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靜姝咬咬唇,都這種時候了,想不承認是不可能的,「對,我大婚了。」
小乞丐愣了一瞬,「你怎麼不早說呢?所以,你一直說要回去見家人,是想與你的夫君團聚吧?」
「不,不是這樣的。」雲靜姝搖搖腦袋,「我的夫君他早就死了。」
小乞丐還沒做出任何反應,靖安王就跳起來,「什麼?我那女婿,死了?」
「是。」
接下來,雲靜姝把自己前面十五年在南涼的所有事一字不漏全交代了出來,她也承認,是自己嫉妒雲初微,腦子一抽想在寺廟找法子害雲初微身敗名裂,最終才會害人不成反害己,讓自己成了最終受害人,而她那位未婚夫,在他們提前圓房的第二天早上就死了。之後,她被東陽侯府除族,被冥婚到蘇家,做了一個多月的奴婢,被發現身孕的時候才被接到老太太的院子過了半年多不愁吃穿的日子,只不過,蘇星燁出世以後,自己又因為涉嫌謀殺老太太被抓入大牢,最後,是易白救了她,將她帶回北燕來的。
「豈有此理!」靖安王聽得火冒,「蘇家怎麼能那麼欺負人?」
「父王,您別說了。」雲靜姝咬了咬乾裂的嘴皮,「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若不是我心生歹念,所有的事情都不會發生。」
「可是本王的女兒已經知錯也在改錯了,他們都瞎了嗎?」
雲靜姝沒說話,蘇家人都沒瞎,尤其是雲初微,她可是整個蘇家最有腦子的女人,甚至完全可以這麼說,現如今的蘇家,沒有人會原諒她曾經的過錯,尤其是她名義上的婆母玲瓏郡主,但只要雲初微出面一句話,她就能全須全尾地回去,並且沒人敢編排她任何不是。
不得不說,小乞丐對於雲靜姝這番話是震驚的,他的震驚不在於她大婚過,而在於,原來雲靜姝以前是個不折不扣的「壞人」,難怪某回她會那樣認真地看着他說:「初一,在我眼裏,你不是乞丐,你是好人。」
當時他還問她能否分得清何為好人何為壞人,她說旁人她分不清,但她知道,他就是個好人。
如今看來,那番話不是沒有深意的,在雲靜姝心裏,早就把她自己劃分在「壞人」一列了,所以會覺得他哪哪都好,是個十足的「好人。」
「你還想回南涼嗎?」小乞丐輕聲問。
雲靜姝點頭,「我想去見寶寶,可是我又害怕。」
「靜姝,別怕。」靖安王走過來,摸摸她的腦袋,「這次送妝,父王陪着你去。」
之前還只是說若得空就親自走一遭,如今聽了雲靜姝的話,得知自己女兒在那邊受了如此多的苦,靖安王悔得想撞牆,直接決定必須親自去了。倘若當初自己別那麼心狠一個決定讓婆子把雲靜姝送遠,那麼她從小到大都會待在王府,哪裏能遇上這麼多糟心事兒?「靜姝,為父對不住你,對不住你啊!」
想起過往的種種荒唐,靖安王忍不住老淚縱橫,看得雲靜姝一愣一愣的。
若不是初一還在,她指定會以為自己一直身處夢境醒不過來。
她的目光落在小乞丐身上,小乞丐吐了口氣,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笑容,「我會送你去,以…弟弟的身份。」
「謝謝你,初一。」除了這句,她已經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了。
「好好歇着,我就不打擾你了。」小乞丐站起來走了出去。
雲靜姝看向靖安王,「父王若是再沒其他事,就先出去吧,我好累,想歇會兒。」
「好好好。」靖安王點點頭,「你歇着,若是餓了渴了或者是哪不爽利了,就朝外面叫人,隨時都有人恭候的。」
「嗯。」雲靜姝疲憊地閉上眼睛,靖安王突如其來的態度轉變對她來說是猝不及防的,要說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接受,基本不可能,她只是希望這一切別是個夢,可別一醒來,自己又回到暗無天日的地牢裏每天被拖出去上酷刑了。
——
靖安王出了雲靜姝的院子以後也沒閒着,馬上把側妃余氏叫過來,「宗親們添的東西,你也都看到了,那些都是給靜姝的嫁妝,你找人拾掇起來,方便過些日子裝車,另外,本王這裏還有一份嫁妝清單,你照單去庫房裏點出來裝好。」
余側妃接過清單一瞧,臉色頓時難看起來,「王爺這是打算掏空家底給郡主陪嫁麼?」
那清單上的東西,直接去了大半個庫房,其中有不少還是她一直想要卻又不敢向王爺開口的。
「十七年來,本王一直對不起她,這些東西給她陪嫁,也只能彌補冰山一角而已,本王虧欠她的,數都數不過來。」
「可是王爺,您還有個……」女兒呢!
後面三個字還沒出口,就遭到了靖安王的一記冷眼,「怎麼,對本王的決定有異議?」
「妾不敢。」余側妃忙低下頭,眼中露出濃郁的不甘,雖然她的女兒是個庶出,嫁妝什麼的不可能與雲靜姝這個正牌郡主齊平,可雲靜姝這嫁妝也太嚇人了,完完全全超出了郡主應有的規制,不誇張地說,是尋常郡主陪嫁的三倍以上,而且全是好東西。
這麼多嫁妝拿過去,雲靜姝的夫家什麼都不用做,光這些嫁妝就能吃到下輩子,到底是什麼人走了狗屎運竟然娶到雲靜姝?
「送妝的時候,本王也會跟着去南涼,該準備些什麼,你自個掂量。」靖安王又放話。
余側妃臉色越發難看,「王爺,您可是北燕今上的皇叔,怎麼能親自跟着送妝隊伍去呢?這不是壞了規矩麼?」
女兒嫁得遠的,又不止靖安王府一家,作為岳丈,難道不該等着女婿上門來敬茶才對嗎?哪有老丈人親自去看女婿的道理?
「閉嘴!」靖安王覺得聒噪,雲靜姝這樁婚事,北燕皇室知之甚少,唯一的知情人易白也莫名其妙死了,他並不打算向任何人解釋,之所以要親自跟着去,是擔心蘇家的人會為難他女兒,他必須以北燕親王的名義出面把這件事擺平。
至於給雲靜姝陪嫁那麼多東西,並不是為了討好婆家,只是出於對她的彌補,畢竟他靖安王的親生女兒,無需討好誰看誰臉色過活。要是蘇家蠻不講理咬着靜姝不放,他是不介意用些手段把那個孩子弄到北燕來的。
大不了一輩子不嫁,就把她養在王府裏帶孩子,外面會有什麼難聽的流言,他這個當爹的一律給擔着。
——
靖安王府這邊因為準備嫁妝,整個府里熱火朝天,葉筠那邊也聽到了風聲,這日特地尋了個時機出來見雲靜姝。
在王府用了頂好的藥材內服外敷,雲靜姝身上的傷已經有了很大的好轉,面色也漸漸恢復以往的紅潤細膩,整個兒看起來比之前有精神多了。
聽到教養嬤嬤說棲霞長公主來了,雲靜姝一點不意外,讓人備了茶點候着。
「堂姐,你這一手可是把我騙得團團轉啊!」人還沒到,帶着幽怨的聲音就先傳入了雲靜姝的耳朵。
雲靜姝面不改色,端正坐着,提起茶壺給自己續茶,「長公主此話怎講?」
葉筠走進來,找個位置坐下,抬起眼仔細打量着雲靜姝,「之前我們一起去的南涼,堂姐可從沒告訴過我你已經大婚了。」
雲靜姝喝茶的動作緩下來,「我也記得,長公主你沒問。況且那天晚上,我是想告訴長公主來着,可是我去你房間的時候,婢女們都說你不在,等到了第二天宮宴回來,我又見你精神不大好,索性沒敢打擾,這事兒就給耽擱了,不過長公主若是感興趣,我現在也可以講給你聽,畢竟我是名正言順嫁過去的,沒什麼見不得人。」
什麼叫打臉?這就是了。
全程不帶一個髒字,卻每一句都直戳葉筠心窩子,無一不在提醒着她當時沒去宮宴,是因為頭天晚上被赫連鈺那個畜生給姦污了。
雲靜姝嫁得名正言順,是因為她從小就在南涼長大,即便回北燕以後沒有第一時間坦白,如今坦白出來也不會有幾個人嚼她舌根子編排她的不是,而自己與赫連鈺,那才叫真正的暗度陳倉見不得光。
葉筠臉上火辣辣的疼,她甚至懷疑雲靜姝是不是知道了什麼,可是又不能問,不敢問,只是在片刻之間,語氣就有了很大的轉變,「瞧堂姐這話,可把我給說生分了,我只是聽到了消息,特地出來問候你一句,畢竟你來了北燕這麼長時間,夫家那邊也沒什麼音信,我這不擔心堂姐夫不夠重視你麼?」
雲靜姝也不繞彎子,「我嫁的,是蘇家。」
葉筠一僵,「什麼?蘇家!」
「嗯,我的夫君蘇璃,他是國公爺蘇晏的親侄子。」
葉筠臉色變得古怪起來,尷尬笑着,「堂姐你開什麼玩笑,你的夫君,他怎麼可能會是蘇晏的侄子呢?」蘇晏應該不會超過二十五歲,他哪裏來這麼大的親侄子?
「長公主可能不怎麼了解蘇家。」雲靜姝看着她,淡淡地解釋道:「國公爺蘇晏,是那一輩的老么,行九,他才學會走路的時候,他長兄的孩子都滿地跑了,而我的夫君,他是蘇晏四哥的嫡長子,也是四房唯一的兒子。」
知道葉筠來找她很可能是對蘇晏還沒徹底死心,雲靜姝直接提前把路堵死,「長公主是我堂妹,算起來,你得順輩兒跟着我管國公爺叫九叔呢!」
葉筠的臉色越發難看了,很想上前掐死雲靜姝讓她閉嘴,「堂姐這是什麼意思?」
既然對方不善,那她也沒必要維繫矜持,葉筠直接撕破臉,「當初我告訴你我看中蘇晏的時候,你可不是這麼說的。」
雲靜姝道:「沒錯,這些話,我當初的確沒告訴過你,因為我的原話是蘇晏已經成親有嫡妻了,可是長公主說,只要他一見到你,心裏就再也裝不下別的女人。上回去南涼,你們倆私底下見了幾面我不知道,但我很清楚,就算是到了現在,蘇晏那心裏滿滿當當塞的都是同一個人,除了雲初微之外,我還真沒見他把別的哪個女人放在心上,甚至是放在眼裏過。」
「你!」葉筠徹底黑了臉。
「長公主,我言盡於此,至於後面該怎麼做,你自己掂量着來。」雲靜姝這算是客氣的了,一則看在親戚面子上,二則,對方的身份還不是她目前能直接對抗的,但為了兒子,為了能順利回到蘇家,她會儘量幫雲初微掃除一切障礙——雖然靖安王已經放話會陪着她回南涼,可現在的蘇家,誰不知道是雲初微這個九房夫人張嘴說了算,哪怕是她婆母玲瓏郡主,很多時候也得看雲初微三分顏色。所以,她能否暢通無阻地回到兒子身邊,取決於她能否提前把雲初微給捧熱乎了。
雲初微的性子,交鋒了這麼長時間,雲靜姝是再清楚不過的,那就是個睚眥必報的女人,誰對她三分好,她還人三十分,誰對她一分壞,她一準兒百倍還回去,收拾起人來都不帶喘氣兒眨眼的。
「雲靜姝!」葉筠直接氣紅了眼,「你當初說過會幫我的。」
「我當然會幫你,只不過,我發現我對你不夠了解。」雲靜姝氣定神閒,「那麼,你能告訴我,在南涼的時候,那天晚上你沒回來是去哪兒了嗎?」
葉筠呼吸突然加重了幾分,嘴皮子都在發抖,「我、我只是……」
雲靜姝沒說話,定定看着她。
葉筠攥緊了拳頭,突然站起身,「我還有事,就先告辭了,來時聽皇叔說你有些不舒服,還是別久坐着了,早些回去歇着,養好身子才能安心回南涼。」心裏雖然恨,葉筠面上的功夫做得倒是挺足,其實除開她對蘇晏有着謎一樣的佔有欲之外,其他方面,她的的確確值得京中無數貴女學習效仿,規矩、儀態、教養、才情,那都是頂頂好的。
送走了葉筠,雲靜姝一下子倒在美人榻上,長長吐了一口氣,今天自己透露了太多對葉筠的敵意,希望在自己走之前,她沒那麼多精力反擊才是,否則,自己可真危險了。
半個月的時間,雲靜姝的嫁妝已經清點準備完畢,而她身上的大小傷口,也都全部結痂脫落了,這得多虧王府里有不少珍稀靈藥,再配上普通方子,事半功倍。
瞧着她恢復得越發好,靖安王總算感到了一絲絲的欣慰。
這天,讓人來內院把雲靜姝請去了外書房。
到了她才發現小乞丐也在裏面,靖安王正與他說着什麼,臉上隱約有笑容,看得出來心情不錯。
「父王。」進了書房,雲靜姝規矩行了個禮。
「靜姝,快過來。」靖安王對她招招手。
雲靜姝走過去坐下,「父王匆忙讓人把兒臣叫來,可是有什麼急事?」
靖安王看了小乞丐一眼,轉而對着雲靜姝道:「初一是你救命恩人,對吧?」
「……嗯。」雲靜姝猶豫着點頭,因為實在鬧不明白靖安王到底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本王呢,有這麼個打算,你給參謀參謀。」
「父王請說。」
「你娘去得早,只留下你一個女兒,後院那些姬妾又都是不爭氣的,這麼多年都沒能給我生個兒子,我覺着,初一這孩子與你頗有緣分,我瞧着也中意,那不如,跟着擇個日子,我將他收為義子,以後就做你的弟弟,如何?」
聽到這裏,雲靜姝不由朝着小乞丐看去,他也正好抬起頭來,兩人的視線交匯在一處,她從他眼裏看到了掙扎,但也僅是短短一瞬,他很快就挪開目光沒再看她,雲靜姝端着茶的手握緊,不知為什麼眼睛有些酸澀,牽了牽唇角,「父王覺着好,那就好吧,我沒異議。」
小乞丐一句話沒說,低頭望着地毯上精巧的花紋。
「初一,你可願做本王的義子?」靖安王問。
小乞丐站起來,倒了杯茶端着,走到靖安王跟前跪下,「義父,請喝茶。」
靖安王樂呵呵地接過,喝了一口,「好!待本王讓人擇個日子,把消息傳出去,再擺上幾桌,這事兒就算成了。」
看着靖安王爽朗大笑,小乞丐也跟着笑,時不時拿眼睛去瞧雲靜姝,對方一直低着頭,看不清楚什麼表情。
靖安王對收義子這件事很上心,跟着就讓人瞧了日子,擺宴的場面雖然沒有雲靜姝歸來那天的隆重,但皇族裏面該知道的那幾位都知道了——靖安王收了個義子,這義子還是他女兒的救命恩人,縱然外姓人不可能繼承他的王爵,但將來的事誰也說不準,沒準兒靖安王一直沒能有子嗣,到最後真讓義子來繼承,親王不可能,郡王卻是有希望的。
不過,擺宴的這天雲靜姝沒來,靖安王一問,教養嬤嬤說她不舒服,靖安王又多問了幾句,讓人進宮請太醫去瞧,之後就沒再提及。
而小乞丐在宴席上喝了不少酒,其實他從來沒喝過酒,但這天莫名地想一醉方休,所以面對那些人的敬酒,他照單全收,結果喝得酩酊大醉,吐了一個晚上,第二天睡了整整一天才勉強恢復幾分精神。
靖安王當然不知道這其中的緣故,只是去看他的時候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沒事兒,吐過這一回,以後酒量就出來了。」
小乞丐笑笑,什麼也沒說。
——
終於到了送妝這一天。
天才擦亮,余側妃就招呼着力氣大的家僕把那三百多抬嫁妝全都抬出去外院裝車。
不看還好,一看到,余側妃的心就疼得直抽抽,那些箱籠,全都是滿打滿的裝,裏頭的東西一直頂到蓋兒,就沒有哪一隻箱子是余出點空間來的,這若是按照尋常人家的裝法拆開來,何止三百抬,關鍵這抬數多還只是其一,箱籠裏面的東西,可都是寶貝,價值連城的不在少數。王爺對這個撿回來的女兒,可真是夠大方的!
「你在這兒嘀咕什麼呢?」靖安王過來的時候,聽到余側妃一個人在那嘰嘰咕咕,忍不住皺眉。
「王…王爺?」余側妃被這聲音嚇了一跳,轉過來,僵硬地笑着,「妾在盤算他們可曾漏了什麼呢!」
靖安王「嗯」了一聲,「讓他們都仔細着點兒,別磕着碰着了。」
「妾曉得。」余側妃恭敬地福了福身,又問:「王爺打算何時出發?」
「再等等吧!」靖安王道,「時辰尚早,靜姝八成還沒起身,讓她多睡會兒。」
「也不早了呢!」余側妃陰陽怪氣地道:「三姑娘都準備吃早飯去學堂了。」余側妃口中的這位三姑娘,正是她所出的女兒。
靖安王一聽,不高興了,「你怎麼能拿三丫頭來跟靜姝比?」
余側妃悻悻縮了縮脖子,「妾只是覺得此去南涼山長水遠,須得早些動身才能早些到……」
「行了行了!」靖安王直接抬手打斷她的話,「該幹嘛幹嘛去。」
余側妃才轉身,靖安王又喚住她,「本王不在的這段時日,你可得把這後院兒給我守好了,不該動的心思別動,不該去的地方別去,否則要讓本王曉得了,有你好受的。」
余側妃「哦」了一聲,直接走人,心中卻恨得不行,不該動的心思?不該去的地方?不就是怕她跑到那個所謂的「禁地」院兒里嗎?她才不稀得和一個死人較勁兒。
不過說來也奇,開初雲靜姝回來的時候,王爺對她的態度分明不好,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失蹤了一趟被找回來,王爺這態度,就跟慈父附體一樣,對她那叫一個寵,連家底都能掏空去給她陪嫁,簡直太氣人了。
雲靜姝是自然醒的,醒來見到天都大亮了,她急急忙忙把教養嬤嬤喚來,蹙眉,「嬤嬤,今天要回南涼呢,你怎麼不叫醒我?」
教養嬤嬤道:「郡主,是王爺吩咐了誰也不准來吵你,讓你睡到自然醒的呢!」
雲靜姝捂了捂臉,她昨天晚上興奮了大半夜,三更梆子響過才睡着的,哪曾想這一睡就睡過了頭。
急忙掀開錦被下床,雲靜姝道:「那咱們快些梳洗,否則一會兒該耽誤時辰了。」也不知初一那邊準備好了沒有。
教養嬤嬤很快打來溫水給她淨面梳洗,等端上早飯的時候,「郡主,公子過來了。」
所謂的「公子」,正是剛被靖安王收為義子的小乞丐初一。
「初一快過來。」見到他,雲靜姝眉眼彎了彎,「你還沒吃早飯吧?」
初一搖搖頭。
「嬤嬤,再添副碗筷。」雲靜姝吩咐,之前礙於男女大防,他們倆平時想見面都難,好了,如今成姐弟,連一起吃飯都沒問題。
教養嬤嬤把小碗遞給初一,他也沒拒絕,伸手接過,禮貌地道了聲謝。
「初一,快吃吧,一會兒咱們就出發去南涼了。」雲靜姝看起來很興奮。
「姐,恭喜你,終於要如願以償了。」他喝了一口血燕粥,笑着對她道。
雲靜姝一下子嗆到,咳了起來,臉色漲得通紅。
教養嬤嬤忙給她倒水,又給順了順氣,才終於緩過來,「初一,你不喜歡,就別管我叫姐,直接喚我名兒啊!」
「不。」他搖頭,「從今往後,你就是我姐姐。」
雲靜姝拿着勺子在小碗裏毫無意識地攪了攪,「我那麼笨,什麼也不會,什麼也沒法教給你,怎麼能做你姐姐?」
他道:「你是腦子笨了點,可要習慣你一輩子的人不是我,所以,你能否教給我什麼,教給我多少,又有什麼好計較的?」
這話說完,只剩一屋子的沉默,雲靜姝率先打破尷尬,「時辰不早了,咱們收拾收拾東西,這就動身吧!」
馬上將教養嬤嬤叫了進來,初一便站起身告辭,先一步去外院候着,他不會騎馬,靖安王讓人給備了馬車。再說,去南涼這麼遠的路,誰能騎那麼長時間的馬,乾脆連靖安王也不騎馬了,讓人備寬敞一點的馬車,打算與義子同坐。
等雲靜姝這邊搗騰好,已經巳時過,出來一看,驚呆了,那裝嫁妝的送嫁馬車,直接佔滿了一整條街,這還只是裝貨的馬車,還沒把坐人的馬車以及這一路要隨行的丫鬟婆子護衛小廝給算進去。
雲靜姝站在大門口就不動了,她記得雲初微出嫁的時候一百五十抬嫁妝,在南涼算是非常體面的了,但那陣勢,遠比不得眼下,靖安王到底是給自己準備了多少招人眼紅嫉妒的嫁妝啊?
雲靜姝一回頭,見着余側妃咬牙切齒地看着她,不用想也明白了,靖安王為了彌補她,怕是連壓箱底的都拿出來給作陪嫁了。
「靜姝!」
跟着出來的靖安王見到雲靜姝還沒上馬車,喚了她一聲。
「父王。」說實話,若非規矩不得不如此,雲靜姝是很不想這麼稱呼他的,因為眼前這些東西,根本彌補不了她心裏的創傷,不過好在「父王」這稱呼是冷冰冰不帶一點感情的,喊多了也就習慣了,她倒沒怎麼放在心上。
「你的東西,下人們都收拾好了沒有?」似乎找不到什麼話題,靖安王只能這麼問。
「嗯,都收拾好了。」雲靜姝又看了一眼一旁忍而不發的余側妃,淡淡收回視線,「馬上就要出發了,父王若還有什麼需要交代的,你只管交代給府中人吧,我先上馬車了。」
再沒逗留,雲靜姝直接朝着自己的馬車走去。
教養嬤嬤陪她坐在裏頭,見着雲靜姝臉色不怎麼好,她長長嘆了一聲,「郡主也別怪王爺,他之前真的是有苦難言。」雲靜姝被掐死扔到亂葬崗這件事,府中知之者甚少,教養嬤嬤便是其中之一,而其他那幾位,都被封了口,不敢往外亂說一句,余側妃這一檔子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雲靜姝沒說話,她是當娘的人,最明白面對親生子女時的那種感受,更何況這還是分別十多年終於得以團聚的女兒,何以不能好好敞開說話,非得要用那麼殘暴的手段對她?
不管是身體上的虐待還是言語上的辱罵甚至是心理上的創傷,這些,難道是一句「求原諒」、是一堆華麗的物件就能給抹沒的嗎?
不,她不選擇原諒,這次,她要學一學雲初微的硬心腸,學一學她「記仇」的本事。
「郡主。」教養嬤嬤拉過她的手,「雖然你不是老奴帶大的,但老奴看得出來,你是個通情達理的好姑娘,在南涼受過良好的教養,你要相信,這天下沒有父母不愛子女的……」
雲靜姝冷笑起來,「我曾經也是這麼想的,就算分別了十多年,好歹我還是他的親骨肉吧,就算一時之間不能產生所謂的骨肉親情,但起碼,他該有個做父親的樣子,可是呢,嬤嬤你沒看到他是怎麼對我的嗎?那天若不是初一,我真的就直接死在亂葬崗了,如今把我接回來,態度來了個大轉彎,你們這是做什麼?以為多添點嫁妝,多說幾句好聽的,就想讓我忘了那些傷疤?」
「郡主。」教養嬤嬤實在無奈,「王爺他只是對先王妃的用情太深了,一時忍受不了她的背叛。」
「所以我就成了他撒氣報復的對象?惡語傷人六月寒,嬤嬤有沒有換個角度想想,倘若你的親生父親罵你賤骨頭不要臉,你能在幾天後就陪着笑臉與他說話嗎?還是說你根本就不計較,隨便他罵什麼你都能原諒?」
「這……」
「多餘的話,嬤嬤不必勸說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王爺找來的說客,但要想讓我這麼快不計前嫌,抱歉,我做不到。」
教養嬤嬤再次暗嘆一聲,卻是沒再繼續勸了,這都是因果循環,王爺對郡主傷害那麼深,怎麼可能讓人這麼短的時間就忘記發生過的一切真心實意做他女兒呢?
前面一輛馬車上,靖安王與初一對坐,因是遠途馬車,比較寬敞,裏面準備得很齊全,安放了小几茶具等物。
靖安王親自給初一倒了杯茶,見他有些侷促,他出聲寬慰,「既然成了本王的義子,那以後就是一家人,別緊張。」
初一稍稍的放鬆了些,接過靖安王遞來的茶。
「你今年多大了?」靖安王問。
「十七。」
「生辰過了沒?」
「過了。」其實他連自己生辰什麼時候都不知道,只是不想靖安王再繼續追問,所以敷衍地回答了一下。
「這次靜姝能夠死裏逃生,多虧了你相助,等從南涼回來,本王得好好謝謝你。」
「舉手之勞,義父不必時時放在心上。」
「救命大恩呢!不能忘。」靖安王一本正經地說道:「這樣吧,等回來,我親自給你訪一門親事,本王的義子,自然得門當戶對的才能登對。」
「這件事,等回來再說吧!」初一猶豫了一下,他能說自己沒有想要娶親的念頭嗎?可是既然已經成了靖安王的義子,很多事情就再也身不由己了,包括婚姻,事情都發展到了這一步,某些不該有的綺念,是該借着大婚掐一掐了。
「好。」靖安王爽朗應下。
——
話說這一個多月以來,雲初微家的兩個寶寶是越長越開了,讓人意外的是,最先笑的竟然是平時最愛哭的小十一,小八乖是乖,可不管怎麼逗弄,他都不笑,雲初微想着,反正寶寶還小,興許是還沒到他笑的時候,便也不勉強,每天給他收拾得乾淨利索,穿得棉嘟嘟,再裹在襁褓里,露出小腦袋,那小臉,肉乎乎白嫩嫩,任誰見了都想抱過去親親。
小十一笑的時候,正被蘇晏抱在懷裏,當時是因為國公府一小廝去蘇府辦事,順道拿了點豆汁回來,這玩意兒,會喝的人都說好,不會喝的,到了口中那就是又酸又臭的味道。
不過在順天府,豆汁兒是一種尋常百姓都愛喝的飲品,不會喝的人佔少數。
剛好去蘇府辦事的那位小廝就是個沒喝過的,他只當是拿了什麼仙湯回來,給同伴們分了分,結果那幾個會喝的都豎起大拇指說好,然後他也跟着喝了一口,還沒下咽,那表情就比吞了蒼蠅還難看,嘴巴嘬起來,臉皺成一團,明顯是被酸得不行,蘇晏抱着小十一路過,小十一正巧看見那人滑稽的姿態,好奇地眨了眨眼睛之後,笑了。
她這一笑,可把那幫下人們逗樂了,一個個上前來,又是給九爺請安又是給十一姑娘會笑道喜的。
蘇晏一高興,但凡在場的,每人給賞了一吊錢,可嫉妒死一幫當時沒在場的了。
抱着小十一在花園裏溜達一圈之後,蘇晏才去燕歸閣,告訴雲初微。
「真的會笑了?」雲初微把小十一接過來放在軟榻上,解開襁褓給她換尿布。這些事情,原本不該雲初微做的,可她就是想自己來,唯有這樣才能與自己的孩子親近些,她以前演過不少古裝劇,那些大戶人家的孩子往往都是與奶娘最親近,與親娘反倒生分起來,她不想這樣。
換了尿布,還沒裹上襁褓的時候,雲初微輕輕撓了撓小十一的胳肢窩,小十一被碰了痒痒肉,忍不住笑出聲來。
雲初微驚奇地看着她,「果然是會笑了,真好看。」又刮刮她的小鼻尖,「總算不是個徹頭徹尾的小哭包,否則你爹該鬱悶了。」
「我鬱悶什麼?」無辜中槍的蘇晏抬起頭來,鬱悶倒是沒鬱悶,一臉納悶。
雲初微迅速把小十一嚴嚴實實地裹進襁褓里,抱着轉過身來,「她要是哭,你能好受啊?」
「小孩子嘛,哭一哭無所謂。」蘇晏目光落在小十一的臉上,「我倒樂意她哭,一哭,我就得想法子哄乖,這過程有點兒意思。」
雲初微扔了個白眼給他,「你這說法可真新鮮,我還是頭一回聽到,要不要再夸九爺幾句?」真是的,孩子哭了,那肯定是餓了或者哪裏不舒服了,他這當爹的,倒也不是哪裏不稱職,可怎麼着也不能盼孩子哭吧?
「來來來,爹抱抱。」蘇晏拍了拍手,把小十一的視線吸引過去。
雲初微不樂意了,「哎,我說,你怎麼光抱女兒不抱兒子,有你這麼偏心的嗎?」
蘇晏直接抄手過來把小丫頭從她手中給抱走,「兒子那麼乖,都不用哄的,少抱點沒事兒,女兒嘛,從小得嬌養,自然要多親近親近。再說了,這男孩兒,不能太慣,否則長大了,有你頭疼的,瞧見沒,我上頭的兄長,有幾個是長正了的?」
這話說得,好像是那麼個理兒,所以小八哭的時候,雲初微就沒第一時間去哄,先給他嚎上兩嗓子再慢吞吞抱起來,見到小傢伙哭得臉都紅了,又忍不住心疼。
蘇府來人傳信的時候,這兩口子人手一個寶,抱着哄得正投入。
那婆子見狀,忍不住笑了起來,「八少爺和十一姑娘可真乖。」
雲初微輕嗤,「那是你沒見着小傢伙不乖的時候——說吧,四嫂讓你過來什麼事兒?」
婆子道:「早前有封信到了蘇府,四太太打開看了,竟是從北燕來的。」
雲初微臉上笑意收了收,「北燕?」
「對。」婆子道:「具體寫的什麼,老奴不太清楚,只聽到四太太說,雲靜姝要回來了,四太太讓老奴來請夫人過去參詳參詳。」
雲初微與蘇晏對視一眼,過後又把韓大姑姑叫進來,「煩請姑姑看好孩子,我去趟蘇府。」
「夫人可要老奴跟隨?」韓大姑姑問。
「不用了,想來沒什麼要緊事。」在確認之前,雲初微沒想着聲張出來,順便遞了個眼色給那婆子暗示她不能說。
婆子心領神會,果真乖乖閉嘴,領着雲初微上外頭坐轎子直接去了蘇府。
蘇府四房。
雲初微一進院兒,就瞧見玲瓏郡主一張臉黑透半邊。
「四嫂,怎麼了?」雲初微走過去。
「微丫頭,你可來了。」玲瓏郡主急急忙忙把那封信拿出來,「你瞅瞅,這上面寫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