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告訴我,憑什麼你凌棲遲事事都比別人好?」凌棲允面上漸漸恢復了些血色,凹陷的眼睛死死盯着凌棲遲,「同是皇子,憑什麼你家世好,才學好,受父皇寵愛,受群臣眾望?」
「你以為真的有所謂的天才?自己不努力,反而怨天尤人,你竟還振振有詞了?」凌棲遲斜睨着床上怨氣深種的人。
「好一副說教的樣子,的確有父皇當日的風采呢。」凌棲允撫掌輕笑,「你說這些,當真不虧心嗎?若不是那老糊塗事事偏着你,你算個什麼東西?」
「你夠了,父皇最是公正嚴明,豈由得你玷污?」
「笑話,天大的笑話。」凌棲允仿佛真的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仰頭大笑,一串串狂躁的笑聲響徹大殿。
許久,凌棲允悠悠轉過視線,看着一臉茫然的凌棲遲,又是一陣狂笑,「三弟真是貴人多忘事,可為兄卻忘不掉。」
他笑着笑着,語氣中竟帶着些哭腔,「你還記得玲兒怎麼死的吧?為什麼兇手能逍遙法外,甚至當上儲君?」
聽到這個名字,凌棲遲心中一酸,片刻,面上愕然。
還未等他開口,凌棲允就上前抓住了他的衣領,惡狠狠道:「我的親妹妹,不就是死在你這種自以為事的人手上嗎?」
「二哥……」
「當年一同外出狩獵,你箭法不准,將玲兒一箭斃命的事你忘了吧?」凌棲允越說越激動,將眼前人的衣領擰得更緊,「這是其一,而後你刺殺公主,那老糊塗竟然罰都未罰過你一下,何談償命?」
「二哥竟是因為此事?」凌棲遲僵直在原地,遲遲未動。
凌棲允卻只道他心虛了,反而更加狂躁,一把扯下自己的上衣。凌棲允後背上的傷痕全部裸露出來,橫七豎八,極其可怖。
他的牙咬得咯咯作響,繼續道:「沒罰你就算了,可我呢?卻因為擅自帶弟妹出去狩獵被打得皮開肉綻,到如今傷疤都好不了。」
凌棲遲看着他背後可怖的傷痕,又轉眼看看他猙獰的面孔,微微閉眼,深吸了一口氣。
良久,悠悠嘆道:「沒想到當年的事,對二哥竟有這麼深的影響,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你就會以死謝罪?」
「早知如此,我就會告訴你真相。」凌棲遲終於回過神來,甩開凌棲允放在他領口的手,「玲兒,是你殺的,你忘了嗎?」
「不對!」凌棲允捂住耳朵,不斷搖頭。
「是你潛意識裏拒絕想起吧?或者這些年,你已經記起來了,只是不願相信,對嗎?」
「不對!」
「你誤殺了玲兒,父皇罰了你,你卻因為刺激過大,昏迷數月,忘了前塵往事。父皇心疼你,才沒告訴你真相,一直對你說玲兒是我誤殺的。」
「不對,不對。」
「……」凌棲遲頓了頓,看眼前的人一直重複着「不對」,就知道他潛意識裏,必定想起了真相。
只是想起真相時,老國君早已葬身他手了,因此他才不願意承認。
「所以,你對父皇一絲愧意也無嗎?」凌棲遲的眼光突然黯淡下來,鼻頭不由得一酸。
「不對不對不對」凌棲允還在邊搖頭,邊不斷地重複着這兩個字。
好像是在說服自己做的都是對的。
須臾,他猛地抬頭,十分篤定道:「我沒錯,那老糊塗就是偏心,偏得離譜。」
凌棲允的眼中好像蒙上了一層薄霧,他隨手撕了一片床單,在眼前搖晃着,嘆道:「那老傢伙真是偏心啊,我就是拿着這個鎖在他脖子上,他都不願意寫下詔書。」
他將布條系在自己頸項上,雙手一收,感受着那種窒息,「可惡,都快斷氣了,還咬定要把皇位傳給你。我都跪地求他了,只要他鬆口,我就不殺他啊,可他還想着你呀。」
「所以,父皇是在你手上斷氣的?」凌棲遲眼中佈滿了血絲,虎口鎖住凌棲允的下巴。
其實這個答案已經顯而易見了,可是他還是心存那麼一點點僥倖。
他難以想像父皇死在自己親兒的手中,該是怎樣的絕望。
他的虎口越收越緊,幾乎要把凌棲允的下巴捏碎。
凌棲允卻越來越瘋癲,嘴裏自言自語着,「為什麼就不肯呢?非要逼着我殺你嗎?」
「我的課業先生也讚賞不已啊,我也會徹夜研究兵書啊,我也在狩獵場上贏過凌棲遲啊,你為什麼就是看不到呢?」
「你看這些年我多威風啊?他凌棲遲不過是灘爛泥啊,你這老頭子看走眼了吧?」
……
凌棲遲聽着這些凌棲允嘴裏的隻言片語,心中又怒又哀。
他從小就知道二哥一直想得到父皇的認可,可沒想到竟執着到這種程度。
他的手慢慢放鬆,心中竟有些不忍。
恰時,凌棲允突然手舞足蹈地甩開凌棲遲的束縛,翻下床去。
一邊狂奔,一邊揚聲吼道:「我弒父,你凌棲遲弒兄,我倒看看那些人還會不會誇你『有帝王胸懷』,哈哈哈……」
凌棲遲心道不妙,伸手去抓,卻撲了個空。
暖玉閣的柱子驟然一震,登時,鮮血濺出,點點的殷紅落得滿屋。
他下意識地卻扶凌棲允,可躺在血泊中的人,用最後一絲力氣舉起手掌,做着拒絕的動作。
凌棲允至死都恨着他,可是凌棲遲卻看着他微微開闔的嘴唇,讀懂了他最後一句話:「父皇,孩兒這就來給你賠罪。」
凌棲允的死當然影響不了凌棲遲登基的呼聲。
此時的凌棲允正如西邊的落日一般,儘管曾經高高在上、萬人敬仰,等到落幕的那一刻,沒人會去關心,他去向何方?
出了暖玉閣,凌棲遲不由自主地跟着那輪殘陽緩緩而行,最後,登上了皇城中一座古舊的閣樓。
緋紅的夕陽灑在皚皚白雪上,樹枝上,堆積了一個冬天的雪終於慢慢融化,露出鮮嫩的枝椏,仿佛在歡迎它的新主人。
凌棲遲俯視着閣樓下的一片翠柳,久久不語。
一串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踏雪而來,輕手輕腳地靠近。
煙微在凌棲遲身邊,歪着頭,揮了揮手,無人應答。
她忽然靈機一動,食指悄悄送進凌棲遲的掌心,勾了勾,寫道:「給王爺請安。」
「……」仍舊無人應答。
「三哥?」
「……」
久久無人回應,煙微瞥了瞥嘴,不罷休地又寫道:「小池子?」
這一次,煙微的手指還未來得及抽出,就被大大的手掌握緊,不得動彈。
緊接着只覺得腳下一飄,人已經被凌棲遲反手抱起來,放在了閣樓的欄杆上。
凌棲遲的雙臂將她護在中間,挑了挑眉,嗔怪道:「沒大沒小,誰教你的?」
「自學的。」煙微吐了吐舌頭,見凌棲遲面無異色,安心了不少。
凌棲遲卻好像一眼看穿了她的意圖,勾起一抹頗有挑逗意味的笑:「你怎麼來了?可是擔心為夫了?還是幾個時辰不見就如隔三秋?」
「才……才沒有呢。」煙微眼神一飄,氣勢卻沒了,「我,我來散步的。」
「夫人好興致,散步竟散到這偏遠又廢棄的宮殿了?」
「我……」煙微環視四周,才發現自己編的理由多麼可笑,老老實實地點頭道:「是有點兒擔心,暖玉閣那邊怎麼樣了?」
「只是有一點兒?」凌棲遲掐着手指尖,一臉失望的樣子,「夫人,打算怎麼安慰為夫?」
說完,凌棲遲的臉已主動送了上來。煙微餘光瞟了瞟來來回回走過的宮女太監,臉頰不由得發燙。
皇城可比不得煜王府,這裏處處都是眼睛,儘管他們儘量裝作看不見,可煙微還是能從他們臉上看到些異色。
她乾笑了兩聲,「那個,天真冷啊。」
「嗯,是挺冷的,為夫幫你暖暖。」說着,凌棲遲的手臂收緊,把人擁着懷裏,臉仍保持着遞過來的姿勢,滿臉委屈道:「就一下下,好不好?」
不得不說,煙微又找了個極其可笑的理由,沒把自己摘出來,反倒給了凌棲遲「作案」的藉口。
罷了,反正不管說什麼,凌棲遲想要,總會拿到手的。
煙微深吸了口氣,緊閉着眼睛,雙唇在凌棲遲的臉頰上輕輕一吻。
「不夠。」還未等煙微反應過來,凌棲遲的臉突然一轉,皓齒輕輕咬住了煙微的唇。
他一臉小人得志的模樣,朝煙微挑了挑眉,根本未給她反抗的時間,舌頭已經觸及到那雙微涼的唇,暴風驟雨般吻過來。
煙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一批又一批裝聾作啞走過的太監宮女,臉已經燒的如炭火般。
「三哥。」她的雙手抵在凌棲遲的胸膛上,企圖將人推開。
可當她的目光落在凌棲遲的臉上時,手突然一軟,轉而伸到他身後,緊緊地擁住他。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似乎看到了凌棲遲眼角有淚光閃動。
漸漸地,她感覺到凌棲遲的唇都有些微微顫抖,那個吻仿佛是在小心翼翼地試探。
煙微驀地明白了凌棲遲在想什麼,心中動容。
她仰起頭,舌尖緩緩觸碰到凌棲遲的唇,深深的一吻,輕聲道:「不會的,三哥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