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清音默默地盯着桌面,聽到慕行秋的問話才抬起頭,神情冷淡。。
「有什麼可說的?你已經見過左流英了,他把你當成高等道士對待,你的想法自然也和高等道士一樣,覺得搶奪神魂解救望山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她又掃了一眼沈昊和小青桃,「我早就跟你們說過,不用浪費口舌,他想參加就參加,他不想參加,說什麼也沒用。幾年前咱們就該向妖族宣戰,等到現在只會讓更多的道士泄氣。」
小青桃垂下頭不敢吱聲,沈昊卻只盯着慕行秋,「我要聽你親口說出決定。」
慕行秋明白了,五年多的閉關修行,令他與龐山、與朋友之間出現了裂痕,罪魁禍首既不是情感隔閡,也不是意見矛盾,而是時間。沈昊他們走在一條迅速變化的時間線上,修行、授課、勸說其他低等道士,每天都在忙碌不停,他們付出了大量努力,已經不可能退縮。而他一直以來卻沉浸在近乎停滯的時間之河裏,他的記憶還與五年多以前的那個夜晚牢牢連在一起,想的是幼魔、神魂和魔劫。
是留在自己的時間河裏按部就班地前進,還是大步快跑追上其他人的時間?
「我得考慮一下。」慕行秋不願倉促做出決定,「我對許多事情還沒有充分了解。」
楊清音敲敲桌面,「你慢慢了解吧,我們先忙去了。」說罷起身離去。
「歡迎你回到龐山。」沈昊也跟着走出飯廳。
只剩下小青桃,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顯得十分尷尬。
「他倆的火氣還真大,餐霞道士不是應該更……冷靜一些嗎?」慕行秋明白了原因,卻不明白這結果。
小青桃嘆了口氣,還是決定留下來,「小秋哥,你別生氣。他們兩個……壓力太大了,尤其是楊清音,她一直為驅逐妖族而奔波,又特別愛多管閒事,為大良到處索要花草種子,受了不少白眼,替散修爭取地位,得罪不少人。沈昊也是,只要一有空閒就去其他道統尋求支持,他又不是道門子弟。受到的冷落更多。你是大家的希望,畢竟你在斷流城激勵過許多人,即使那些沒參戰的道士也對你懷有敬意。所以我們以為你一回來事情就會發生轉折……可能是我們太心急了。」
慕行秋笑了笑,沒說什麼,「多管閒事」曾經是他的標籤,現在竟然落在楊清音頭上。
小青桃起身告辭,「過兩天咱們一塊去看看大良吧。」
慕行秋嗯了一聲。這天夜裏,他認真考慮了楊清音、沈昊等人的計劃,發現自己很難認同。當初在斷流城時龐山已無退路,西介國也只剩下這一處城池,所有人都是被迫無奈,不得不面對強敵浴血奮戰。雖然最終取得了勝利,卻也付出慘痛的代價。
芳芳就死在斷流城外,一想到她,慕行秋更覺得不能只憑一群低等道士發起反攻。他不僅不能同意這個計劃,還要勸所有人再等等,置於死地而後生的悲壯與一時氣盛的主動送死是兩碼事。只要還有一線希望,就不該冒險。
慕行秋存想一個時辰之後,讓自己睡着了。
一連幾天沈昊等人都沒再出現,慕行秋每天都去禁秘塔練功,累得筯疲力盡才出來,然後從被監督者變成監督者,看着小蒿練拳。
小蒿可不是那種專心修行的道士,只要慕行秋不在,她就偷懶,禿子也是一個失職的傢伙,每天早晨都發誓要嚴厲督促小蒿,等慕行秋回來,卻看到他跟小蒿互相追逐,玩得不亦樂乎。
跳蚤也被帶壞了,不顧自己雄壯的身軀和威嚴的相貌,竟然蹦蹦跳跳去咬小蒿丟出去的木棍。
慕行秋只能搖頭,給小蒿佈置更多的練拳遍數。
小蒿很聽話,就是愛講條件,「今天就練十遍吧,不行?那十五遍?非得三十遍?你給我做條鞭子吧,擺在一邊讓我看着也行……」
重返龐山的第七天,沒等到小青桃,慕行秋自行前去探望大良。不用怎麼勸說,總是很粘人的禿子很痛快地就同意留在龐山,他剛與小蒿、跳蚤發明一種遊戲,他不施法,小蒿把他拋出去,跳蚤要在他落地之前用嘴接住,正在興頭上對出門不感興趣。
看到三個傢伙天天粘在一起,慕行秋竟然有點小小的嫉妒,叮囑他們不要打擾道士們修行,離開台院,飛向沈園。
沈休明不在沈園,他在斷流城內另有住宅,今天正好回城,將兒子交給妻子照料,張香兒也得還給公主府,明天才能回來。
慕行秋趁興而來,不想就這麼敗興而去,於是就在園子裏閒逛,有些花農認得他,另一些見他一身道裝,都表現得非常恭敬,願意給他指路、介紹花草種類。
直到傍晚慕行秋才向龐山飛去,半路上遇見了楊清音。
楊清音停在一片林地的樹梢上,只露出上半身,撮唇沖他吹了聲口哨。
雖然還是一句話沒說,慕行秋卻覺得今天的楊清音更像是記憶中的老娘。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我自有辦法,跟我走吧。」
「我已經做出決定……」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楊清音降落數尺,在樹叢中飛行,慕行秋只得緊緊跟在後面。
兩人一路向西飛行,楊清音特別小心,儘量貼近地面,在樹林裏或者山丘後面飛行,偶爾還會四處張望一眼,以防有人跟蹤。
慕行秋問她:「用得着這么小心嗎,首座們不允許?」
楊清音噓了一聲,沒有做出回答。
入夜之後,楊清音終於停下,兩人這時已經飛出近百里,能夠清楚地望見西方的不潔之氣,那裏是妖王漆無上的地盤。
「現在你可以說實話了。」楊清音落地,「你願意加入除妖聯盟嗎?」
「只要還有更好的選擇,我絕不願意鼓動大家冒險,妖族沒有了妖火之山,實力卻沒有完全耗盡,數百名低等道士即使能夠打敗妖兵,損失也會非常大。我的回答是不,而且我還要勸你們收手,高等道士並非不可說服,總得先試一下。」
「你以為我們沒試過嗎?」楊清音又像從前那撇撇嘴,「算了,我能猜到你的回答,而且我們也不是馬上就要進攻妖族,你有充足的時間繼續考慮。我找你是為了另一件事,在龐山不好說,我不得不做場戲給他們看。」
「做戲?給誰看?」慕行秋糊塗了。
「哈哈,你不會也上當了吧,老娘是那種強人所難的性格嗎?」楊清音開懷大笑,馬上又壓低聲音。
「你……」慕行秋雖然更糊塗了,心裏卻忽地輕鬆了許多,不由得笑了起來,「要我實話實說嗎?」
「你還是別回答了。」楊清音揮揮手,「有一群人你應該見見。」
「什麼人?」
楊清音示意慕行秋跟自己走進丘陵地帶,地上沒有路,她卻走得非常熟練,只憑樹木和石塊的位置就知道該往哪裏走。
「你留在亂荊山練功的時候,這邊發生了許多事情。」楊清音邊走邊解釋,「先說凡人那邊,黃符軍奪走了所有功勞,班師回朝,受到重獎,那個大符籙師,因為這一仗而權傾朝野。」
「曲循規?」
「就是他。咱們那位聰明的公主對此無能為力,甚至還寫了一封奏章,將黃符軍表揚得天下無敵。」
慕行秋默默地聽着。
「然後再說道統這邊,你也聽說了,八家道統商量了好幾年,最後制定出來的計劃是要搶奪神魂,好像還覺得這是神機妙算似的,其實骨子裏都想當領袖,卻都不想帶頭開戰,就連龐山也是一樣。人人都怕道統毀在自己手裏,申繼先等人甚至跟漆無上談判,劃出了一條無人地帶,就是周圍這片丘陵。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望山身上,那裏有許多高等道士,還有祖師本人,不管他的做法有多奇怪,祖師畢竟是名正言順的道統領袖。」
慕行秋只是點頭,還是沒明白楊清音想說什麼。
楊清音突然止步,對着一座再普通不過的小丘左右打量,「凡人一團亂麻,道統猶豫不決,中間的人可就倒霉了。」
「中間的人?」
楊清音繼續前行,山丘腳邊的一小片灌木叢自動閃開,露出一個黑黢黢的洞口,她毫不猶豫地往裏走,慕行秋緊隨其後。
洞口關閉,洞裏亮起了火光。通道傾斜向下,拐了幾個彎,到達一座極為高大的洞穴,能容納數百人也不顯擁擠。
「中間的人就是那些普通的符籙師和散修。」
楊清音拍拍手,洞壁上顯現密密麻麻的小門,從裏面陸續走出二百多人,慕行秋認得其中一些,有西介國符籙師劉鼎,還有散修歐陽槊,但他的師父洪福天不在,還有連海山的散修,包括那位護法大司馬陳觀火。
慕行秋驚訝不已,劉鼎、歐陽槊等人都是守衛斷流城的大功臣,何以流落至此?陳觀火等散修不在連海山接受蘭冰壺的保護,跑來這裏做什麼?
「你可以不參加除妖聯盟,道士總有辦法保護自己,但你不能不管他們。」楊清音指着眾人。
劉鼎幾步走過來,神情頗為激動,「慕將軍,終於等到你了,龍賓會正在醞釀一場大禍,你一定要阻止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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