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德天子 第十九章 挑燈

    今夜的一切都比昨夜要好上太多，月光皎潔，夜風習習吹在身上清清爽爽，洛凡塵在院中雖是靠着一條長凳，卻像是在躺椅上一樣舒服自在。

    在屋裏眼巴巴等着抓賊的溫靈歌可就沒這麼舒服了，看着身體隨着條凳上下搖晃沐浴月光的洛凡塵，暗自嘀咕：一天時間休息還不夠，安排完院中事宜之後人不見蹤影看來是找地方又補一覺，這還覺得不夠精神，現在又跑這睡上了。

    王半城同樣低聲喃喃疑惑道：「這賊還抓不抓？」

    不過洛凡塵的到來卻讓廊下等待已久的家丁們鬆了口氣，壓抑的氣氛得到了幾分緩解。

    對於屋中兩人疑惑不解，洛凡塵不知道，但他所作所為是故意為之，要氣氣在房上隱匿的幾名賊人，一如昨夜扮做尋常更夫時敢當面跟江湖人叫號。

    當然，今夜假寐則更勝一籌。

    洛凡塵藏身起來久未現身，直到他很清楚的感覺到了賊人前來才走到院中。

    房上幾人來了也沒多久，出于謹慎同時昨天打草驚蛇怕今夜院中會有埋伏，而且沒見到深藏不露的更夫才沒有輕易現身，但現在幾人同時覺得自己受到了挑釁。

    來自一個年輕更夫的挑釁。

    是可忍孰不可忍。

    「當……」

    寂靜之中人人都聽得清楚，王家宅院外鑼聲響亮，三更已至，家丁人人聚精會神，精神繃得更緊。

    聲音像是約定好的暗號，洛凡塵靠着條凳原本悠閒，卻忽然站起身來，月光之下看的清楚，那一頭翹起打了天秤的條凳將要回到地面時，一摞瓦一片接一片打着旋同時飛向院中。

    「啪啪啪……嘩啦啦……」

    被當做暗器打來的瓦片全都打在了條凳翹起的一端，讓它在平地上兀自打轉不止，碎掉的瓦碴掉了一地。

    王半城這才知道洛凡塵並沒睡着，旋即卻心頭一緊，真來了，眾家丁大概也是這般想法，唯獨溫靈歌，眉頭一挑，點了點頭。

    熱鬧來了。

    月光明亮看的清楚，瓦片打了個粉碎落地之後，夜晚潛入之人也就不在隱匿，就直接站在房上，不過卻是兩道身影。

    一人身材高大，身穿黑色夜行衣，手持長劍，另一人身穿銀灰色夜行衣，左手一隻單拐，右手拎着一把……

    刀。

    洛凡塵看了看，正是昨夜被打跑的兩個人，微微一笑，雙拐被打落一隻拿了口刀配上了。

    微微轉頭，東面房上站着一人，同樣的黑色夜行衣，兵刃在手裏攥着，是一把金背砍山刀，再度轉身，看見西房上也有個人，蹲着的姿勢，卻處處都透着股古怪。

    頭髮蓬鬆披在肩上，二指寬的一根皮條束髮，正中是個銅鑄的月牙，打扮像是個頭陀，沒穿夜行衣，是一身灰白僧袍，寬袍大袖，為了動手方便用繩子系好，高打綁腿，腳下穿着不是僧鞋而是一雙雲鞋。

    緞子面還算講究，可這裝扮不僧不道有點彆扭，腰裏別着一對峨眉刺。

    剛才洛凡塵面北假寐，在北房上也有兩個人，一個是陸展，另一個手拎刀在其身旁站定。

    共六個人，分四面圍住上房院。

    觀察清楚，洛凡塵微微點了點頭，但注意最多的就是這位勉勉強強算是和尚的，剛才扔瓦試探的就是他。

    一個個神頭鬼腦的傢伙。

    洛凡塵挑起竹竿抓在手中，身旁長凳躺在地上，腳尖一點，長凳飛起，四腳着地穩穩落在北屋廊下，沒帶起絲毫響動。

    人在院中抱拳轉了一圈，朗聲道：「好朋友，下來亮個相吧。」

    公然叫號，年紀輕輕初出茅廬的小子有什麼了不起的，太狂了！

    幾人當即火冒三丈，之前假寐挑釁時，那不僧不道的傢伙還能按着火氣試探，現在幾人忍無可忍，接連縱身跳下，將洛凡塵圍在院中。

    西邊房上的頭陀雖然輩分不高，但似乎是這次行動的頭，原本想着會會洛凡塵，最多教訓一頓拿回二師兄單拐就可以了，可此時正在氣頭上也不管那麼多了，直接抽出峨眉刺，一指洛凡塵，沒說話打了個手勢。

    到底是同門師兄弟，默契十足，五人齊齊而動，所站位置似乎暗合某種陣勢，而等待許久的陸展握着長劍恨不得一劍捅死洛凡塵此時卻插不上手。

    但他的臉色終歸是好看了許多，這五人功夫不弱，群戰之下必奏效，而他們將這更夫拿下，也就沒人阻止自己帶走四小姐，一箭雙鵰，既出了胸中一口悶氣，又能抱得美人歸。

    南房上這兩人昨夜吃了虧，報仇心切，長劍鋒芒畢露斜劈而下，另一人單拐護身，右手單刀攔腰橫掃。

    兩個有過交手的人率先出手，另外三人雖沒動手，卻封住了所有退路。

    既然無路可退，那便一往無前，洛凡塵手握竹竿，卻劍意凜然，身子一晃，如同鬼魅般消失，再出現時已然飄身穿過這一刀一劍，來到兩人身子中間。

    手中竹竿橫擺兩下，便擊中兩人腰腹位置，發出兩聲悶響。

    只是劍意不能直接傷人。

    兩人手捂着被竹竿抽中的位置，忍着疼心中暗嘆，明知道再次動手也是做無用功，只是想探出幾分虛實讓幾位師弟知曉大概，卻沒想到今夜兩人聯手只一招便敗了。

    洛凡塵脫離五人包圍，長竹竿一頭搭在地上，淡笑道：「一起上吧。」

    另外三人此時也顧不得其他，刀劍齊舉，重新圍攏上來，洛凡塵手裏一根竹竿，劍招用出也不覺怪異，只是不能真的與那精鋼打造的兵刃正面相碰。

    七分巧，三分意，跟着幾人纏鬥起來也不落下風。

    轉瞬之間，百招已過，洛凡塵卻覺得有點不對勁，真正跟自己有接觸的只有四件兵刃，那個拿着峨眉刺的頭陀只是跟着轉來轉去，不進不退，偏偏又不得不防。

    洛凡塵竹竿再擺，撥開一刀一劍，劍一此時有點無用武之地了，之前是因為兩人的前沖給他留出了空隙，現在五人似乎變為一個整體，撕不開沖不破，就這麼一丈方圓的地方，身法有點施展不開了。

    「呔！」

    洛凡塵琢磨的功夫，身後背對着的東方位置上忽然想起一聲爆喝。

    其實並不用喊，洛凡塵也能感受到身後那人內息流轉速度到了極致，穴竅爆豆般的聲響，顯然是將全身功力調到極限的全力一擊，只是他還沒到將全身功力完全融入一刀絲毫不浪費的境地，融入刀中七分便是不易，多餘的不得不通過擤氣方式釋放出來，若不然經脈必然受損。

    洛凡塵身形一轉，竹竿收回，手持金背砍山刀的男子氣勢雄渾的一刀已然劈下。

    似乎避無可避，硬接？憑什麼？一根竹竿？笑話！天大的笑話！

    原本插不上手卻又不捨得離開太遠的陸展此時眉開眼笑，他似乎看見了接下來一刀兩斷，血肉橫飛的一幕。

    昨夜拿着一根竹竿的確是打贏了，可今天五人群戰，還拿竹竿是不是有點托大了？小小的更夫不知天高地厚，還想逞英雄，一起上？話說的漂亮，可你小子本事跟不上啊。

    陸展所有的情緒仿佛都融進了這一刀，跟着力劈而下，雪亮的刀鋒眼看臨身，所有憋悶、憤怒全都在這一刻釋放出來，一句『四小姐是我的了』險些脫口而出。

    一根細細的竹竿斜撩而上，在陸展看來無異於螳臂當車，甚至他已經收了劍，坐在廊下，好整以暇。

    可這竹竿卻出乎意料輕飄飄的抵住了雄渾剛猛的一刀，一剛一柔兩個極端，竹竿與金背砍山刀似挨不挨，似碰不碰，隨着一同落下。

    三寸時，砍山刀上勁道開始消散，五寸時，被卸去打大半，七寸時，徹底消散於無形，砍山刀被竹竿牽引落到地上，只剩下耗空精氣神的刀主人，大口的急促喘息。

    「劍十，疊浪。」

    劍如其名，真氣循環往復，生生不息，如浪潮一般，漲潮為攻，一浪高過一浪，退潮為守，卸力也能借力。

    不過洛凡塵此時卻做不到借力打力了，匆忙之中能用出這得勢未得意的一劍已經是靈光一現的偶然了，能絲毫未損用竹竿劫了這一招，還多虧了前幾天境界上的進步。

    能接下這一刀眾人皆是一愣，只不過身處戰團容不得分心，反應過來處了金背砍山刀主人退出，剩下四人陣勢不亂，繼續圍攻。

    洛凡塵內力不減，退潮後的漲潮更加迅猛，威力更大，只不過之前有些凝滯，來的晚了一些。

    但四人卻平分了這份反彈回來的勁道，並無大礙，漸漸地洛凡塵不擅應對群戰的弊端卻顯露出來。

    竹竿逐漸也有點只撐不住洛凡塵內力迅速流轉，偶爾傳來幾道『咔咔』細密的聲音。

    洛凡塵再次盪開一劍，收招之時，眼角餘光卻看見一道尖銳鋒芒從一個刁鑽的角度刺來，加速收回竹竿，險險磕開了這尖峰。

    「當。」

    一聲響，洛凡塵轉身時發現，尖銳物體正是峨眉刺，那頭陀終於出手了。

    出手偷襲太過下作，洛凡塵微微有些動怒，但再出手卻被人架住，轉頭去對付別人，這頭陀又會找機會偷襲，實在難辦。

    陸展懸着的心又放下了，這兄弟五人之中，只有這一個頭陀對他脾氣，別的四人身上總有些對綠林道來說多餘的條條框框偶爾會流露出來。

    就像着偷襲之事，放在其他人身上就做不出來，儘管這上不得台面的動作能給這該死的更夫帶來最大的麻煩。

    洛凡塵現在束手束腳的很難受，雖還處在均勢之中，可他不但要面對四人圍攻還要分心去防着頭陀冷不防的峨眉刺，而且這竹竿也快要支撐不住了。

    陸展現在琢磨着要不要先行一步去找一找四小姐的秀樓香閨了，坐在廊下轉身之時卻發現周圍有些月牙形的痕跡，有時還忽閃忽閃的，分佈的卻很均勻，像是燈光。

    這是什麼？

    陸展想要離近了看看，卻沒注意身後漆黑的房間門緩緩打開。

    難得聽話一次的小袖雙手抓着一根粗麻繩，躡手躡腳走出來，很快就摸了過來，陸展剛剛有點察覺似乎身後有人，下意識抽劍，一根麻繩卻束縛住了雙手，一塊臭烘烘的東西緊接着塞進了自己嘴裏。

    身後之人力氣不小，掙扎幾下卻根本難以動彈分毫。

    溫靈歌邁步走出房門，看向還在戰團中因竹竿脆弱而小心翼翼支撐的洛凡塵，清了清嗓子，朗聲道：「挑燈！」

    四十家丁早就蓄勢待發，直接掀開了扣着的大盆，瞬間，上房院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幾人潛入民宅本就心虛，這一下心中就是一驚。

    終於勉強調理好紊亂內息的男子攥緊手中金背砍山刀，硬撐着站了起來。

    幾人向後退了退，身形轉換之間飛快看了看廊下站着的溫靈歌。

    一身乳.白長衫，身長六尺，象牙摺扇半開，拿在手裏微微扇動，一對燦若繁星的眼睛光芒閃動，捋着兩撇如同眉毛般修剪精緻的鬍子，丰神俊朗，清逸出塵。

    身後站着一個臉如磐石有些僵硬的女子劍侍，陸展正在其腳下，卻一動不動，周圍廊下四十多人，看樣子是家丁，但每人手裏一條粗麻繩，看着自己五人虎視眈眈。

    「洛兄，面子什麼的不重要，支撐不住了說一聲，我給你把劍送過去。」

    溫靈歌輕搖摺扇如是說道。

    戰團之中五人心中更亂，一個小小的更夫尚且如此難以對付，而廊下站立的這位公子，一份渾然天成的泰然氣派，別看年輕，這功夫似乎還在更夫之上。

    而且群戰更夫還久攻不下，再加上一人……

    五人相互對視一眼，都知道不可戀戰，各自同時虛晃一招，散開陣勢，各自擰身跳到房上。

    唯獨那拿着金背砍山刀的男子有些氣虛，由那頭陀扶着在房脊上穿行。

    洛凡塵剛鬆了一口氣，卻不想讓他們跑了，提氣縱身緊跟在後，五人分散開來並不好追，他很快就選定了一個目標。

    那個手段惡劣的頭陀。

    頭陀帶着師兄速度受到了影響，眼看洛凡塵即將追上，頭陀速度沒減，卻在右腳落下之時有蹬下來一堆瓦片，腳尖一挑伸手抓住一塊，揮手就扔，另一人也想儘快離開，將金背刀抖手擲了過來。

    其他房上幾人也是有樣學樣，逼的洛凡塵減緩了追擊速度。

    等瓦片全都被打落之後，五個人全都跳下了房，遁入黑夜。

    「山不轉水轉，小更夫，你給我等着。」

    一句場面話穿破黑夜傳了過來。

    洛凡塵嘆了口氣，再追無用，跳到地上撿起金背砍山刀，緩緩走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