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物坐在後門門檻上,望着教室里高談闊論的石像。
他沒想到神學院裏居然會有這種超乎常理的東西,一座面目不清五官模糊的石頭說話,語氣還陰陽怪氣不男不女,田物覺得只要是個正常人都無法接受……但好在他不是正常人。
至於他為什麼會坐在這裏旁聽……就說來話長了。
田物站在樓梯口,原本只想瞄上一眼就走,但他那一眼沒瞄到石人,卻老遠就看見了坐在門檻上的胖子,然後他轉身就走。
不幸的是……張峰也看見了他。
田物在心中再一次認定這傢伙是塊狗屁膏藥,黏上來就甩不掉了。
「哎呀哎呀……這不是田物兄麼?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胖子搓着雙手嘿嘿笑。
田物開始思考能不能把這傢伙滅口了。
「我告訴你……」石人說,「你什麼時候能寫出來這個字,你就能在我這兒畢業了。」
「真的?」蕭凜雙眼一亮。
「你那什麼表情?」石人問,「從我這兒畢業是那麼令人高興的事麼?碰到我這樣的老師,你難道不應該萬分留戀麼?」
「如果我現在就能寫出來,那我是不是可以畢業了?」蕭凜問。
石人冷笑,「請便……胖子,你去取紙筆來。」
蕭凜信心滿滿說干就干,他把宣紙輕輕鋪在地上,手中的筆蘸上墨汁,深吸了一口氣,心底暗暗發笑,他不是什麼才子不能出口成章,但寫個一字還難不倒他。
張峰和田物都注視着教室里的蕭凜,「一」本是世上最簡單的字,無論是誰都不可能不會寫……但看石人胸有成竹,他們又隱隱發覺哪裏不對。
蕭凜執筆在紙上重重地劃下一道漆黑的墨跡,下筆收鋒都毫無瑕疵極其完美,蕭凜低頭看着紙上的「一」,覺得自己這輩子可能再也寫不出這樣完美的一字了。
蕭凜擲筆於地,抬頭看向石人。
石人嗤之以鼻。
「這也是一?」
「老師你難道不識數?這不是一是什麼?」
「這明明是條扁擔。」
蕭凜愣住了。
「我早就說過……你這水平就只認識扁擔,哪裏認識『一』字?」石人嗤笑,「你這麼多年都活到扁擔上去了麼?」
「我告訴你……這世上真正認識『一』字的人寥寥可數。」石人說,「而且每個人眼裏的『一』都不一樣,你眼裏難道就只有扁擔?」
「前輩……那要怎樣才算認識了『一』字?」張峰問。
石人目光一掃,胖子頭皮一緊,他剛來時被這個怪物一眼掃下了山摔得半死,那段痛苦的記憶猶新。
「我不知道。」
胡一刀懶洋洋地縮在扶手椅中,閉着眼睛養神,忽然響起敲門聲。
「誰啊……」胡處長頗有些不滿,不知道這個時候是他的專屬休息時間麼?這可關係到他的身體健康!這世上有什麼事能比他胡一刀的健康更重要?隨便打擾教務處處長的休息……這也太不把他這個處長放在眼裏了。
「進來。」胡一刀拖長聲音以此來表示自己的不滿,他想着等人進來一定要教訓教訓。
老人緩緩推開門。
胡一刀立即起立。
「嚴……嚴大夫,真是稀客啊,是什麼風把您吹來了?」胡胖子滿頭大汗,上前迎接,「您上座您上座……」
他的資歷可沒高到能在這位主面前懶洋洋地翹着腳訓話,別說什麼處長專屬休息時間,他的作息時間表還是嚴大夫給他定製的。
學院裏的年輕學生們只知道這個麻袍老人是校醫院裏的大夫,但胡一刀作為神學院的教務處處長,自然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就算是校長,恐怕也只能和這個老人以平輩相稱。
「胡處長不必多禮。」老人擺擺手在靠牆的長椅上坐下,「處長還是坐回去吧。」
胡一刀在辦公桌後坐下,「嚴大夫此次登門不知所為何事?」
「我一來是想問問蕭凜那孩子的情況。」
「蕭凜?」胡一刀笑,「那小子已經被石人前輩收為學生,嚴大夫不必擔心。」
「被石人收為學生?」嚴大夫一愣,這倒出乎他的意料,因為那個老怪物已經三百年沒有收過學生了。
「能被石人前輩收入門下,那小子前途只怕不可限量啊……」胡一刀嘖嘖讚嘆。
「未必……」老人皺眉。
「為何?」胡一刀問。
「我帶他進學院時就已經檢查過他的身體。」嚴大夫搖搖頭,「他經脈不通,此生註定無法修煉。」
「什麼?」胡一刀手一抖,茶杯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石人應該也看出來了這一點……他為什麼還要收那孩子為徒呢……」嚴大夫沉吟。
「可有醫治之法?嚴大夫您可是……」
老人搖了搖頭,「先天絕脈,回天乏術。」
胡一刀的心霎時涼了半截,他知道面前這個人是誰,他說治不了,那麼全天下就不可能有人能治。
「我把他留在校醫院,本想讓他和仁心那孩子一樣學些醫術,以後也好謀個生路。」嚴大夫說,「如今既然被石人收為學生,那就算了吧。」
胡一刀點點頭,「嚴大夫前來就是為了這個麼?」
「不……」嚴大夫搖頭,「我要走了,特此來辭行。」
胡一刀跳了起來,撞倒了身後的椅子。
「什什什什什……麼?」胡一刀大驚失色,「嚴大夫您要走了?可是哪裏照顧不周您告訴我我一定改……」
「不不不……」老人笑着搖頭,「學院對老朽百般照顧,老朽感激不盡,只是此事重大拖延不得。」
「什麼事需要嚴大夫您親自跑上一趟?」胡一刀問,「您知會我一聲,我一定派人幫你處理妥當。」
「處長可還記得當年的預言?」
「您……您是說……應劫者?」胡一刀聲音顫抖額頭沁出冷汗。
老人點點頭。
胡一刀腦中嗡地一聲,天要塌了麼?嚴大夫說的是什麼他當然知道……如果不是因為當年那個人的一句話,神學院乃至整個仙界也不會變成這樣,校長不會出走,館長不會隱居,神學院也不會有應劫者這種東西。
「難道……有關應劫者?」胡一刀不敢多問,這件事根本就不是他能摻和的……難怪嚴大夫要親自出馬。
老人點了點頭。
「那麼嚴大夫您要去的地方是……」胡一刀小心翼翼。
「北域,百尺山。」嚴大夫說,「我要親自拜訪那個看天的人,得天書者……無極星官。」
胡一刀默默無言,這件事已經通天了,無極星官乃是十人議會之一,仙界的最高管理者,號稱得天書者。是只有嚴大夫這樣的人才能見到的人物。
「需不需要向上面通報一下?」胡一刀問。
「不必了。」嚴大夫說,「我這一走短則半載長則一年,這段時間裏我希望你能代我照看一下仁心那孩子。」
「嚴大夫所託,胡一刀定當竭盡所能。」
老人點點頭。
女孩低頭仔細打理花圃,這是她親手種的水仙和繼木,校醫院位置偏僻平時冷冷清清,仁心一身醫術無用武之地,閒時無事就在門前小路兩旁的空地上撒下花種,她不能直立,只能坐在輪椅上彎腰栽種,椴薇無事時也會幫忙,但大多數時候只是仁心一個人照顧這些花。
少女很小心,這些嬌艷的植物非常脆弱。
路旁還有嚴大夫栽的木棉樹,但可惜秋天不是木棉花開的季節,否則漫天飛舞的木棉花會很美。
仁心輕輕撫摸齊人高的水仙花,這些花長勢很好,這要歸功於仁心的細心照顧,仁心很喜歡這些花……她很少能做成什麼事,但這些花是由她一手栽培而成。
耳邊響起細微的腳步聲,女孩回頭一愣。
「嚴大夫?」
老人站在路上,「丫頭,我走了。」
仁心目光一黯,「今天就走麼?」
老人嘆了口氣,上前輕輕摸摸女孩的頭,「事關重大,不能再拖了。」
「你什麼時候回來?」仁心眼眶發紅,眼淚打轉。
「一年之內一定回來。」嚴大夫笑笑,「這段時間裏我會讓椴薇和蕭凜陪你。」
「不會有事吧?」女孩咬着下唇,語氣擔憂。
「不會有事……這世上能讓我出事的人還沒生出來呢。」嚴大夫笑笑,「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