「怎麼了?」慕行秋沒有直接回答,雖然異史君強烈建議不要留在戰魔山,他在了解更多情況之前卻不願做出最終決定。
「沒什麼,我們只是想——」黑凰模糊不清的臉上露出模糊不清的笑容,「希望道尊心裏能有個準備,靈王和道士們未必歡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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