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蠻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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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覃耳根子發紅, 一個打滾就從地上站了起來, 背後袍子皺巴巴團成一團, 他渾然不顧,叉腰倒茶壺地指着她罵戰:「我呸!就你這瘋婦還是弱女子?笑煞我也!鎮日裏只會撒潑使蠻, 長得不好便罷了, 脾性還如此大,難怪鎮表哥不要……」
說到一半,他又噎了回去。
蘇令蠻揮揮拳頭瞪他:「你還想找打?!」
蘇覃縮了縮脖子,不忿道:「總……總之, 今日之事, 我也出了力, 你可不能出爾反爾少了我的酒!」
蘇令蠻冷笑兩聲, 繞着他走了一圈嘖嘖道:「阿覃弟弟, 真不知道你這心眼子哪來的這麼好使。」
她伸手拍了拍蘇覃的肩膀嘆了口氣:「莫非看姐姐我五大三粗的樣子,便當真以為我是那些沒腦子的憨貨?枉我還以為你是善心大發, 願意拉拔姐姐一把, 沒想到還有後招等着呢。」
想到這,蘇令蠻便氣不打一處來, 若非她機靈, 怕是連屍身都保不全被丟到亂葬崗去餵狗了。
蘇覃堅持, 伸出手道:「你若不給,我就去告訴父親。」
&啊, 覃小鬼。」蘇令蠻死豬不怕開水燙, 做了個鬼臉道:「反正阿爹也打我不過, 有本事你讓他來搶。」她揚着眉哼着歌朝綠蘿勾勾手指頭:「綠蘿,我們走。」
蘇覃直氣了個臉紅脖子粗,鼻孔都圓了一圈,指着她怒道:「你個臭老賴!大忽悠!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他揚着手說不下去,花媽媽在一旁勸他回房換衣,偏蘇覃犟着,恨不得將蘇令蠻背都瞪穿了。
蘇令蠻渾不在意,昂首闊步地往裏走,綠蘿抱着酒罈子覷了這蘇府的小郎君一眼,嗟嘆了一聲——
又一個被涮的。
蘇令蠻的洋洋得意只維持了一瞬,待穿過二門子,便忍不住撫了撫胸口,這賬她着實賴得心虛,只能雙手合十朝天一拜——
對不起了,阿覃弟弟。
只有一壇,實在沒得分啊。
綠蘿忍不住道:「小郎君不會尋仇?」
蘇令蠻咯咯笑了,柔糯的聲音傳出老遠,「大不了下回他挑釁我便不打他了。」招人恨的語氣若讓蘇覃聽了,怕是又要鬧上一回。
一路行來,行經正院之時,蘇令蠻頓了頓腳步,看看身上濕透了的胡服,轉身直接回了攬月居。
巧心與小八邊在廊前等着,邊閒磕牙,見二娘子領了一個陌生女郎進來,不由好奇地迎了上去。巧心眼尖,見蘇令蠻襟前後背濕漉漉一片,立時驚道:「二娘子,你這都去了哪兒,怎這般濕!」
&刀,小刀,給二娘子提點水來,二娘子要沐浴更衣!」
&好勒!」小刀笑嘻嘻地領命而去。
蘇令蠻一邊接過小八遞來的巾帕擦了擦臉上的雨水一邊往裏邁,待進得屋內忍不住蹙了蹙眉:「這炭怎沒燒起來?」
整個房間涼颼颼的,跟外面的淒風苦雨差不了多少。
小八撇了撇嘴:「還不是東廂房那邊搞的么蛾子。麗姨娘當家,抱怨家用不夠,要削減不必要的開支,這不,咱們屋裏的銀絲炭便沒領着。」
&蘇令蠻擦拭的手頓了頓,「有這事?」
&娘那呢?可領着炭?」
&人那鄭媽媽也只要了一小份,估摸着今兒個用完就沒了。」巧心嘟着嘴走進來,「奴婢剛去過夫人那一趟,嫁妝麗姨娘倒是一五一十地還回來了,只家用銀子沒還回來。」
蘇令蠻不大在意地擺手道:「這也應當,既是她當家,家用銀子便由她管着。」統共也沒多少。
&日也別折騰了,我還有更重要之事,你們來,」她招過巧心和小八,指了指綠蘿道:「認識下,綠蘿,以後會跟着我一段時間,些許瑣事還是你們打理,她只負責看顧我安全,你們且尊着些。」
巧心聽出了些許不對,可她到底見識短,便再細心亦想不到她敬愛的二娘子被人往身邊插了顆釘子。小八更是粗枝大葉,朝綠蘿丟了個爽朗的笑容。
綠蘿眉眼彎彎,杵在那笑得極為純良。
這時小刀兩手空空地走了進來,求助似的看了眼巧心。蘇令蠻起身,一邊繞到花屏後一邊問:「怎麼了?」小八去櫥櫃那找了件家常的棉緞裙,往屏風裏遞進去。
&娘子,奴婢去提水,廚房那竟然推,推說……熱水都給小郎君用了,我們攬月居要用的話,需再等半個時辰。」
&道了。」蘇令將解下的衣裳踢到一旁,漫不經心道,「且下去吧。」
小刀垂頭喪氣地往外走,卻聽到裏面一聲「等等」,蘇令蠻一邊將厚厚的襖子裹了一邊出來:「你去尋小郎君,問他要些炭。」
&那奴婢該怎麼說……」小刀一臉為難之色,簡直快哭出來了。
蘇令蠻嘆了口氣,頭偏了偏:「巧心你去,旁的不用多說,就說要些銀絲炭。」
巧心雖不解其意,但出於對二娘子的信任,還是帶着小刀匆匆起身去了。
小八按着蘇令蠻坐到南窗榻前,拿來巾帕幫她絞半濕的頭髮。綠蘿仍然抱着那罈子酒,悄無聲息地站在角落,幾乎要與周圍融為一體,連一根頭髮絲都未曾動過。
蘇令蠻支着下頷,視線落到白白胖胖的十根手指上,指尖還有擦傷的痕跡,細小的傷口密佈在虎口,有種隱秘的疼痛。
窗外雨聲淅瀝,冬雪和着雨水,沿着屋檐往下叮叮咚咚地落,濺起一曲歡歌。
&蘿,把酒拿來。」她吩咐道。
綠蘿覺得不大對勁,她明明是——來監視這位小娘子的,怎麼情形好像反過來,做起婢女之事了?一邊想着,一邊仍然不假思索地將渾刀酒奉了上去。
蘇令蠻看着壇口,薄薄的一層泥塑封口,隱隱酒香縈繞。這氣味讓她想起在西城野林下的兩個饢餅,蘇令蠻突然覺得有些餓了:「小八,你讓廚房給我貼兩個,嗯,肉餅子。」
小八以為自己聽岔了,二娘子什麼時候喜歡吃那些乾巴巴的餅子了?便是薄貼餅也吃得不大多啊。
&去,加份蓮子粥。」蘇令蠻有些不自在地道。
小八無奈地將巾帕收起,看看天色,穿了件蓑衣匆匆去廚房催膳了。
這時房內只剩下兩人。蘇令蠻起身將酒罈子拎着,三兩步來到床頭,拉開架子床旁特製的小屜將渾刀酒放好,才吁了口氣——為了這金貴玩意,她險些將命給搭進去。
&蘿,你主公……是什麼人?」
意料之中沒有得到回答。
蘇令蠻起身,踱到綠蘿面前,繞着她轉了一圈,「蕭明先生曾經出過一個話本子,你可曾看到過?」
&明先生的話本子?」綠蘿懵懂地看向她,就像在問:什麼玩意?
話題進行不下去了,蘇令蠻嘆了口氣道:「那話本子裏的主人公,跟你一樣,也是個暗衛,只不過,是個英氣的郎君。」
&以?」綠蘿嘴角帶笑,細長的眼裏卻是無波無緖,「不知二娘子想要對綠蘿說些什麼?」
&了,罷了,」蘇令蠻悻悻地揉了揉鼻子,歇了探究的興致:「明日我要去麇谷居士那,你可能跟進去?」
她這話,倒也不是白問。
那日清微去林子,她沒看到林木跟着,想來是麇谷不喜外人多擾。
綠蘿卻完全沒這個擔心:「二娘子儘管放心去,綠蘿會在暗處跟着,必不打擾居士。」
「……那話本子,」就在蘇令蠻無聊地快睡着之際,一道低低的聲音響起:「可否給綠蘿一觀?」
蘇令蠻臉上興起促狹之意,可惜綠蘿低垂着腦袋沒看到:「那可是我珍藏已久的一冊,你等着。」就在她翻箱倒櫃找話本子之時,巧心拿着一笸籮銀絲炭進了來,眼裏還帶着興奮之色:「二娘子,神了!奴婢去拿炭之時,本以為必要受一番刁難,沒料到今日小郎君好性子,問也沒問就給了一笸籮。」
蘇令蠻點點頭,「先用着。」
但凡不是個蠢的,便不會想到要用這事刁難她。何況蘇覃非但不蠢,還極聰明。他自知麗姨娘既無掌家之能,更無撐家之財,最終這個家,還是會回到吳氏手裏。他此番獻好,便是為了讓她往後能少刁難些麗姨娘。
——這些,自不必與他人言明,她與蘇覃素來心照不宣。
蘇令蠻吃過晚食,在房內彈腿踢腳運動了好一會,直到熱水提來沐浴一番,才肯安安分分地上床歇息。
一夜聽風雨。
許是興奮之故,蘇令蠻壓根就沒睡着,半夢半醒地過了一夜。夢裏俱是麇谷居士那張臉顛來倒去,鬧得她腦門疼,以致第二日三更天未到,蘇令蠻就麻溜地就頂着一雙烏青的眼睛滾下了床。
漫漫長夜,終得見曙光。
&媽媽,您去哪兒呢?」
鄭媽媽訕訕地轉過身來:「老奴去將這坎,坎肩……燒了去。」言語中還是有些不捨得,這可都是百花花的銀子,光這麼一件,就可以在東城那買一棟小院兒了。
&說要燒了?」蘇令蠻俏皮地擠擠眼,一雙細長的小眼兒被贅肉擠得越發小,卻透出一股賊精氣兒來:「不過這麼一說,氣氣我那大姐姐,您還當真了?」
&敢情好!」鄭媽媽這才露出個笑臉來:「老奴這就好好收起來,將來二娘子還能……」
&大姐姐穿過的東西,我可不會要了。」蘇令蠻眼珠子一轉,「鄭媽媽你且收着,趕明兒……我給它尋個好去處。」
鄭媽媽「哎」了一半又頓住了,嘴裏幾乎可以塞半個雞蛋——敢情二娘子還是要送人啊?
蘇令蠻似被她逗笑了,吳氏見她心情尚好,才期期艾艾地道:「阿蠻,你這幾日……究竟是去了何處?往後,往後可有什麼打算?」
&娘這是何意?」
蘇令蠻不滿地敲了下桌子,乾脆直接起身坐到美人靠旁的黃花梨大椅上。吳氏立時像只兔子似的跳了起來擺擺手道:「阿蠻,阿娘沒旁的意思,只是,只是你鬧這麼一出,往後定州城裏怎麼看你?你還如何嫁個好人家?」
&人?」蘇令蠻嗤笑了聲:「跟阿娘一樣,嫁個像阿爹這樣整日吃媳婦喝媳婦,還靠着媳婦養姨娘庶子女的好人?如果是這樣的好人,阿蠻這輩子情願不嫁!」
蘇令蠻話剛出口便後悔了。
吳氏尷尬羞恥地耷拉着腦袋,瓮聲道:「可阿娘沒辦法啊。」她就這麼點本事。
蘇令蠻知道自己話說得太重了,阿娘就這麼過了大半輩子,她信奉的,從來就是相夫教子那一套,亦不知道該如何去反抗自己的丈夫,甚至連丁點的想法都不敢有。
&娘……罷了,」蘇令蠻搖搖頭,起身道:「阿娘,你且放心吧,不論將來阿蠻嫁不嫁得出去,都能將日子過好。」
&阿蠻不能護着你一輩子。阿爹的態度,你今日該明白了,雖然他針對你是因為我,可他委實不是個有擔當的,柿子單揀軟的捏。」
蘇令蠻這話說了不知多少回,可每回說起,吳氏不是哭泣就是發怔,石頭丟水裏還能有個迴響,丟吳氏這裏便連個屁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