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梓立即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自己在賭場連勝數局,想必已經驚動了賭場的高層,他們肯定不會讓自己就這樣接着贏下去,這個人多半是賭場老闆們請來對付自己的。
「既然老前輩盛情相邀,那麼晚輩也就卻之不恭了。」
葉梓注意到老人的手,手掌枯瘦手指很長,但掌面和指節上都是老繭。
「以前別人都叫我王六,你也可以這麼稱呼我。」老人點頭。
圍觀的人群突然騷動起來,有人認出了這個老人,「金手六爺……他是金手六爺!」
「金手六爺?他不是早就賦閒在家了麼?今天怎麼又重出江湖了?」
「金手六爺可是這渝州城裏一等一的好手,聽說他一雙手如有神助,搖色子要幾點就有幾點!」
葉梓心頭一凜,看來自己還是小瞧了這渝州城的賭場,既然有人能聽聲辨位,那麼自然也會有人能控制色子的走向。這老人必然是浸淫此道數十年的人物,對色子比對自己的手腳還要熟悉。
葉梓又想起師父在自己臨行前對自己所說的話……他說葉子啊,不要小看任何人,更何況你根本就不會看人。
「小兄弟,我們換個玩法如何?」六爺把木盅倒扣在賭桌上,木盅旁是三顆色子。
「換什麼玩法?」葉梓挑眉。
「我知道猜大小對你沒有難度,不如我們猜點數?」六爺笑,他從懷裏掏出一疊銀票按在面前的桌子上,「無論你出多少賭注,我都下雙倍的注,如果你贏了……這些錢就是你的。」
圍觀人群一片譁然,一半人驚嘆賭場的手筆之大,這孩子每次出手都不留餘地,如果這次下的賭注是八百兩,那麼六爺豈不是要出一千六百兩?普通人一輩子恐怕也花不了這麼多錢……另一半人驚懼於遊戲的難度,猜大小與猜點數完全不可同日而語,如果說猜大小尚能算作拼運氣,那麼猜大小就根本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三枚色子,能組合的點數大至十八小至三點,瞎猜猜中的概率幾乎為零。
「好。」葉梓同意了。
所有人都深吸了一口氣,他們知道這個少年擁有神乎其技的猜大小能力,但猜大小與猜點數兩者難度截然不同,堪稱天壤之別,喧鬧的賭場罕見地安靜下來,不少人都為葉梓捏了把汗。
六爺伸手扣住木盅底,輕輕一晃一翻,桌面上的三枚色子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六爺年近七旬,原本該是渾身僵硬犯脊椎病風濕痛腰間盤突出的年紀,但他一雙枯瘦的手翻飛輕盈如燕,黑色的木盅在他的指尖旋轉快得只剩下一片模糊的影子。
圍觀的人呆呆地看着站在桌前氣定神閒的老人,時光仿佛又溯回到了大名鼎鼎的金手六爺全盛的時代,觀眾中有些人是幾十年的老賭徒,他們經歷過那個年代,在那些年裏這個老人也是這樣立在桌前氣定神閒,但卻以一己之力主宰全場,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無人敢於金手六爺對賭。
這一切都寂靜無聲,原本搖動色子時三顆骰子在盅內碰撞會噼里啪啦地響,但老人手中的木盅只有風聲。
葉梓吃了一驚,他的聽力和常人不同,他能聽到色子飛速旋轉的聲音,這些聲音連成一片,極難分辨,更別說精確判斷單個色子的狀態。
葉梓閉着眼睛聚精會神,額頭上開始沁出細密的汗珠……這是個難纏的對手,非常棘手。
「啪」地一聲,清脆的碰撞聲打破寂靜,老人猛地把木盅扣在桌面上,他收回雙手,直直地望向對面端坐的少年。
「可以猜了。」
葉梓睜開眼睛。
按照賭場的規矩,為了防止出老千,扣盅後必須在三息之內猜出大小,否則算棄權……但這是對賭,棄權即認輸。
葉梓沒有抬頭,他盯着桌面上的木盅,這件簡單的賭具顯然有不少年頭了,表面被人手打磨地很油光。
老人看着葉梓,沒有說話。
所有人都沒有說話,但圍觀者們並不知道這兩個人在做什麼,只是不敢出聲打擾。
葉梓在心底計算時間,他知道對面的老人也在心底計算時間,三息一過,如果自己再不猜出點數,就算自己輸了。
一息……兩人都面無表情。
兩息……葉梓依舊面無表情,但老人的嘴角已經開始溢出笑意。
三息……時間到。
六爺輕輕清了清喉嚨,正要說什麼,突然一怔,所有人都一怔。
葉梓緩緩起身。
女孩順着階梯下樓,書樓側面有一道狹窄的木梯繞着閣樓上行,這棟樓內都是鎮南王府的藏書,原本不住人,所以在裝飾方面沒有花什麼功夫,從外觀上看只是座破舊的角樓。
她在書樓中待了三天,廢寢忘食輾轉反側卻始終無法破解書中的難題,心中有些煩悶,於是下來隨意走走透透氣。
師長們曾經反覆叮囑自己不可隨意出門,看來出門去渝州城中逛是沒指望了……好在王府面積很大,又是園林設計,女孩在府中轉悠倒不覺得狹小。
她偏頭望了望對面的廂房,聽說那裏現在住了個人,還是個來歷不明的年輕男人,想起這個女孩就很不痛快……因為自己之前在那間房裏睡了一夜,如果知道還會有人住進來,她就應該把廂房裏的所有東西全部撤掉。
女孩不知道夫人為什麼會放一個來歷不明的人進來,但小心使得萬年船,如今外界不太平,她還是小心謹慎些好。
廂房房門緊閉,女孩這兩天住在書樓上,遠遠望見那個少年早出晚歸翻牆進出,心裏其實有些懷疑……哪有人正門不走經常翻牆的?喜歡翻牆的不是賊麼?
不如……去看看?
女孩心底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就像小貓的爪子撓着似的癢。
她左右望望,後院還是一如既往地冷清,偌大一個庭院只有自己,女孩輕手輕腳地穿過空地,心裏升起一種荒謬的做賊般的緊張感,女孩繃着臉作漫不經心輕鬆狀,如果一旦有人發現她就能立即轉身,好像剛剛只是無意間走到這裏。
她嘗試着輕輕推動那扇門,門很輕鬆地被推開……居然沒鎖。
房間內的擺設還保持着原樣,床鋪整整齊齊……這有些出乎女孩的意料,男孩子難道不都是亂糟糟的麼?把蟑螂當寵物滿地的臭襪子就是那些小生命的安樂窩……但這裏還是和自己離開前一樣整潔,地板光亮,唯一多出來的東西是桌上的行李。
一個包袱,包袱下壓着一把劍……還有一張紙。
白紙攤開在桌面上,女孩皺着眉低頭看……好像還有字?
她的臉頓時紅了,紙面上的字是「損神日日談虛空,不如歸命胎息中」,字跡整齊娟秀……這不是自己的東西麼?怎麼會出現在他的房間裏?
莫非這個人也是個不學好的登徒浪子,和神侯府北海商會醉風樓那些公子哥一樣滿腦子亂七八糟?不……不對,他分明沒有上過自己的書樓,這張紙多半是被風吹落,然後無意間讓他得到的。
女孩的注意力被後面的字跡吸引了,筆跡和自己截然不同,「綿綿不絕神自通,煙升雲降雨濛濛。」
這……這是……女孩瞪大了眼睛,難……難道說……她呆呆地偏頭看看桌上的行李,目光中流露出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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