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機會,蕭凜想把這棟樓的設計者千刀萬剮。
這棟建築物的內部結構出奇地複雜,走廊彎彎繞繞,蕭凜抱着女孩一路狂奔,仁心乖乖地縮在他的懷裏一動不動,少女輕得像羽毛,身體溫暖柔軟……雖說是難得的一親芳澤的好機會,但蠢蠢欲動也要分時候分場合啊……地震還在持續加劇,這時候還敢起色心……蕭凜可不想做個牡丹花下死的風流鬼。
他後來才知道,這裏是校醫院,設計者是嚴大夫……給蕭凜十個膽子他也不敢把嚴大夫千刀萬剮。
蕭凜坐在大門台階上氣喘吁吁,仁心坐在他身邊。
「總算逃出來了……」蕭凜伸手擦汗,剛剛緩了口氣,天邊又是一聲悶雷炸響。
「這是怎麼回事?」蕭凜抬頭,眼見着天色緩緩轉暗,烏雲在頭頂匯聚,隱隱有雷光閃動翻滾如龍,一片山雨欲來風滿樓。
他們面前是大片草地,對面是蔥蘢的樹林,羊腸小道在密林之間蜿蜒曲折。
「要下雨了麼?」蕭凜用手搭個涼棚極目遠眺,他第一次出門,遠山在昏暗的天光中映出模糊的剪影,看起來像是一幅渲染水墨畫。
「不……不是下雨……」仁心坐在台階上瑟瑟發抖臉色蒼白,「蕭凜,我們快走。」
「仁心小姐……你怎麼了?」蕭凜回頭一怔,女孩雙手緊緊抓住台階骨節發白。
「快走……」仁心搖搖頭,「馬上要開始了。」
「哦哦……走我們走……」蕭凜轉身將仁心背起來,還不忘問上一句,「什麼要開始了?」
「三局論戰。」
三局論戰?那是什麼東西?真是個奇怪的名字……蕭凜搖搖頭,他只是個凡人,看什麼東西都是鄉下人進城。
蕭凜還想再接着問,但他忽然發覺一個更嚴重的問題……
「怎麼不走了?」仁心靠在他的肩上。
「我們……往哪走?」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們面前已經不再是滿眼翠綠,蕭凜揉了揉眼睛,真是活見鬼了……草地樹林如詩如畫的山水像是被誰從畫布上抹消了。狂風捲起黃沙如鬼魂般嗚咽,腳下堅硬的岩灘怪石嶙峋,數丈高的風蝕岩堆砌在平地上,魔鬼之城。
一切在悄無聲息中轉換,蕭凜上一刻還在南方的魚米之鄉,下一腳就踏進了茫茫大漠。
這就是傳說中的一步千里?他蕭凜什麼時候學會了這樣的奇術?
蕭凜嚇呆了,他活了十五年,原來全部活到狗身上去了。
仁心緊緊抱着他,縮在蕭凜的背後躲避漫天的風沙,長發被狂風吹散。
「這……這……這這……」蕭凜腿軟,勉強站直,「這裏是什麼地方?」
「快找個地方躲起來。」仁心捅捅他的後背,這個時候她倒是比蕭凜冷靜,「這裏是三局論戰的戰場,我們是亂入者……會死的。」
「會死?」蕭凜一呆。
仁心趴在他背上用力點了點頭。
蕭凜站在狂風中像一株凌亂的枯草,被颳得東倒西歪。沙塵暴中的能見度極低,地面向前隱沒在不遠處的風沙里,夕陽半死不活地遠遠耷拉在天邊。蕭凜已經不敢開口說話了……一張嘴就是滿口沙子。
蕭凜從來沒來過這樣的人間地獄,他從未見過能颳起石頭的大風和漫天的黃沙,這裏究竟是什麼鬼地方?
「這裏是諸天星辰轉輪陣內……四象幻境。」仁心解釋,「我們被卷進來了。」
蕭凜無暇顧及這些……他頂着大風在岩灘上舉步維艱,卻找不到一個可以避風的地方,他的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這樣下去鐵定完蛋……自己完蛋也就罷了,還拖累了仁心。
得找個地方避避風頭……蕭凜眯着眼睛在天昏地暗飛沙走石中找庇護所,忽然隱隱聽見呼嘯尖銳的風聲中有人在說話。
聲音隨風飄散,很難辨認,但蕭凜立即精神了……只要能找到人幫忙或許可以保住自己這條小命。
「仁心……有人說話,你聽見了麼?」蕭凜抖抖肩膀。
無人應答,女孩虛弱地趴在他的背上渾身無力臉色蒼白。蕭凜心裏咯噔一下暗道不妙……仁心一個年輕女孩還身有殘疾,在這裏怎麼熬得下去?
蕭凜順着聲音找了回去,耳邊的聲音也漸漸清晰。
「王坤……遊戲結束了,你大勢已去敗局已定,何必再做無謂掙扎?」
聲音洪亮甚至壓過風聲,顯然屬於一個男人,蕭凜在腦子裏夠勒出一個壯漢形象。
很快有人回答了,聲音中正平和不緊不慢。
「是麼?」
「你的伏兵已經全軍覆沒,空城計不必再唱了。」
「這不還有我麼……我還沒死呢。」
「向來坐鎮中軍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會長大人也會親自上陣麼?」
「會不會打過才知道……取下我的項上人頭對你來說不是大功一件麼?。」
蕭凜聽着聽着發覺不對勁了……這說的是什麼?全軍覆沒……坐鎮中軍……項上人頭……怎麼聽都不是什麼好話。他緩緩放慢腳步,隱隱感覺前面並非善地。
那邊話音剛落,狂風襲來捲起沙石,這些細小的石子夾雜在風中速度達到了極其可怕的程度,蕭凜埋着頭硬抗,很快被砸得渾身青紫。
「王坤……投降吧……」那個壯漢又吼了起來,「學生會敗局已定。」
「聽聞周兄一手飛凌渡月的功夫出神入化,在下仰慕已久卻未有幸得見,不知今日可否讓鄙人漲漲眼界?還望周兄不吝賜教。」
「會長大人把話說到這份上……那在下也不好敝帚自珍,請指教。」
蕭凜總算是聽明白了……這兩個人是在打架。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就是那個遭殃的凡人。
風中悶雷又起,漫天的黃沙中隱隱可以望見閃動的電光,這些極其銳利的光甚至刺破沙牆……打得真是驚天動地。
蕭凜是唯一的旁觀者,這樣的機會千載難逢,世上有幾個人能有這個福分看到神仙打架?蕭凜遠遠望了一眼……然後轉身拔腿就跑。
再不跑就要把命丟在這裏了……蕭凜終於明白了仁心說的戰場是什麼意思,狂風中火光迸射,高溫甚至熔融了沙石,悶雷在低空滾動,岩灘被震烈,蕭凜第一次親身體驗到了「天崩地裂」這個詞所形容的場景。
身後突然尖聲呼嘯,一把長劍洞穿空氣,白光划過蕭凜的額角,落在地上入土三尺深。
蕭凜登時不敢動了,他呆呆地看着一縷額發被大風捲走。
這是什麼意思?你我遠日無冤今日無仇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你給我一劍是何居心?
他緩緩回頭,空中萬劍狂舞。
這玩得越來越大了啊……
蕭凜沒法數清究竟有多少把劍,那些劍在風中穿梭,渾身流溢着冰冷的光,它們匯聚成流,猙獰兇狠仿佛捕獵的蛇群。
「這……這是王坤的長青劍訣。」仁心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過來,她把頭搭在蕭凜的肩上,望着空中飛舞的劍,面無血色。
蕭凜踉踉蹌蹌地後退,坐倒在地上。
「蕭凜……快走。」仁心輕聲說,「別管我了……你再不走會死的。」
我當然知道會死啊……剛剛那一劍再準點自己現在就是具屍體了,但我根本無處可去啊……
「這已經是三局論戰的最後一輪。」仁心很虛弱,「他們雙方都只剩下一個人,這是決戰,不會有人管你……你去找個地方躲起來直到結束就安全了。」
「你怎麼辦?」蕭凜一愣。
「蕭凜……你怕死麼?」少女抬頭直視蕭凜的雙眼。
「我……怕……當然怕啊,這世上每個人都怕死。」
「怕死還不快跑?」仁心伸出手推蕭凜。
「好……我跑……我跑……」蕭凜的體力消耗之大早已到了走不動路的程度,深入骨髓的極度疲憊現在才真正表現出來。他低身去拉仁心的手,女孩把手縮了回去。
蕭凜愣住了。
「背着我你跑不掉的。」仁心說,她的聲音很輕,出口就湮沒在漫天的風聲中。
但蕭凜聽得非常清楚。
姑娘你在開什麼玩笑?你一個人留在這裏還有活路麼?你是個女孩子……是個殘疾女孩子你知道麼?我們要愛護老弱病殘這是傳統美德你知道麼?四大弱勢群體你一個人就獨佔三項啊……你還讓我跑?
蕭凜怔怔地看着女孩的眼睛,知道她不是在開玩笑。
「快走……他們已經打到這邊來了。」仁心偏頭望望,那堵沙牆已經逼得很近了,皮膚暴露在空氣中被氣流切割得生疼。
「沒事……我不怕死。」仁心說,露出很淺的笑容。
蕭凜發誓他一輩子也沒見過那樣好看的笑。
然後笑容凝固了,兩人都怔住了。
他們同時緩緩低頭,蕭凜看向仁心的胸口,仁心看向自己的胸口,鮮艷的花在那裏綻放,美得驚心動魄。
鋒銳的劍閃着寒光從少女的胸口透過,劍尖上的血珠倒映着冰冷的劍刃。
蕭凜覺得整個世界的時間都靜止了。
女孩抬頭笑笑,臉色還是一樣蒼白,「我沒事……快跑啊。」
蕭凜覺得她倒下去的身影真輕,輕得像羽毛,像女孩隨風飄散的靈魂。
「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