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難,難於上青天。
自古以來,進出四川的道路都是崎嶇難行,險峻異常,夔州等地更是易守難攻,叛軍一旦進入四川,盤踞在巴山蜀水之間,山林重重,大軍調度不便,只怕更難剿滅。
為了防止叛軍進入四川,墨離和部下的新遼軍拼命趕路,只想早日追上叛軍,不讓他們竄入四川。
幾天後,大軍追到長陽,卻發現王嘉胤叛軍已經將長陽、宜都等地大肆擄掠一番,跑到五峰石寶司附近了。看來王嘉胤是真的想朝四川發展呢。
往長陽行軍途中,但見沿途村莊破敗,十室九空,所遇百姓皆面黃飢瘦,隨時都會伏倒在地餓斃,為此,墨離不得不又從軍糧中勻出一小部分糧食接濟難民,並成立了一個流民安置使司,專門負責收容、安置各地的流民難民。
這日黃昏,大軍趕到一個叫做固善的小鎮歇息,前鋒周遇吉派人來報,說是前方發現一個集寨自守的大寨子,遠遠望去,寨牆上守衛之人皆頭戴白帽。
前鋒部隊原本想要向寨子裏的人問詢一下叛軍的蹤跡以及附近的地形線路,那些守衛寨子的人卻絲毫不給官軍面子,惡語相向,揚言不歡迎官軍到來。為此,周遇吉請示該如何應對。
所謂集寨自守,乃是地方豪強自保的一種手段。自流寇襲擾中原以來,中原各地地主豪強紛紛集寨自守,小寨並大寨,手持武器抵禦流寇,有時也抵禦官府派出的兵馬,原因就是不想繳糧。
墨離南下以來,這種集寨自守的寨子見得也不少,這些豪強一半是本地大戶,另一半卻是土匪,而且但凡結寨者必與土匪勾結,否則不足以自立。之所以要與土匪勾結,只因寨子裏面的給養光靠自身所產無法維持太久,因此他們需要勾結土匪去搶掠其餘的大戶,有時甚至還敢攻佔縣城洗劫商鋪百姓,猖狂之極。
寨子裏的寨兵也大多不是貧苦農民,而是地主和富農組成,他們農忙時節種地,農閒時節便出去作戰搶掠,所謂入則為民,出則為匪。
豪強們在衙門裏面收買不少人員充當探子,一旦官府要派兵來剿,他們總是第一時間得到消息,要麼作鳥獸散暫避,要麼就是搖身一變成為守法的地方士紳,在這種情況下,有心要根除這些地方禍患的官員也是有心無力。
而且自崇禎四年接連出了幾個外來縣官被人暗殺在縣衙里後,這齣兵剿匪便再也沒有哪個官員敢提了。
好在這些結寨的地方豪強們雖然不遵官府,但對流寇卻也同樣敵視,因為官府頂多要他們繳糧助餉,而流寇卻是不但要糧要餉,更會要他們的命。
相對官兵的無能,這些寨兵們有時倒也能主動出擊小股流寇,遇到落單的流寇更是直接殺人砍頭,因此地方官府現在對他們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對方不從流寇一起造反便是阿彌陀佛了,哪裏還會去招惹他們。
有的官員更是把這些豪強看作是救命的稻草,請為座上賓,為的就是流寇來的時候這些豪強們能夠救他的小命。
以墨離的性子,這種不服王化的地方悍匪是一定要剿除剷平的,否則還有什麼王法可言。但是由於現在急於追剿王嘉胤的叛軍流寇,哪裏有多餘的時間來理會這些地方豪強的寨兵。
再說,他新遼軍畢竟是客軍出征,結寨的寨子又是在湖廣、河南境內,冒然去剿這些寨子恐怕湖廣和河南官員不會感謝他,說不得前頭幫着剿了,後頭彈劾新遼軍似流寇入境的奏疏就能上報到京師,這對於自己想要立足湖廣的計劃可是有百害而無一利。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崇禎對自己一直都沒放心的呢,眼下要緊的是圍剿流寇叛軍,豪強的事情還是留待以後再去解決吧。只要剿滅了王嘉胤的叛軍,自己掌握了湖廣的軍政大權,天下又太平了,這些豪強自然失去了生存的土壤,到時不服王命也得服了。
但是墨離忽然想到,這王嘉胤的叛軍如蝗蟲過境一般,所過之處幾乎是赤地千里,許多結寨自守的寨子都被叛軍攻破蹂躪一番了,為何這個寨子還能如此張揚不把官軍放在眼裏。難道有什麼貓膩。還是的確有着非同一般的實力,連王嘉胤的數萬叛軍也莫可奈何。
猛然想到,守寨之人全是頭戴白帽,莫非是老回回馬守應的部曲。
想到這裏,墨離連忙叫人找來當地的嚮導馮大牛。馮大牛是長陽縣衙的衙役,大軍趕到長陽時要求長陽縣派名嚮導為大軍指明道路地形,於是便把馮大牛派了來。
給官軍當嚮導可不是什麼好差事,這新遼軍看着兵馬雖多,可到底能不能打誰也說不準,如今這流寇叛軍四處肆虐,萬一這新遼軍也和別的官軍一有不禁打,那自家的小腦袋可就懸了。
攤上這個苦命差事馮大牛真是叫苦連天,可縣尊大人說了,你小子不去這衙門裏的差事也別做了。一家老小全指着當差這點錢糧餬口,這要是不讓當差了,一家老小還不得喝西北風去。
馮大牛無奈,只能硬着頭皮當了這嚮導,一路上卻時刻提心弔膽着,生怕這新遼軍見了叛軍先自跑了。為了自家小命着想,他可是連官差的衣服都不敢穿的,連夜叫婆娘從櫃底找的一身破舊衣服,套在身上看着倒也是個苦命人,萬一真叫流寇捉了,估摸看着不像吃官飯的也能給放回來。
馮大牛帶過來後,墨離很平和的說道:「馮大牛,本將軍問你,前面那寨子是本縣什麼人所立。」
墨離雖然說話和氣,但是帶兵久了,又是大軍統帥,自有一股逼人的氣勢,那馮大牛一進帳就被墨離強大的氣場所懾,也不敢看墨離,低着頭小心翼翼說道:「回將軍話,前面是本地大戶馬鴻禧馬老爺的寨子。」
「馬鴻禧。」又是一個姓馬的,墨離暗自愣了一下神,眉頭皺了一下,那老回回不是就叫馬守應麼,莫非還真是馬守應的部曲。
「馮大牛,這馬鴻禧可是回回。」一旁的關鋒見墨離皺眉,便知他心思,見他在沉思,於是便替他問道。
馮大牛一怔,卻是帶了幾分羨慕的神情說道,「馬老爺家是信回教的,凡上節客四里八鄉的教民都會聚到馬家寨子,熱鬧得很,小人有幸也去湊過幾回熱鬧,馬老爺當真是豪爽,那牛羊肉敞開供應,小人着實吃了不少,現在想來...」
馮大牛正回憶着自己在馬家寨子的好日子,想到當時吃的牛羊肉口水就直流,他還顧不上擦一擦,卻聽見墨離冷冷的說道:「如此說來,這馬家寨子裏的就是回回了。」
「回將軍,馬老爺家是蒙元時期駐守荊州的花赤軍後人,本朝開國後遷到我長陽縣,至於回回,縣裏的秀才的確是這麼稱呼那些教民的。」馮大牛不敢再東扯西扯了。
墨離皺了皺眉頭,問道:「本將軍問你,這些回回可遵我大明律,可安份守己。」
「這....」
「這什麼這,本將軍問你的話你聽不見嗎,」墨離有點惱火,眼睛一瞪。
馮大牛被嚇了一跳,忙道:「回將軍的話,小人只是縣裏的差役,只知馬老爺乃本縣首屈一指的大戶,其餘的小民就不知道了,真不知道。」
「當真不知。」
「當真不知,」馮大牛臉色有些發白,看這將軍的意思,怕是非要刨根問底不可了,不對有些打鼓。可自己要是說了,那馬家能放過咱嗎。
「不管你是真不知道還是不說,本將軍都沒興趣知道了,呵呵,不過,如果被本將軍知道誰為非作歹無法無天,那本將軍是一定要剿滅的,至於隱瞞軍情的,本將軍也絕不姑息,」墨離看着馮大牛笑了笑,語氣卻冷冰冰的說道。
馮大牛被墨離看得心頭髮毛,額頭冷汗涔涔,忽然撲通一聲跪下,哭喪着臉說道:「將軍恕罪啊,馬老爺他家大業大,雄霸一方,小人、小人實在是......」
只說了兩句話,馮大牛便臉色發白,渾身哆嗦語無倫次起來。
墨離、關鋒、曹變蛟、何鎮東、馬進忠等人均覺得奇怪,看這樣子,這馬鴻喜難道是長陽的大老虎。可這馬鴻喜不過是一方地址豪強罷了,如何竟能嚇得馮大牛這些縣衙衙役談之色變。
墨離越發狐疑起來,喝問道:「馮大牛,你為何怕成這樣。莫非這馬鴻喜是個天大的惡人不成。縱使他是個豪強大戶,可你們可是代表大明的官府差役呢,身上穿着官衣,何至於如此懼怕他一個豪強地主。」
馮大牛抬頭看了墨離一眼,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可能想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喉頭動了動又咽了下去,那欲言又止的樣子更讓人覺得這馬鴻喜必然有名堂。
墨離脾性再好,這時也忍不住大喝一聲道:「馮大牛,本將軍要你說清楚,你老實說來便是,再這麼吞吞吐吐的,小心本將軍把你第三條腿打骨折,」
這一聲暴喝把馮大牛嚇了一跳,他雖然沒有聽懂第三條腿什麼的,但卻再也不敢藏着掖着,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將馬鴻喜的事情說了出來。這不說還好,一說出來,卻把墨離等一干將領氣得勃然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