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裏栽種了幾株海棠,花期才過,便凋零了一地,一眼瞧去不禁叫人黯然傷神,也不知是那些下人偷懶,還是這院落的主人故意為之。那身形有些瘦弱的小女孩怔怔地望着他,眼角慢慢地溢出點點淚花,才不過十三四歲的光景,卻仿佛將一切都看透了般,顫聲道:「父親出事了?」
風平點了點頭,黯然道:「師父他,他老人家已經過世了。這匣子是他讓我交給你的。」
達奚心若接過木匣,看了眼風平,才小心翼翼地將它打開,顫抖着小手取出一封信來,還未讀完,淚已將臉頰濕透。納蘭雪忙上前為她擦拭,又勸了幾句。
陽光斜過枝頭,落入院落,印得那一地的淺紅泛着淡淡慘黃,風平眼角輕輕一顫,忙將目光移往別處,卻見達奚心若盯着自己冷聲問道:「父親他是怎麼死的?」
風平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囁嚅着說不出一句話來。秦兮然忙將當日的情形說了遍。
「父親的心思我明白,不怪你。」許久,達奚心若合上匣子,放入懷裏,伸手壓了壓,緩緩閉上了眼,淚水又滑落下來。
秦兮然想到往後她便是孤單一人了,小小年紀該如何活下去,心有不忍:「你有什麼打算?」
達奚心若擦乾淚水,走到風平身旁,抓住他的胳膊,堅定道:「父親,母親都不在了。你便是我的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往後,你去哪,我便跟到哪。」
風平點了點頭,伸手摸了下她頭,柔聲道:「跟我一起回玄虛門吧。我求師父收你為座下弟子。」
「一切都依哥哥。」達奚心若依偎到風平懷裏,曼聲道。
此刻,納蘭雪心中百感交集,莫名酸酸地不是滋味,先多了個天仙般的小師姐,如今又有了這容貌並不遜色於自己的妹妹。往後自己將被置於何處呢?
且說一淳交待的事已了,幾人自不願多留。簡單吃了些東西,達奚心若收拾了些隨身的衣物,遣散了幾個奴僕,便隨着風平往流松山去了。
心若「哦」了聲,聽話地抓緊風平的胳膊,忽地整個人隨着水寒飛掠的慣性,往後仰了去,驚叫了聲,忙靠到風平背上,緊緊地抱住,不敢鬆手。
庭院幽幽塵世休,殘紅處處撩人愁。白綾戴頭黑紗袖,幾度相思幾度秋。
一路風馳,早不知時辰,四人落到半山廣場,眼看就要分道上山,納蘭雪戀戀不捨,竟不顧旁人緊緊地將風平抱入懷裏,風平兩隻手僵在半空中,望了秦兮然,見她面色冷清,輕哼了聲,轉過身去背對着自己,頗有些尷尬,好言勸了納蘭雪幾句,這才分道上山而去。不多時,三人到了入草堂,達奚心若一眼便見中間大門正上位懸了塊紅字橫匾:入草堂。橫匾下面是幅對聯,橫批就兩字:大人。上聯:大風西狂。下聯:人勝萬象。不覺掩嘴笑了笑。風平道:「這對聯是武常師兄所寫,當年剛入門時,與你一樣也覺得有意思。」
心若道:「倒挺想見見這位有意思的師兄。」
秦兮然淡淡道:「以後有的是機會,時候不早了,快走吧。」
於是二人又領着達奚心若穿過桃林,入了後廳,拜見了師父,自是不敢隱瞞,風平將心若的身世細說了遍。末了拉着心若跪了下來,央求他收心若為徒。那大大的道字依舊懸掛正中,不曾變過,只是此刻的南蒼面色沉重,蹙眉不語,似有難言之隱。蘇玉影見此情景亦跪下身來,朝南蒼道:「師父,收下她吧。」
一旁的魯出山朝眾弟子使了下眼色,帶頭跪到蘇玉影身旁,附合道:「是啊,師父你就收下她吧。」
眾弟子紛紛跪下,一時附合聲此起彼伏,落滿大廳。南蒼搖頭嘆道:「我便是有心收她為徒,也得顧慮她的身世,恐日後為人所知,引起不必要的紛擾。」
蘇玉影心思敏捷,擅揣摩人心,見南蒼雖未鬆口卻已面露遲疑,當下鳳眼微微往上一挑,「師父,這孩子身世本就可憐,如今更是無依無靠,若是您不收留她,她孤零零一人該去往哪裏?再說了,這孩子的身世,只有我們這些人知道,若是我們不說,誰又能知曉,你們說是吧?」
眾人紛紛道:「是,師父,就算死,我們也不會說的。」
秦兮然亦勸道:「師父,請收下他吧。」
蘇玉影又扯了扯心若的衣袖,低聲道:「快叫師父。」
心若看了眼風平,見他點頭,忙伏地磕了磕頭,喃喃道:「師父。」
南蒼沉吟半晌,擺了擺手,無奈道:「罷了罷了,總歸都是些不省心的,多收一個也無妨。」
眾弟子歡喜,齊聲道:「謝師父。」
南蒼輕哼了聲,也不理眾人,搖頭踱步而出。
見南蒼走遠,魯出山起身朝眾人道:「都起來吧。」
眾人這才起身,話自不必多說,便朝達奚心若圍了過去,有些事總是那麼驚人的相似,無獨有偶,仿佛冥冥中有雙無形的手在擺弄與掌控着。她一時有些茫然無措,卻見蘇玉影從人群中走了出來,一把拉住了她。
殘陽血紅,晚風柔淡。
蘇玉影顧及周全,將心若安排住在了風平隔壁。幫忙收拾了下,又好言安慰了幾句,便要出門。忽地,身後傳來心若感激的聲音:「謝謝你,五師姐。」
她轉過身來,笑了笑,走到心若身前,抬手撫了下她柔順的長髮,柔聲道:「這是師姐應該做的。早點歇息吧,明早還要打坐聽道呢。要養足精神才行哦。」
次日,心若早早起了床,跟隨風平進了後廳,習了吐納之法,雖不能隨心所欲地遠轉體內真氣,倒也算是有所領悟。上座的南蒼依舊同往日般瞟了眼落在門檻上的日光,點了點頭道:「今日便到這裏,風平、心若你們留下,其他人都下去吧。」
眾人拱手道:「是,師父。」
不多時人已退去,南蒼看了眼風平,表情淡淡地,也不說話,脖頸緩緩轉了下,目光又移到心若身上,不由心中一喜,暗暗道,資質還不錯,雖不及風平、秦兮然,倒也勝過門下眾多弟子。
此時的心若有些緊張,只與南蒼的目光對視了眼,便低下頭去,惴惴不安地站立着,也不知過了多久,四周的一切仿佛凝固了般,她忍不住偷看了幾眼南蒼,心下越發焦慮,扯了下風平衣角,低聲道:「師父,不會是反悔了吧?」
風平想了想,側頭朝心若道:「放心吧,不會的。」
「今日將你兩人留下來,只為一事。」南蒼淡淡一笑,朝風平道:「這孩子與你頗有源緣,資質倒也不錯。以後,便由你帶着她吧。好好教她。莫要叫為師失望。」
風平忙拱手道:「請師父放心。」
「下去吧。」南蒼擺了下手道。
二人拱手施了禮,才緩緩退了去。
青子峰,去雲閣迴廊。
納蘭雪靜靜地佇立,任晚風舞起長發,束緊了衣衫顯出了那凹凸有致、嬌美纖細的身段。與卻天走了過來,立在她身後,許久,她似有所覺,突地轉過身來,愣了愣,片刻便朝與卻天拱手道:「師父。」
與卻天點了點頭,道:「這麼晚了,還不歇息。」
「師父,弟子有些事一時想不明白。」
與卻天仰頭看向那深遠的天際,嘆道:「想不明白,便不要去想了。有些事是沒有緣由的,一味的執着並不是好事。「
納蘭雪大驚,隱隱覺得師父似在暗示着什麼,不覺俏臉一紅,想了想,道:「弟子不明白師父的意思?」
「不早了,回去歇息吧。」與卻天搖了搖頭,轉過身,朝去雲閣走去。
「師父。」她喚了聲。
那人腳步遲疑了下,她俏臉又是一紅,低頭想了想,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再抬頭時,那身影已消失不見。一旁的角落,林宵的身影自黑暗中現了出來,一道身影突地閃到他身後,拍到下他肩,他身形猛地一顫,扭動着僵硬的脖子,發出咯咯生響,失聲道:「師父。」
遠處的大樟樹越發的茂盛了,較幾年前又高大了許多。納蘭雪輕輕嘆了聲,想起幾年前與風平在此話別的情景。不覺有些悵然失落。月華似水灑滿迴廊,稀疏點點斑駁。她竟抽出劍來,輕揮了下放到眼前,不覺拿手撫了撫,含淚道:「蕪戧,你若有靈,便告訴我該如何做?該如何?」
入草堂後廳,達奚心若隨着蘇玉影等人退了出去,不自覺地又看了眼被南蒼留下來的風平、秦兮然二人,心中疑惑,轉眼看了看蘇玉影,小聲道:「五師姐,師父--------」
「噓,出去再說。」蘇玉影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兩人退了出來,心若被蘇玉影拉到一顆桃樹下,稀疏的陽光輕吻着那稍顯稚嫩的小臉,蘇玉影不覺生出一絲憐愛,柔聲道:「也怪難為你呢,小小年紀便沒了親人。想來小師弟幾年前入門時,也是沒了雙親,還遭人追殺,身負重傷。這般看來,你們兩人倒有些相似之處。」
心若大驚,忙問道:「哥哥也沒了親人?」
蘇玉影點了點頭,嘆息了聲,又道:「不過,他雖自小遭受諸多變故,雙親慘死,卻也沒自艾自怨,頹廢下去。反而越發的成熟、穩重、堅韌,如今修為早已遠遠超過我們這些師兄師姐們。」
心若驚訝道:「哥哥這麼厲害?」
蘇玉影笑了笑道:「師父曾跟我說,小師弟是百年難遇的奇才,日後的成就怕是還要在他老人家之上。」
「比師父還厲害?」心若驚訝得小嘴微張,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蘇玉影點了點頭,似想起了什麼,面色一沉道:「秦師妹資質也非常人所比,師父留下他們,想必是有棘手的事要交於他們二人去辦。」
「我也要去。」心若心急口快。目光灼灼,閃着希翼的光亮。
蘇玉影忙勸道:「你入門尚淺,道行還遠遠不夠,去了也只會拖累他們。還是留下來好好修煉,別讓師父失望才是要緊。」
心若清純的眼裏閃動對未來期許的流光,抬頭迎向那遠方的天際,脆聲道:「有一天,我一定會追上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