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皇貴妃挑來挑去,最後只瞧中了錦葵一人,對着大宮女擺擺手,「讓錦葵留下,其他的,送到各宮去吧!」
沒了皇后,皇貴妃便是後宮位份最高的,就算是挑選個留在身邊用的宮人,也得緊着長信宮這邊來,皇貴妃挑剩下的,才能輪到其他宮妃挑選。
大宮女將挑剩下的那幾個宮人領了出去。
蕭皇貴妃側躺,單手支着頰,目光不時往錦葵臉上掃。
「你以前曾在哪位主子身邊伺候過嗎?」
錦葵搖頭,「奴婢曾是尚宮局的人,尚宮大人瞧着奴婢機靈,便把今年的名額給了奴婢。」說着,下跪謝恩,「能得皇貴妃娘娘賞識,是奴婢的榮幸。」
蕭皇貴妃示意她起來,「只要你足夠忠心,往後跟在本宮身邊,少不了你的好處。」
「奴婢謝皇貴妃娘娘大恩。」
「對了,你今年幾歲?」蕭皇貴妃再一次掃過錦葵的面容,雖不十分出眾,但勝在沉穩端方,眉眼還算清麗,一看便是受過良好調教的,也是,尚宮局送來的人,怎麼也不會比剛入宮的那些小宮女差。
只不過,錦葵的年歲看起來已經不小,想來早已入宮多年。
「奴婢今年二十三歲了。」錦葵平靜地道。
「二十三。」蕭皇貴妃略帶遺憾,「再過兩年,你就到了出宮年齡了呢!」
長信宮不是沒有宮女,但她總覺得這個叫做錦葵的跟別人不一樣,怎麼說,這個人的骨子裏透着一種別的宮女身上沒有的端莊典雅,而這種東西,正是性子急躁的蕭皇貴妃所缺乏的。
她想留住這個宮女,其實也是想通過暗中觀察來模仿學習。
只是心底里不願意承認罷了,她以前是有很長一段時間模仿駱皇后來着,論美貌,她自認不輸駱皇后,可就是那種大方得體而又自信端莊的氣韻,她怎麼都比不過,尤其是她暗中在永淳公主海選駙馬上動手腳被太后知道訓斥了一頓那次,太后特地拿她去和駱嵐那賤人比較,更讓她把那賤人恨到了骨子裏,可是恨歸恨,每次見過駱嵐之後,她又會在不知不覺中模仿對方的言行舉止,也想通過通身的氣韻來迷住皇上的眼,等晃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她又開始眼紅嫉妒。
轉念一想,駱嵐再有氣質涵養,終究還是被摘了鳳冠成為冷宮棄婦,那不過就是個賤人而已,她寧願模仿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宮女也不會模仿賤人。
眼前這個錦葵倒是挺合她心意,「從今天起,便貼身伺候本宮吧!」
長信宮裏資歷老一些的宮人太監聽罷,暗暗唏噓一聲,這位皇貴妃的脾氣,整個後宮都知道,用人極其謹慎,尤其是貼身伺候的這幾個,基本都是當了兩年以上的二三等宮女才慢慢被她提起來的,而才剛剛來的錦葵,什麼都還沒做便被皇貴妃直接提拔到身邊伺候,這份殊榮,可不是人人都有得起的。
是以,僅是一句話的功夫,錦葵身上便落了不少嫉恨的眼神,只是因為主子在上面,隱晦了些,但她能真切感受到那幾個大宮女對她的不滿。
宮裏的爭鬥,從來不局限於主子之間,下人堆里同樣斗得厲害,可以說,有階級的地方就有爭鬥,而且永無止境,哪怕是少了個玩意兒的太監,也想踩着別人的腦袋往上爬,為名,為利,原就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本能。
在這宮中待久了,諸如此類事,蕭皇貴妃看得透徹,眸光輕輕淡淡地掃了一眼錦葵,見她站得筆直,無論是面色還是目光,都保持着剛入殿時的沉靜模樣,並未因為被自己破格提攜而恃寵生嬌。
很好,起碼這第一關,勉強過了。
朝她招招手,蕭皇貴妃問:「你會不會梳頭?」
錦葵頷首,「奴婢在內廷培訓過。」
「一會兒本宮要去見皇上,你覺得該如何着裝,這髮髻,又該如何梳?」
錦葵眼眸微閃,駱嵐是以廢后的身份被賜死的,因此皇宮並未大喪,宮妃們仍舊可以披紅掛綠,錦緞裹身,不過,「奴婢聽聞皇上近來心情不佳,已經連着好幾日沒上朝,讓太子殿下監國,娘娘這時候便不宜大裝,略淡雅為妙,奴婢為您梳個單螺髻吧!」
聽到錦葵說起皇上心情不佳,蕭皇貴妃臉色再次一沉。
皇上之所以這樣,還不是因為駱嵐那賤人,旁人或許不知,她卻是讓人窺探得清清楚楚,皇上在御乾宮裏悄悄供奉了駱賤人的靈位。
本就是因為家族反叛而被賜死,那賤人到底還有什麼地方值得皇上如此為她傷透了心肝肺?
她倒是很想大裝慶祝一下賤人死得痛快,只是錦葵說得對,這時候不宜錦繡織緞加身,否則必然引起龍顏大怒。
就算不是為了俘獲那個男人的心,她也該為自己的後位考慮考慮,至於感情?呵,早就被那對整天黏在一起分不開的狗男女給噁心沒了,現如今,她唯一想得到的,便只有後位。
「那就單螺髻吧!」神情疲累地擺擺手,蕭皇貴妃坐到鏡台前,又吩咐大宮女,「把本宮年前讓人做好的那一套淺藍色宮裝取來。」
不就是素淨淡雅麼?她蕭明汐打扮出來,還能比那惺惺作態的駱賤人差了去?
錦葵從托盤內拿了象牙梳,輕輕給蕭皇貴妃梳理着長發。
她動作輕而柔,將髮絲握在手中一綹一綹地梳到頭,一點都不覺得疼。
蕭皇貴妃很受用,從銅鏡內瞄得錦葵神情專注而仔細,她便不由自主地跟着學起來。
梳完妝,去給皇帝請安的時辰也差不多了,蕭皇貴妃站起來,頓了一下,「今天就不必準備儀仗了,錦葵一人跟着本宮去,足矣。」
大宮女芳若臉色微白,以往任何時候,皇貴妃娘娘可都是帶着自己去御乾宮請安的。
錦葵手指蜷了蜷,撲通一聲跪地:「皇貴妃娘娘恕罪,奴婢雖說在內廷培訓過,卻還從未得見過聖顏,今日奴婢初來乍到,長信宮的很多規矩還沒記下,陪娘娘去給皇上請安這事兒,還是讓芳若姐姐她們去吧,奴婢擔心自己出了差池觸怒龍顏。」
其實芳若年歲比錦葵小,但論資排輩,芳若是長信宮的老人,錦葵便以此喚她一聲「姐姐」。
芳若聽罷,扭曲的心理才微微掰正了些,同時生出幾分愧疚來,枉自己在這宮中伺候主子多年,心胸竟還不及一個初來乍到的宮女。看向錦葵的眼神再不復先前的通紅含煞,反倒添了幾分欣賞。
錦葵這番話原是沒問題的,可蕭皇貴妃打算讓錦葵跟着去的目的就是想以她為鏡,時時提醒着自己的言行舉止,她若是不去怎麼行?
「無妨,不需你入殿,外頭候着便是。」
這麼一說,錦葵便無話反駁了,站起身來,面帶愧疚地看了芳若一眼。
芳若投給她一個寬慰的眼神,表示自己並沒有因此而記恨她。
「走吧!」蕭皇貴妃又攬鏡自照了一番,確定儀容規整之後,招手喚上錦葵。
錦葵挪着小碎步,低眉斂目,壓裙的瓔珞因為走動而有規則地擺動,每一步都像丈量過一般,看上去卻不覺得僵硬,仿佛她天生走路便是如此。
來到御乾宮,錦葵果然被留在外面,低下頭的那一瞬,她的餘光掃過大殿內,只見到兩個剛從裏面走出來的小太監,其中一個道:「皇上從早上到現在都沒進食,真是讓人憂心啊!再這麼下去,龍體遲早受不住。」
另一個接話,刻意壓低聲音,「誰說不是呢,自從那位不在了,皇上就跟沒了魂兒似的,朝政上的事也不理了,長此下去可如何是好啊!」
他竟憔悴至此嗎?
錦葵心臟一縮,垂下的眸子裏划過一抹水光。
蕭皇貴妃也聽到了二人的話,一記冷眼斜過去,那二人急忙閉嘴過來請安。
「皇上又沒進食?」蕭皇貴妃的聲音帶着幾分壓抑,若非此時身處御乾宮,她早就雷霆大怒了,餘光瞥見一旁安安靜靜站着的錦葵,心頭的浮躁又壓下去幾分,閉了閉眼,「不必稟報了,本宮進去看看皇上。」
那二位公公相視一眼,挪往一旁躬身立着。
蕭皇貴妃深呼吸了一下,緩步走進去。
「朕讓你們滾,沒聽到?」永隆帝側躺在龍榻上,背對着外面的人,只是聽到腳步聲便覺得煩躁不已,自從嵐兒去後,他無心朝政,更不想見任何人,哪怕是太后來了,也屢屢吃閉門羹。
「皇上這是連妾身都不待見了嗎?」蕭皇貴妃脾氣雖不好,聲線卻天生柔和,說出來的話嬌嬌軟軟,若是再刻意些,便能讓人酥到骨子裏去。
永隆帝最煩她過來,當下一聽,更怒了,「朕沒召見,誰讓你來的?」
蕭皇貴妃耐着好性子,「妾身聽聞皇上病了,特地前來探望。」
「朕好得很。」永隆帝毫不留情地拒絕。
「可是皇上已經數日不曾上朝了。」
「朕早就下了旨,半月之內要吃齋念佛,不上朝。」
吃齋念佛?這是變相守孝吧?
蕭皇貴妃心裡冷笑一聲,真是諷刺,堂堂一國天子,竟然為一個罪無可恕的女人守孝?
男人為女人守孝就已經夠新鮮的了,更何況眼前這位還是九五之尊。
才壓下去的妒火,蹭蹭蹭燒到頭頂,卻不敢發作,「妾身陪皇上吃齋念佛吧!」她倒要看看,他還能執着到什麼地步。
「長信宮沒地兒住了?」永隆帝的聲音冷如冰刀,帶着濃濃的嫌惡。
蕭皇貴妃徹底噎住,恰到好處地紅了眼,「皇上」
「聒噪得很。」永隆帝坐起身,冷冰冰的目光就那麼刺在她身上,「出去!」
蕭皇貴妃暗恨,哪怕她打扮成他最喜歡的風格,他都不曾為此多看她兩眼,果然非得要那個女人才能讓他動容麼?
「皇上這樣憂思過甚龍體不豫,妾身放心不下,不如,妾身留個宮女在御乾宮伺候陛下吧!」
「朕用不着!」語氣里明顯的不耐煩,御乾宮這麼多宮人又不是死的,蕭氏明顯想在他身邊安插人,意圖不要太明顯。
「是尚宮局剛送過來的呢,做事細心,說話也謹慎,妾身瞧着,倒是與姐姐有幾分相似,原想着皇上會喜歡的,既然用不着,那妾身這便告退了。」若非逼不得已,相信沒有哪個女人願意把別的女人往自己夫君身邊送,哪怕她早已對他心灰意冷。只是她到底抑制不住心底的燥火,原以為駱嵐一死,他傷神兩日便能恢復了,誰料竟是一蹶不振,這樣子,估摸着短時間內是不會去上朝了,還能指望他想起立後一事?
既然他不待見她,那麼便只能找個他勉強能待見的人來做內線了,否則立後一事要是再僵持下去,遲早成為死局。
永隆帝濃眉一皺,「你說什麼?」
明知道蕭氏趁虛而入想找替代品來控制他,他還是抑制不住地想見見那個人,準確地說是想再見到嵐兒一面,哪怕只是有那麼幾分相似,只要遠遠看一眼就好。
蕭皇貴妃瞧着永隆帝神情鬆緩下來,忙遞了個眼色給芳若,芳若很快走出去叫錦葵。
完全沒料到自己會這麼被點名覲見,錦葵心中有些慌亂,難以置信地看着芳若,「皇貴妃娘娘真的讓我進去嗎?」
芳若拍拍她的肩,「大抵是讓你去皇上跟前伺候,你初來乍到有所不知,皇上因為」附在她耳邊悄聲說:「因為廢后駱氏的死正雷霆大怒呢,凡事仔細着些。」
哪怕是跟在蕭皇貴妃身邊多年的大宮女,芳若也不得不承認曾經的駱皇后在皇帝心中是最無可替代的,而去皇帝跟前伺候,沒有人會認為這是美差,因此對錦葵充滿了無限同情。
錦葵咬咬牙,「好,我去。」
深呼吸一下,錦葵低着腦袋往裏走。
內殿的氣氛有些凝重,但她還是在第一時間感覺到龍榻方向有一道凌厲而冰冷的視線刺向自己。
「奴婢錦葵,叩見皇上。」沒敢抬頭,她規規矩矩跪在地上,每一個動作和儀態都恰到好處。
永隆帝沒看清楚錦葵長什麼樣,僅粗粗一瞥便沒了興致,方才隱隱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間被澆滅,不是這個叫做錦葵的不像嵐兒,而是此人進來的時候他才突然意識到,哪怕她真的長着一張和嵐兒一模一樣的臉,她也學不來嵐兒骨子裏的氣韻,他頂多會因為第一眼的震驚怔忪片刻,卻絕不會因為對方與嵐兒相似的容貌而對她有任何綺念。
他愛的,不是那副容顏,而是那個人,那顆心,那些年一起走過的風霜雨雪。
見永隆帝不買賬,蕭皇貴妃氣得五臟六腑都快燒着了,自己打扮出駱嵐的風格,他直接嫌惡,把一個通身氣派像極了駱嵐的宮女送到他身邊,他連正眼都不給一個,難道,難道真要把那個女人的屍骨刨出來擺到他面前他才會有反應麼?
「錦葵,皇上臥榻的這幾日,你便留在御乾宮貼身伺候吧!」
面上做出笑容來,蕭皇貴妃看向跪在地上的人。
錦葵脊背明顯一僵,呼吸不太平穩,「奴婢」正準備謝恩。
「不必了。」永隆帝冷聲拒絕:「皇貴妃若是閒着無事,不妨去龍泉寺進香為國祈福。」這幾日,他真是受夠了她,若非頭上有太后壓着,他早跟她翻臉了。
蕭皇貴妃的心一寸寸涼下來,為得清靜,他竟不惜以這樣的方式將她趕出宮。
無話可說,敷衍地謝了恩,帶上錦葵和芳若兩個走了出去。
出內殿之際,錦葵忍不住轉過身瞧了一眼龍榻上的人。
那雙眼磊落堅定,不染雜塵,卻像一束閃電穿過時空隧道,直直擊在他心坎上。
「等等!」
出聲才意識到自己走神,永隆帝暗恨,他竟然對嵐兒以外的女人有了不一樣的情緒。
蕭皇貴妃目色微閃,轉過身不解地看着永隆帝,「皇上還有事嗎?」
永隆帝的目光再望過去,見那宮女早已低垂了腦袋,哪裏還有先前的錯覺?
抬手遮住眉眼,永隆帝道:「無事了。」
蕭皇貴妃看了一眼永隆帝,又看向錦葵,實在看不出什麼異樣,方才收回心思,帶着二人回到自己寢宮。
——
「咳咳咳咳」
這樣的咳嗽聲,雲初微已經聽了一早上,秀眉都擰到了一起,「柒柒,九爺到底怎麼了啊?」
方柒柒從蘇晏的脈搏上縮回手,咬咬牙道:「太子那一劍刺得太深,他後來又沒休息好,如今傷勢越發嚴重了,再加上受了風寒,只怕是凶多吉少。」
「柒柒,你一定要想法子救救九爺。」雲初微含淚看着榻上昏迷不醒的人,自從那日醒來後,他就沒好好休息過一天,一直在安排駱家人到了廣平府的後續事宜,本就傷得重,哪裏還能撐得住,到底還是再次倒了下去,這一倒,便再沒醒過來,只是睡夢中咳得很厲害,她聽得心都疼了。
「夫人,我已經在想法子了。」方柒柒眼睛酸得厲害,但不想讓雲初微看到自己的情緒,只能強忍着,「你放心,我會盡全力救他的。」
雲初微嗓子痛,張了幾次嘴巴都沒能說出話來,方柒柒拍拍她的手背,「師兄命硬着呢,哪裏就有那麼脆弱了,你別難過,馬上就要臨盆的人,情緒波動太大可不好,會影響孩子的。」
雲初微何嘗不明白這些,可是九爺傷成那個樣子,難道還要她陪着笑臉守在榻前嗎?她做不到。
見她憂慮得六神無主,方柒柒道:「你回房歇會兒吧,我給你點安神香,這幾日你也沒休息好,不能再這麼耗下去了,否則師兄醒來知道我沒把你照顧好,指定要怪我的。」
「我睡不着。」雲初微隨意抹了把臉,又坐下,輕輕把蘇晏的冰涼的手握在掌心,「我就在這裏陪着他。」
「你這樣,遲早會出問題的。」方柒柒拉她,「聽話,去歇會兒,就算不為師兄,你也該為孩子着想。」
雲初微伏在床沿上,未語淚先流,「他這個樣子,你讓我怎麼安心睡得着?」
一面是擔憂,一面是後悔,這幾日都快把她折磨到精神崩潰。
早知道讓九爺襄助赫連縉會付出這麼慘重的代價,她當初就不該與赫連縉合作,更不該聽他道出前世真相。
前世如何,都早已是過去式,她瞎操那心做什麼?
「九爺。」再一次握緊他的手,她哭訴道:「咱們說好的,要一起給寶寶取名,你都還沒告訴我你想好了什麼名字,不准就這麼拋下我,不要扔下我一個人好不好?」
方柒柒本來都忍住了,被她這麼一惹,眼淚直掉。
「微丫頭。」曲氏從外面進來,看到這一幕,更是痛心疾首,可她明白自己的立場,兒媳就已經哭得那麼傷心了,若是自己這個做長輩的再跟着哭,便一個都不能好。
她俯身,將雲初微從凳子上拉起來,「乖乖的聽娘話,先去歇會兒,等你睡飽了養足精神了,再來哭。」
這話說得何其無厘頭,可細細聽來卻是有理。
雲初微止住眼淚,「娘。」
「老九不會有事的。」曲氏握住她的手,「他只是太累了,睡得時間長些,等緩過了氣兒,自然就能醒過來了。」
雲初微抬手遮住雙眼。
日夜看守再加上哭得精疲力盡,她也的確累,又被曲氏好一番勸說,最終不甘不願地回了房躺到床榻上,方柒柒跟着過去給她點安神香,親眼看着她睡過去才又回到蘇晏這邊來。
「柒柒,你實話跟我說,老九還有幾成把握能活下來?」曲氏目光灼灼地盯着方柒柒,眸子裏,是生母對兒子的濃濃擔憂,摻雜着絲絲對於噩耗的恐懼。
「太夫人。」方柒柒臉色暗了暗,「我真的不知道。」
她沒想到蘇晏會傷得這麼深,更沒想到那傷口會反覆,怪只怪當初蘇晏醒來時她沒繼續留在國公府多觀察幾天,出了這麼大的紕漏,她也很自責。
「需要什麼藥材,你只管說。」曲氏道:「我們會想辦法弄來的。」
方柒柒很想說這不是藥材的問題,傷在心脈,失血過多,只能溫養,不能下猛藥,否則稍微不慎就能直接要了蘇晏一條命,「太夫人,你也別憂思過甚了,師兄心脈正常,或許或許這兩日就能醒過來也未可知。」
這話是她瞎矇的,目的是為了讓曲氏寬心。
只不過,瞎貓碰上死耗子了,蘇晏竟然真的在第二日夜間醒了過來。
雲初微就睡在榻前,昨天方柒柒給她點安神香,好不容易睡了個美夢的覺,今日一大早就讓人把軟榻搬到蘇晏的床榻前,想着自己就這麼守,若是困了便躺在他旁邊,這樣的話,他一有什麼動靜,她都能第一時間知道。
只是,懷了兩個的雲初微精神跟不上,坐不了多久就犯困,沒能撐住眼皮,在軟榻上睡了過去。
蘇晏伸出手,距離軟榻還有些距離,他觸不到她的容顏,很想伸手把絨毯蓋在她身上,只稍微動了一下,傷口便牽扯着疼,額頭上爬滿了冷汗,口中大口大口喘着氣。
竟然連為她蓋被子都做不到,蘇晏心中生出一絲無力地挫敗感。
不過,瞧着她安靜熟睡的容顏,他到底是滿足的,乾裂的嘴角往上揚了揚,她總算是沒傻到日以繼夜不合眼地守着。
「九爺。」恰巧這時雲初微翻了個身,嘴巴里說着含糊不清的囈語,他聽不分明後面的話,只知道她在喚他。
蘇晏強忍着痛,掀開被子起身,把床角的絨毯拿起來鋪展開蓋在她身上。
僅僅是這麼一件事,便耗光了他所有的氣力,臉色慘白至幾近透明,身子沒站穩,一下摔倒在地上,骨骼碰到冷硬地板的聲音把雲初微從睡夢中驚醒過來。
看到蘇晏摔倒,雲初微險些驚叫出聲,她急急忙忙下榻將他扶起,「九爺,你怎麼會摔到地下來了?」
蘇晏不敢太過依賴懷着身子的她,自己挪動步子坐到床沿邊,虛弱地勾了勾嘴角,「是我不小心。」
雲初微看到軟榻上的絨毯,頓時明白了,嗔怪道:「你也是,蓋不到就蓋不到吧,非得逞什麼能,這房裏燒了地龍,暖和着呢,我又凍不着。這下好了,好不容易醒來就讓自己摔了一跤,傷口該是又疼了吧?」
「不疼。」他搖搖頭,輕輕靠在她肩上喘氣,那氣息,微弱到不正常。
「來,我扶你躺下。」他昏迷不醒的樣子,她不想再看了,生恐一會兒又疼得昏死過去,語氣和動作都小心翼翼,托着他的後背一點點往下放。
因為傷在胸口,一躺平就會扯到傷口,蘇晏只好對着她側躺,臉色雖白,鳳眸里卻滿是寵溺的笑意,「微微,你陪我說說話吧!」他害怕自己這麼一睡,會在睡夢中再次昏死過去,目前能讓他有精神支撐着眼皮的,也只有她了。
雲初微大概也明白過來,止不住地心酸,強顏歡笑,「好啊!」
「九爺都不知道,這幾日來咱們家做客的人可多了,他們有的送撥浪鼓,有的送長命百歲鎖項圈,有的送布老虎,有的送小棉襖,那些小玩意兒,都放在我給寶寶收拾出來的房間裏,再過三個月,你就要真正地當爹了。」
蘇晏沒說話,嘴角浮現淺淺笑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其實赫連縉的那一劍,足以讓他斃命,但靈魂里刻了一個人,即便是到了鬼門關前,也不敢輕易踏進去,害怕他一走,她會孤獨一輩子,所以最終還是活過來了。
雲初微也側躺在軟榻上,伸出食指,與他的食指尖觸碰到一起,「人都說十指連心,我把自己的心和九爺的連在一起,你若要走,便帶上我。」
「傻瓜!」蘇晏失笑,「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我還沒過夠呢!」
雲初微倔強地吸吸鼻子,「沒過夠,那就過一輩子,誰要敢食言,另外一個就把對方徹底忘乾淨。」
「最毒婦人心。」蘇晏忍不住抽抽嘴角。
「誰讓你三番兩次讓我提心弔膽來着。」雲初微眼神幽怨,「你到底數沒數過,自從大婚以後,你都在我面前受傷昏迷多少次了?若再有下次,再有下次,就換我昏迷,讓你也來嘗嘗那種擔驚受怕的滋味。」
「為夫知道錯了,夫人大人有大量,這次便饒過為夫,莫與我計較了,可好?」他費力地抓住她的手,從她掌心感受到了炙暖。
能醒來就已經是萬幸了,雲初微也只是嘴上說說,哪敢真的怪他,「暫且饒了你,不過這筆賬得記着,等你痊癒了再算。」
「好。」
他乖順的眼神,讓她忍不住笑了起來,「九爺餓不餓,廚房那邊為了應付你隨時醒過來,每隔一個時辰就會重新煮一次粥,你要是餓,馬上就能吃到剛出鍋的。」
「你親自喂,我就吃。」他竟也撒起嬌來。
雲初微想起那次從西南重傷回來心智不全的時候,他吃飯也是她親自餵的,這個男人,其實並沒有外人眼中的那麼強大,他也會有最脆弱最純真的一面,而能看到這些的,大概只有她一個人了。
補血粥端來,她舀起一勺湊到唇邊吹冷再餵到他嘴裏,又囑咐,「慢些咽。」
蘇晏很依賴這種被她照顧得無微不至的感覺,以至於一碗粥喝完還不夠,又再來了一碗。</td></t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