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圓石崗,本應是一片寂靜的地方。而這天,此地卻是人山人海、熱鬧非凡。這些人衣着服飾大同小異,卻又各具特色,三五成群地站在周遭的幾座小山丘上。而他們的目光則卻是一致地投向山崗上的四個人。
這四人依次站在圓石崗的東西南北四角,表情雖不盡相同,但從他們的眼神中卻可以讀出一種不同於常人的冷靜與專注,仿佛即將面臨着一場你死我亡的慘烈交戰。
山丘上的人群間,一直都很嘈雜,從沒得到過片刻的安靜。就像今天之前的圓石崗,從未得到過商旅官農的眷顧那樣。
「林三哥,你說究竟誰能得到這天下第一神的稱號?」
林三答道:「那當然是號稱『天下第一狠』的上官若水了,你可曾聽說過八八六十四路判官追魂筆?就連縱橫江湖二十餘載的莫衡羽老前輩都成了這筆下冤魂,想來他的武功應該最高。」
有些人聽到上官若水的名字,不由得捏緊了自己手中的刀柄……
趙六聽聞,搖了搖頭,說道:「哎,三哥此言差矣。」
「喔?六弟有何高見?」
趙六談道:「三哥可曾聽說過嶺南四虎與洞庭六盜?」
林三點了點頭,答道:「洞庭六盜盤踞洞庭湖,依仗着洞庭湖繁榮的商賈,做盡雞鳴狗盜之事,當地人敢怒不敢言,官府出面圍剿卻一再失敗;而嶺南四虎更是佔山為王,公開與官府作對,做盡喪盡天良之事。嶺南之地,一度被人稱作人間地獄。」
趙六點了點頭道:「不過就在三年前,長嘯莊少主楊凝風以一人之力先是連斃嶺南四虎。隨後輾轉湘贛,使洞庭六盜又成為其手下敗將。此後,六盜金盆洗手,再不為禍民間,這楊凝風也因此而成名於江湖,人稱『天下第一刃』。所以我認為這楊凝風才是獲得天下第一神的最佳人選。」
林三還未答話,便又有一人插了進來。
「可惜六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說話的人名叫馮七。
趙六臉上初現疑惑之情,但還未開口,馮七就又繼續說上了。
「這嶺南四虎那時候年事已高,最小的也已年過花甲,武功有些退步,而且氣力皆衰,甚至已有招安之意,根本無法對楊凝風構成威脅;至於六盜,雖然武藝不差,對抗官軍是綽綽有餘,但他們最大的本領畢竟只是小偷小摸。所以依我看,楊凝風還是差一些的。」
趙六問道:「那依七弟之見,誰能獲勝呢?」
馮七搖了搖頭,說道:「陳幽、徐冰、上官若水功夫都不錯,我也判斷不出來。陳幽號稱『天下第一穩』,暗殺工作從沒失手過,甚至江湖上沒有一人能扯下他的面罩一睹其尊容,是江湖上的第一殺手。」
陳幽之名一出,山丘上各種緊握着的暗器與兵刃都似乎耐不住寂寞地想要破風而出,為這座並不出名的山崗留下一具著名的屍體……
然而沒有人敢去出手,因為那些人害怕那留下的屍體,正是他們自己。倒不如站在這安穩的山丘上,看着自己的仇人與其他武功蓋世之人以命相搏。
「而徐冰則號稱『天下第一忍』,相傳他為修習武藝曾在崑崙雪山之巔盤膝打坐七七四十九天,練就一雙鐵砂掌,雙掌一出,誰與爭鋒?還有那上官若水……」
而就在馮七侃侃而談之際,趙六忽然喊道:「快看!他們怎麼都走了?那人好快的身法!」
定睛向圓石崗望去,哪裏還有半個人的人影。說來也是奇怪,圓石崗上的落葉,根本沒有因那幾人的離去而隨風飄動,仿佛這幾人就根本沒有來過圓石崗一樣。
「楊瑾真的不在長嘯莊嗎?」說話的是個黑衣人。
「上官大俠請放心,楊伯伯這幾天在武漢參加安世家的武林會盟,這幾日暫且不會回到長嘯莊。」
上官若水問道:「你怎麼知道是我?」
那人笑道:「閣下身為殺手,豈能隨時隨地以真面目示人,所以就看你這身裝束,我就知道是你。這道理想必陳大俠也懂吧。」
陳幽冷冷地說道:「楊凝風為何不親自過來?」
那人笑道:「他若是親自過來,恐怕你們幾個連話都不說就直接動手了。」
「哼,他就不怕我們把長嘯莊拆了嗎?」陳幽的聲音依舊是冷冷的。
那人搖了搖頭道:「他不怕,他信任諸位不會做那種事。」
陳幽、上官若水默然不語。
在殺手的世界裏,根本沒有信任這個詞。因為每一次對別人的信任,都是一種對別人人格的一種賭博。賭什麼呢?賭的就是他會不會背叛你、出賣你,而這賭注,就是你的性命。一個職業的殺手,是不會將自己的性命交給別人的。殺人的人,往往也最怕被別人殺。
這時,又有一人問道:「哦?那你怕不怕呢?」
「怕,怕的要死。」
「你為什麼這麼害怕?」
那人哈哈笑道:「因為我可是個膽小鬼。」
「哈哈,有意思,我叫吳所謂,『天下第一笨』。」吳所謂笑道。
「在下許龍飛。」
幾人嘴上說着話,腳下速度卻並未過多放緩。
傍晚,五人來到了一座小城。
「此地為柳陽城……」許龍飛話還沒說完便被陳幽打斷。
「建於東漢明帝六年,住戶二百一十四家,聖手白醫洛亦錦住在此城。」
許龍飛贊道:「不愧是天下第一穩,這次來圓石崗想必你早已把周邊情況了解得一清二楚了吧。」
陳幽微微點頭,神態依舊是冷冷的。
吳所謂說道:「好了好了!別說那些有的沒的了,快吃點東西吧,趕了半天的路了,我都快餓死了!」
上官若水喃喃道:「你哪會這麼容易死。」
柳陽城是座小城,但小城至少也要有兩三家大客棧,平壽客棧就是其中之一。
「五位客官,您幾位是吃飯還是住店?」店小二很熱情。
答話的是吳所謂:「吃飯吃飯!把你們這最貴最好的菜,都端上來!再來上兩壇好酒!」
「好您嘞,客官您就請好吧!」
五人找了一張桌子坐了下來,許龍飛衝着吳所謂問道:「你叫這麼多好酒好菜,你身上可是帶夠了錢?」
「啊……這個嘛……」吳所謂的語氣變得吞吞吐吐,早已沒了剛才叫菜要酒時的那份痛快霸氣。
許久不說話的徐冰這時也開了口:「他當然沒有錢。上次在蘇州,他就在客棧喝得爛醉卻又身無分文。要不是我師父和他師父是故交,我才不會帶着錢趕過去救他呢。」
吳所謂聽到這話,卻絲毫不感到臉紅,反而笑了起來,說道:「嘿嘿,徐大哥說的是,說的是。」
上官若水喃喃道:「怎麼會有神經這麼大條的人啊,這種人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須臾,店小二端上來了兩壇白酒:「客官您請,這是本店特色的米酒,醇香濃厚,綿遠悠長,回味無窮啊。」
話未說完,吳所謂便捧起一壇咕咚咕咚喝了起來。可是一口酒剛下肚,吳所謂便將剩下的噴了出來,怒喝道:「小二!你這是酒嗎!?怎麼這麼難喝!?又酸又臭!」
店小二大驚失色,說道:「客官這不可能啊,本店賣的可都是最新釀造的好酒,怎麼可能……」
「好酒!?你他娘的管這叫好酒!?」吳所謂愈發生氣。
徐冰見店小二不知所措,語氣平和地對吳所謂說道:「來,我來嘗嘗。」說着倒了一杯酒,喝了下去,然而眉頭霎時皺了起來。
許龍飛覺得事情有些不對,也喝了一口,笑道:「店小二啊,你這酒確實是難喝無比,吳老兄所言不虛啊,你們這樣做生意,豈不是砸自己招牌嗎……」
那店小二冷哼了一聲,說道:「哼,我道天下五傑都是什麼人呢,連這點小伎倆都不能識破!」說話間,後廚的幕布被掀了起來,先後走出了五人,這五人都身着白袖青衫,各執長劍。
吳所謂等人又驚又怒,轉眼去看那店小二,哪裏還有店小二的模樣?分明和那五人同成一脈,身着青衣,手執長劍。
吳所謂驚怒道:「你們、你們要做什麼?」
為首的一人笑裏藏刀地說道:「哼哼,不做什麼,就是想要你們的命而已!」
許龍飛問道:「喔?閣下可是前來尋仇的?」
另一人搖了搖頭,答道:「我們可不是來尋仇的。」
許龍飛又問道:「那是來要錢的?那你們可找錯人了,我們連這頓晚飯的錢都出不起。劫財啊,你們得去交通要道打劫那些商賈。」
那人又是搖了搖頭,說道:「我們也不是……」
「咳咳,你的話太多了!」為首那人顯然有了些許怒火。
許龍飛笑道:「死也要死個明白啊。」
「好,我現在就讓你明白!」
只聽得倉朗朗一聲,六柄寶劍同時出鞘。令人驚奇的是,發出的聲音簡直和一柄寶劍出鞘的聲音並無二致,其整齊劃一之程度,已經可以令江湖上任何一個門派組織自愧不如了。
然而許龍飛他們根本沒有時間去驚奇了,面前這六個訓練有素的敵手已如六個催命惡鬼一般,他們掌中之劍更如六條劇毒無比的游蛇向他們蜿蜒襲來。
但天下第一的稱號可不是徒有虛名。五人有所防備,依次閃避開來,一個轉身間,便各自兵刃在手,與那六人鬥了起來。
一時間,客棧內的桌椅板凳都被打翻在地。一時間大堂之上,除了這十一人外,就幾乎沒有別人了。——然而是幾乎,不是絕對沒有。
且看那六人,六人六劍,分進合擊,張弛有度,不僅逼得許龍飛等人沒有退路,又為自己留下了後手,可以說早已立於不敗之地,每刺一劍,都威力無窮。許龍飛等人一時間左支右絀,只得招架,毫無反擊之力。
忽然間,吳所謂和徐冰腿下一軟,癱倒在地,一瞬間便有兩柄長劍伸到了自己的身前。更令他們感到驚慌的是,一口真氣竟提不起來,連站起來的力量都已然沒有。
許龍飛見狀,剎那間一個起落,閃轉騰挪間,一道水刺從他口中激射而出,向那兩人飛了過去。那兩人出其不意,慌忙閃躲,饒是他們應變得如此之快,衣衫上也沾上了些許酒漬。
而上官若水和陳幽也藉機掩護了過來,幫助吳所謂和徐冰擺脫了他們的控制。
不過那六人依舊氣定神閒,畢竟他們仍握有主動權。
為首那人冷笑道:「呵呵,看來已經發作了。」
「松香軟骨漿,也只有你們峨眉六士會使用這種毒藥了。」許龍飛揣手說道。
六人臉上都閃過一絲疑惑之情,那人問道:「哦?你是如何知道我們是峨眉六士的呢?」
許龍飛笑道:「這再簡單不過了,你們覬覦《流轉神功》,所以才會向我們下手。而想要隱瞞這些事實的話,最好的計策莫過於嫁禍給你們的仇家,這真是一石二鳥的妙計啊。所以呢,你們才會使用這牽機門的特色毒藥,松香軟骨漿。」
上官若水不由自主地說了一句:「牽機門!?」
許龍飛繼續道:「不錯,這松香軟骨漿正是牽機門的獨門之藥,目前江湖上還尚未有這種毒藥的官方秘方。」
那六人臉色愈發難看,聽到後面簡直好像能噴出火一般。
「哼,你說的很對。」為首那人冷冷地說道。
許龍飛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說道:「但這並沒有什麼用,因為我知道了你們的秘密。」
「只有死人才會保守秘密。」陳幽輕輕說道。
六士依舊神態嚴肅,其中另外一人又說道:「我看你們還是投降吧,你們根本已經沒有機會了,不要再做這等無謂的抵抗了。」
許龍飛道:「他讓我們投降。」
吳所謂道:「好像是這樣。」
許龍飛道:「不投降會怎樣?」
吳所謂道:「會死。」
許龍飛道:「投降了呢?」
吳所謂道:「也是死。」
許龍飛道:「有區別嗎?」
吳所謂道:「對我們似乎沒有。」
隨後,二人旁若無人地笑了起來。這笑聲聽起來令人感到格外舒暢,甚至會讓人以為將死之人是那峨眉六士。人生苦短,知足常樂。這短短的八個字,往往也會放空一個人的心境,也會讓人在一瞬間體悟到這世界的意義。
可惜陳幽和上官若水並不理解。六士卻又大感惱火,只覺眼前這幾人的精神一定出了什麼問題,各自便挺劍直刺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