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突然被阻隔,江未語才反應過來,懶洋洋往後一靠。
車廂內光線有些暗,所以她並沒瞧清楚陸修遠那張黑沉緊繃的俊臉有多難看,只是覺得他有些不對勁,順嘴問了一句,「怎麼了?」
陸修遠道:「阿白是你小叔。」
「我知道啊!」江未語打了個哈欠。
「知道你還盯着他看?」陸修遠瞅着她,「再看,真把你眼珠子摳下來。」
江未語渾身一個激靈,有個長得好看的小叔果然是折磨人啊,想多看兩眼都不成,剛才還只是走了會神呢,要真跑去跟小叔搭兩句話,還不得被口水噴死眼神殺死?
腦袋耷拉下去,低聲咕噥,「我又不是故意的。」誰讓小叔長得那麼好看,再說了,小叔親自來接,她這個嫂嫂總得露個面意思意思吧,就這麼悶在馬車裏,別人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有多不待見小叔呢!
陸修遠擰着眉心,「不是故意的就可勁盯着看,等故意了,你還不得上房揭瓦?」
這是什麼歪理?
江未語有一瞬間的無語。
不過看在自己理虧的份上,不跟他吵。
陸修遠也沒再跟她說話,兩人就這麼僵着回到陸府。
下馬車的時候,江未語再一次看到站在雪地里的易白,這次長記性了,沒敢盯,急急忙忙拉回視線。
這個小動作並沒逃過陸修遠的雙眼,他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下。
易白走過來,含笑看着陸修遠,「去了一個多月,兄長這次走遠了吧?」
「嗯,去了海上。」
對着易白,陸修遠臉上的冷峻像是被鬼攆走了似的,看得江未語瞠目結舌,誰說的女人變臉快,這男人要是耍起變臉的功夫來,壓根沒女人什麼事兒了。
陸修遠直接無視她,與易白並肩朝着大門內走去。
江未語跟在他們兄弟倆後面,半途被陸二太太給截了去問了幾句。
無非都是些去外面玩得如何之類的話。
除了蓬萊島,江未語倒沒隱瞞什麼,陸二太太怎麼問,她就怎麼回答。
「丫頭這次回去有沒有代我們向你爹娘問安?」陸二太太拉着她坐下。
江未語道:「都問了,我爹娘說,等得空了,就來京城見見公爹和二叔嬸娘。」
「好好好,等親家公親家母來了,我一定好好招待他們。」陸二太太心滿意足,兒媳生了個大胖小子,侄子也娶到了如意姑娘,現如今她算是無事一身輕了,往後再不用因為遠哥兒的婚事急得睡不着覺,若是遠哥兒他們這邊再添個小的,那不光是她,就連大伯子都能歇下來榮養享清福了。
江未語嘴上笑着,腦子裏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她老爹跟陸修遠打起來的畫面,想想就驚悚。
想到了什麼,江未語突然問:「嬸娘,表少爺是不是還沒議親?」
陸二太太明顯猶豫了一下,「我是想給他議親來着,可是他的性子有點兒清冷,再者,你公爹不讓我插手阿白的婚事,所以我也只能幹看着了。」
江未語頓了頓,「表少爺往後都會待在陸府嗎?」
她某次聽到幾個嘴閒不住的小丫鬟私底下議論表少爺是大少爺帶回來的,似乎娘家那邊都沒人了。
「按照你公爹和你二叔的意思,七不離八了。」陸二太太點點頭,又說:「你初來乍到,怕是還不怎麼了解這位表少爺,嬸娘有幾句話要叮囑你,免得你往後出了差錯。」
江未語認真聽着。
陸二太太道:「你頭上的公爹這一輩,兄弟三個全都敬重他們長姐,也就是阿白的生母,所以呢,阿白雖然是表親,但在這府里,他的地位與你夫君遠哥兒是同等的,你往後把他當成小叔子待便是。」
「媳婦知道了。」江未語頷首。
「另外還有一件事。」陸二太太刻意壓低了聲音,「往後見着了阿白,你與他隨便搭幾句話打個招呼就行了,萬萬不可提及他的母親。」
江未語眸光微閃,莫非小叔的母親背後還有故事?
不過既然嬸娘都囑咐了,她也不會那麼作死地去打聽甚至是私底下查探。
之後,江未語又和陸二太太以及弟妹林氏聊了會天才去吃飯。
擺了席面,全都去飯廳。
江未語在娘家就是這樣的,只要沒外男,府中設席面就可以和爹娘叔叔嬸嬸堂兄弟姐妹一起吃飯。
這要是在世家,是萬萬行不通的,不管有沒有外男,女眷用飯都只能在二門以內,哪怕是府上的公子,十歲以後就得搬出內院,若無特殊事,輕易不得進二門。
同是商戶的緣故,江未語對於陸家倒是適應得很快。
一頓飯吃得氣氛融洽。
回房以後,陸修遠道:「嬸娘最近會出去置辦年貨,若是叫你,你就跟着去吧,趁機多了解了解京城。」
江未語道:「我還以為你是想讓我多和嬸娘相處拉近關係。」
陸修遠道:「嬸娘是個心眼兒好的人,她為人處世素來大方,不會輕易苛待了身邊人,你性子也不算刻薄,只要不做出格的事,應該能與她相處融洽。」
江未語趁機問:「那在你們家,所謂的『出格』是個什麼標準?」
陸修遠直截了當地道:「譬如,你盯着阿白看這種事就很嚴重。」
江未語縮了縮脖子,「是……是嗎?」
「你覺得呢?」陸修遠瞅過來,「往後再讓我發現,就真摳了你的眼珠子,看你拿什麼去盯着人家。」
江未語皺皺眉,「可是他也算陸家的一份子啊,就算我有心躲着,總會有碰面的一天吧,難道你要讓我裝瞎不看他?」
「那就是你的事了。」陸修遠道:「我只負責在你犯了錯之後挖了你的眼珠子給你振振夫綱。」
江未語一頭躲進被子裏,凶什麼凶,以後不看就是了嘛!
陸修遠脫了外袍,把蒙在她頭上的被褥扯開。
江未語睜開眼睛看他,「幹嘛?」
「有你這麼睡覺的嗎?」
江未語心道那還不是因為你先凶我的。
外面突然傳來敲門聲,陸修遠去開門,把丫鬟送來的湯汁端了進來遞給她,「把這個喝了。」
「這是什麼?」
去蓬萊島的路上因為小小的受了寒,喝的湯藥不少,這會兒一聞到苦藥湯子的味道,她就直反胃。
「你體質不好,需要調理。」陸修遠坐下來,舀了一勺餵到她嘴邊,「這個藥雖然有點苦,卻是我專程請人幫你配的方子,連吃三副,你一到冬天手腳冰冷的毛病就能得到改善。」
江未語喝了一口,苦得她直想吐出來。
陸修遠勒令道:「全咽下去,一滴也不能浪費。」
艱難地把那口藥咽下去,江未語一個勁甩腦袋,「不行,太苦了。」
「你那些年在外莊上,什麼苦沒吃過?」他輕描淡寫地問了一句。
這話沒毛病,她吃過的苦,可比他手中的這碗藥多多了也苦多了,可是嫁給他一個多月,被養嬌了,況且之前就一直湯藥不斷,回家了還喝,哪裏還咽得下去。
但是最終,還是不得不屈服於他的淫威之下,愣是咬着牙關把那一碗苦到能讓舌頭失去味覺的藥給灌下去。
一口氣喝完大半碗,江未語覺得要了自己半條命,雙手往後一撐,輕輕喘着氣。
陸修遠將小碗放回桌上,一隻手摟住她的腰身將她托起來坐直。
江未語不防他會有此動作,扭了扭身子想掙脫,「藥我喝完了,這下能睡覺了吧?」
陸修遠凝視她許久,俊臉湊近,那薄削誘人的唇慢慢吻上了她的。
江未語有些反應不過來,這是陸修遠第一次吻她,之前就算是行房,前奏可以各種挑逗,也絕對沒有吻這個環節,江未語完全不在意,反正是交易來的夫妻,他能不成天繃着個冰塊臉對她就已經是賺到了,完全不奢望他還能對她更好。
所以,這突如其來的吻讓江未語完全無所適從。
陸修遠趁機撬開她的唇齒,將她口中的苦藥味兒嘗了個遍才離開,似乎還有些意猶未盡,舔了舔唇,這動作說不出的誘惑人,江未語直接看呆了。
這是……她的夫君陸修遠沒錯吧?怎麼感覺哪裏不對勁的樣子。
還不等回過神,陸修遠再一次扣住她的後腦勺,聲音已經壓抑着慾火,「再來。」
於是不由分說又一次吻上來。
江未語被弄得暈乎乎的,雙手無處安放,便只能攀附着他的脖子任由他作為。
一句「再來」,不知被他重複了多少次,一遍又一遍地啃咬着他從未碰過的雙唇。
當然,這種事能造成的直接後果就是引火燒身。
他自己引的火,她成了瀉火良藥,好在之前已經被調教過了無數次,今晚還不至於那麼狼狽。
事後就幼崽似的拱在他懷裏小聲嗚咽,嗚,她好委屈,為什麼被吃的總是她?
陸修遠趁勢拍拍她的腦袋,「你要記得,你的夫君是我,就算要看,你也只能看我。」
瞧這話說的,他是長得好看沒錯,可那是因為她看過別人才對比出來的啊,那要是不准她看別的,她怎麼知道他長得到底好不好看。
再說,成天對着一個人看,遲早會膩味的吧?
江未語懶得跟他爭論,回了一個「嗚嗚嗚」。
陸修遠忍不住低笑,「這還委屈上了?」
能不委屈嗎?這也不准那也不准,晚上還可勁欺負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陸修遠摟緊她,安撫地拍着她的背,「睡吧,明天還有事。」
江未語在他胸膛蹭了兩下尋了個舒適的睡姿,閉上眼睛沒多久就睡了過去。
有她在,陸修遠就不可能失眠,一覺睡到天明。
陸二太太今天果然要出去置辦年貨,遇着江未語的時候順便提了一句,江未語道:「嬸娘,我跟你去吧,剛好四處轉轉熟悉一下京城。」
陸二太太哪捨得讓新婦跟着自己去受累,忙說:「你要想四處轉的話,我讓人帶你去就成了,置辦年貨可不是輕省活兒,一整天都得在集市上東奔西走,完全抽不出空去別的地方玩兒的。」
既然不輕省,長輩都去得,沒道理她一個小輩就眼睜睜看着長輩勞累不是,江未語還是堅持要去。
不過陸二太太本就不是那心口不一的人,打心眼裏不願意她去受罪,便不管她說什麼都不同意,最後吩咐了她院子裏的管事媽媽一會兒帶着大少奶奶去外面逛街。
被這樣優待,江未語很是過意不去,二少奶奶林氏抱着孩子過來,對她道:「婆母是個很好相處的人,她平日裏待大哥就跟親兒子似的,自然也會把大哥的媳婦兒當成女兒寵,嫂嫂就歇着吧,那些瑣事,連我這個正經兒媳都輪不着插手,她哪裏捨得支使你去做讓你受累啊。」
江未語笑了笑,陸家到底是首富,這內宅的太太壓根就不是小門小戶能比的,人家眼皮子可不淺,虐待侄媳這種事,別說是為了面子不會做,人家壓根也就沒想過要虐待。
說起來,好像是二太太因為沒了女兒,想把那份思念從媳婦們身上找補回來,所以格外的優待府中兩位媳婦,當然,若是表少爺娶了親,她也會一視同仁的。
吃了早飯,陸二太太院裏的管事嬤嬤就帶着江未語出府了。
因為是沒有目的的逛街,所以江未語不打算坐馬車,再說陸家距離集市也不算遠。
帶了倆丫鬟、耿嬤嬤外加一個管事嬤嬤,幾人就這麼上了街。
沒想到會遇到雲初微。
雲初微也很意外,主動上前去打招呼,「早前聽說大婚過後陸少爺帶着少奶奶出去遊玩了,這是掐着日子趕在過年前回來的嗎?」
江未語臉有些燙,點點頭,「也在外面待得夠久了。」
雲初微笑問,「都去了哪些好玩的地方,你給介紹介紹,等往後有機會了,我和九爺也去瀟灑一圈兒。」
江未語想起陸修遠囑咐過回來以後不准對任何人提及蓬萊島的事,便說道:「我沒去過海上,夫君帶我去看了看。」
「不錯啊!」雲初微也很想去看海,不過現下不急,等過段時間遷去了南境,想怎麼看都成。
江未語怕露餡,不敢過多談論海上的事,目光落在雲初微拉着的小包子身上,「這是貴府長公子吧?」
「對。」雲初微點點頭,看向小傢伙,「小八,叫姨,一會兒有糖吃哦!」
蘇昀開抬頭看了看江未語,甜甜地叫了聲「姨」,江未語笑着讓人去買了好大一個糖人送給他。
雲初微看了江未語身後跟着的丫鬟一眼,「你也出來置辦年貨?」
江未語羞愧地道:「我只是出來遊玩的,嬸娘不讓我碰那些。」
「也是。」雲初微點點頭,「你們陸家的後宅,我姨母一個人就能撐起來了,哪用得着你們瞎操心啊!」
「嬸娘是個能幹的人。」江未語道:「我們這些小輩在她面前,便只有自慚形穢的份兒。」
雲初微不置可否,陸二太太的精明能幹是連她自己都佩服得五體投地的,到底是跟在陸嘉興身邊多年的人,一張嘴能說會道,一顆腦瓜子轉得飛快,那雙巧手更是,打得了算盤下得了廚房。
難怪陸嘉興這麼個不遜色於陸嘉平的傑出男人在她面前會寧願「裝慫」,不懂的人都說陸嘉興懼內,只有懂的人才會羨慕,這不是懼內,而是相處之道。
兩個過分要強的人過日子難免磕磕碰碰,所以陸嘉興只在外要強,對上陸二太太就無下限收斂,讓她成為這一房的「老大」,保證陸二太太說話如聖旨的地位。
可見陸二太太這麼多年的舒坦日子少不了她相公的「成全」。
雲初微急着辦事,江未語也沒有要逗留的意思,兩人只匆匆說了幾句話就道別。
雲初微道:「少奶奶要是得了空,不妨來我們府上坐坐,否則日後遷去了南境,你便是想來也沒人招待你了。」
江未語面露驚訝,「你們要遷去南境?」
「嗯,皇上已經恩准家眷能跟隨,我們家已經在準備了,想來過了年關就有動作,到時候會宴請賓朋,少奶奶可一定要跟着陸少爺來啊!」
「噯,我肯定會去的。」江未語心中遺憾,沒想到自己來京城頭一個合眼緣的女子這麼快就要去別的地方了,偏偏這種事又是不能挽留的。
「那就這麼說定了。」雲初微眉眼彎彎,「我還有事,先走了,回見。」
「回見。」江未語看着雲初微遠去的背影,神情恍惚起來。
原本懷着無比期待的心情出來逛街的,哪曾想知道了這麼一樁事,江未語失魂落魄,完全沒了興致,吩咐下人打道回府。
走到花園的時候,江未語屏退下人,說想一個人靜靜。
今天沒下雪,不過剛清掃過道路還是有些濕滑,她心裏藏着事,便沒有注意腳下的路,踩到了碎冰塊上,不小心一跤跌倒。
江未語痛嘶一聲,慢慢爬起來,正想回房換件衣服,動作卻整個僵住。
因為她見到易白就站在前面不遠處。
看樣子,他並不是她跌倒以後才來的,而是一早就在那兒了。
所以,他看到了她跌倒的全過程?
重點是,他看到她跌倒也不懂得扶一下?
好吧,姑且認為他是在避嫌,那就原諒他一回。
江未語看着對方,對方也在看她,不過那雙眼睛裏看不到一點點的雜欲,就好像天地萬物芸芸眾生在他眼裏都是一個樣,無差別美與丑,更無差別好與壞。
這是一雙不能用「純淨」二字就簡單描述的眼睛,更是一個不能用「超凡脫俗」四個字就籠統概括的人。
雖然隔着數丈遠,但這卻是江未語頭一次這麼近距離地仔細看他,然後,心底的震撼慢慢就浮了上來,因為越靠近他,就越會產生一種看淡世間百態的感覺。
江未語想起自己以前聽說某些看淡名利的世外高人都是隱於山野的,可是見到這個人,她卻覺得那些人不一定有他的境界高,能夠在陸家這種堆滿金錢的地方用滿身的清華洗滌污濁,立於紅塵誘惑之中,而又超脫世俗熏欲之外,這才是真正的隱世高人啊!
按說這樣特殊的存在,當初在小鎮上應該第一個吸引到她的目光才對,可是當時她看的卻是陸修遠,自然而然就把他給忽略了。
剛才發生過什麼,江未語差不多忘了一半,雙腿不受控制地往前走了幾步,十分有禮地打招呼,「表少爺。」
只知道府上的主子喚他阿白,其實江未語不清楚他全名叫什麼,不過這個「白」字倒是用得甚妙,無垢,無欲,至純,至清。
難怪嬸娘說公爹不讓她插手阿白的婚事,這樣的人,可不是一般女子配得上的,況且,他願不願意娶親還另說。
「嫂嫂沒傷着吧?」易白聲音淡淡,聽不出情緒。
江未語突然有些窘迫,忙搖頭,「我無大礙。」
易白招手喚來下人,「把大少奶奶帶回去,請府醫看看。」
江未語便只得在下人的攙扶下回了自己的院子。
江未語走後,易白抬目看着天空,原本清明的雙眼內難得的閃過了一絲茫然。
雲初微曾經問過蘇晏,易白有沒有能逆天改命與神交流的通天本事,答案自然是沒有,或者說,不全有。
易白出身道教,他成為國師並非偶然,易卓明的計策只是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並不是主導,事實上,易白是北燕的天選國師。
天選之人,自然非同凡響。
所以除了觀星推國運之外,他對於命數是有一定掌控能力的,只不過所謂的掌控與「代價」掛鈎。
在去江南之前乃至追溯到前頭二十多年,他所有的心思都被生母給影響左右,從未有真正靜下來的時候。
甚至於在江南的時候,他還能因為陸修遠提及生母陸清綰而大怒一氣之下回京。
可回來以後僅短短半年的時間,他就發現自己越來越趨近於「無欲無求」的狀態,現如今的他,莫說有人提及生母,就算是有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大概也會什麼反應都沒有。
而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因為他從江南回來以後某個滿天繁星的夜晚站在被廢棄的觀星塔頂樓看到了異樣的星盤。
這星盤竟然與他有關。
星盤上所指的與他命運有牽扯的人是誰,算不出來,更推不出方位,但是有種直覺,離他越來越近了。
近來已經很少有什麼人什麼事能左右到易白的情緒,所以對於異星盤的事,他也僅僅是留了個心眼,並未往深處想,順其自然。
——
陸修遠特地安排在江未語身邊負責監督的嬤嬤把今天發生的事都告訴了他。
聽完以後,陸修遠敲着桌面,「你說,少奶奶在花園裏跌倒,表少爺就一直站在旁邊看着?」
「……是。」嬤嬤也不知道這麼回答到底妥不妥,不過少爺警告過,監督到的事情,不准添油加醋,也不准掐頭去尾,必須一五一十全全告知,所以她沒敢瞞着。
「之後呢?少奶奶什麼反應?」
嬤嬤道:「少奶奶自己起身,走過去和表少爺說了幾句話就被表少爺讓人送回房間了。」
「可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
「這個……奴婢不敢隔得太近,沒聽到。」
阿白的反應在陸修遠的意料當中,只不過,他那位小嬌妻就不乖了,敢把他的話當成耳旁風,該怎麼懲罰她好呢?
陸修遠過來的時候,江未語正在塗藥,剛才那一跤雖然摔得不重,膝蓋還是破了點皮,為了不留疤,江未語馬上清洗上藥。
不防陸修遠會過來,她馬上拉過被褥蓋着。
陸修遠道:「看都看見了,現在蓋還有什麼用?」
說着,一把掀開錦褥,看到那淤青的膝蓋,不由得蹙眉,「疼不疼?」
話完,伸手摁了摁。
「嘶——」江未語疼得險些飆淚。
看着她小臉因為痛而皺成一團的模樣,他趕緊把手鬆開,坐下來,「走個路也能摔跤,你在想什麼呢?」
「我今天遇着國公夫人了。」江未語一邊抹藥一邊道:「站在街上跟她說了好一會的話。」
陸修遠從她手中搶過瓷瓶,動作儘可能輕柔地給她抹,「然後呢?」
「然後她告訴我,他們家很快就會遷去南境,國公夫人是我來京城的第一個朋友,沒想到還沒深交她就要走了,你說我能不遺憾嗎?——啊好疼,夫君你謀殺啊,有你這麼上藥的嗎?」
江未語滿臉幽怨地瞪着他。
陸修遠回過神來,這才驚覺自己一不小心弄疼了她。
「抱歉。」陸修遠閉了閉眼睛。
「你要是精神不好就回去休息吧,上藥的事兒,我自己來,反正這種小傷又不是第一次了,我能行的。」江未語說着,伸過手去想把瓷瓶拿來。
陸修遠卻不准,沉聲命令,「乖乖坐好。」
於是江未語不敢吭聲了,果真乖乖坐好任他幫忙。
陸修遠走神,最主要的原因不是因為江未語提及了雲初微即將去南境的事,而是他驚訝於自己過分平靜的反應。
按說他那麼喜歡她,她要走了,他應該會心痛會難過會比江未語更遺憾才對,可事實證明,以上情緒他都沒有。
不僅沒有,還覺得很尋常,蘇晏在南境統領大軍,而雲初微也成功請了旨遷往隨夫,這不明擺着順理成章的事兒嗎?
那麼,他的難過和不舍都哪兒去了?
這很不對勁啊!
陸修遠一邊給江未語塗藥,一邊深思。
在江未語說雲初微要離開的事情之前,他一直覺得自己很喜歡雲初微,哦不,是深愛,除了雲初微,這世上再沒有任何女人能入他的眼住進他的心。
可是江未語一說,他突然發現自己好像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痴情」。
作為一個單戀多年的愛慕者面對心儀的女子要離開的事情該有的情緒,他一丁點都沒有。
怎麼想怎麼諷刺。
陸修遠皺皺眉,這一失神,又不小心摁重了些,江未語這次是真的疼哭了,眼淚汪汪的。
聽到嗚咽聲,陸修遠才拉回思緒,臉色尷尬,等收了手以後把她摟在懷裏,「好啦好啦,我給你賠不是。」
江未語捶他,「你故意的是不是?」哪有給傷患下重手的,他一定是記恨自己跟小叔說了話。
「不是故意的。」
面對她那質疑的眼神,陸修遠覺得自己跳進黃河都洗不清,有些汗顏,「剛才是我走神了。」
江未語哼了哼,「早讓你回去歇着我自己來你偏不信,現在好了,原本不嚴重的,被你給弄嚴重了。」她指着冒出鮮血的傷口。
陸修遠眉頭皺得更深,還真是他的過錯,「都已經這樣了,只能等着它痊癒,你要是還生氣,說個讓你不生氣的條件,我滿足你。」
江未語耷拉着眼皮,已經是陸家少奶奶了,所有物質條件都是頂頂好的,她還能有什麼願望啊,不過,「你對我好一點,我就不生氣了。」
「一點?」他挑眉。
「算了算了,當我沒說。」原本就是奢求,他能答應才怪了。
「我是問你,一點夠嗎?」
「啊!」江未語反應不過來,「什麼意思?」
陸修遠但笑不語。
剛才的事讓他徹徹底底明白了自己一直以來都走進了誤區,他誤會了「愛」這種東西。
打從一開始,他就覺得自己愛的人是雲初微,因為那個女子給他的第一印象太特別了,直接打破了他對「弱女子」的認知。
然後,就那麼一直盤踞在他心間。
喜歡與她一起討論配方的利弊,喜歡她認真起來的樣子,喜歡她的別出心裁膽大心細,見到她,會欣喜,會悸動,會滿足。
他以為,那是愛。
然後今天才終於徹悟,那壓根不是愛,只是單純的欣賞罷了。
他對她的「愛」,不過是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虛詞而已,一直說愛她,可事實上,他愛的,是她的才華,她身上不同於別的女子那種特殊的氣質,與其說愛,倒不如用「欣賞」更為貼切。
那麼,他愛誰呢?
低頭看了看懷裏還在咕噥的小嬌妻,陸修遠唇角就抑制不住地往上揚了揚,原來感情真的是沒法掌控的東西,一直說不愛她,娶她只是各取所需,可事實上,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已經入了他的眼,紮根進了他的心,而他自己還渾然未覺。
若不是她今天的那番話讓他醒悟,未來的很長一段時日,他應該還會嘴上說着不愛她,行為卻是各種疼惜各種關切,然後在打臉的路上越走越遠。
或者也可以說,他還是不愛她,但是生活中的點點滴滴讓他跟她摩擦碰撞出了感情,這種感情比愛更密切更深刻,難以分割,不是一句「愛」就能詮釋清楚的。
「江未語。」
他一直都是連名帶姓地喊她,她並不覺得意外,「嗯」一聲,「什麼事?」
「你為什麼希望我對你好一點?」陸修遠認真凝視着她。
江未語臉燒了起來,忙別開眼睛,「你對我好,我才能在陸家生存下去啊!」
「竟然……是這種原因嗎?」他似乎有些失落。
「嗯嗯,是的呢!」江未語點頭如搗蒜,「畢竟我們是交易婚姻,我能不能過得好,全憑你一句話了,你喜歡誰我可以不管,但是我希望你能對我好一點,讓我在陸家有立足之地,這就夠了。」
「如果我說,我可以……」欲言又止。
「什麼?」江未語沒聽清。
「沒什麼,既然是為了補償剛才把你弄疼了,那我就答應你,以後對你好一點。」
「真的啊?」江未語欣喜若狂,隨後想到了什麼,「你可不許耍賴,否則我真要離家出走了。」
陸修遠睨她一眼,「你走得了嗎?」
江未語哼哼,「你要是對我不好,我幹嘛還要留下來受你欺負啊?」
陸修遠想了一下,「那你覺得,怎樣才算是對你好?」
江未語撓撓腦袋,懵了,一直都覺得他對她不好,可是轉過頭一想,他又何曾真的虐待過她,哪次不是嘴上說着不准,最後又縱容了她?她說喜歡貝殼,他就銘記於心,果真親手給她串了兩串漂亮得不像話的貝殼,她說怕冷,他就每天晚上抱着她睡給她暖身,白天又想法子讓她喝藥進行調理,她喜歡的,討厭的,但凡是說出來的,他只是沒宣之於口,其實行動上都在默默滿足她。
他好像並沒有哪裏不好,也沒有哪裏對她不好。
那既然他哪裏都好,她還想要的「更好」又是什麼呢?
對於還不懂情愛的江未語來說,這是個未解之謎。
而陸修遠卻明白了,她想要的,是他愛她,寵她,可是她自己並不知道。
說不出來,江未語尷尬地笑了笑,「對我好就是比現在更好一點。」
陸修遠低笑,伸手點點她的腦袋。
江未語見他心情似乎不錯,眨眨眼,「你同意啦?」
「嗯。」
江未語高興壞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就不跟你拉鈎了,你只要記得自己今天說過什麼話就好。」
陸修遠淺淺一笑,「你就不問問,我會對你好多久?」
「是哦!」她一拍腦袋,窘迫地望着他,「那我現在在剛才那句話上面加個時限可以嗎?」
「加多少?」
「唔……我想想,那就先加十年,十年以後咱們再重新約定。」
突然有些怕他後悔了,江未語找來紙筆寫下契約讓他簽。
陸修遠拿到手中過目,視線落在「陸修遠承諾對髮妻江未語好十年」上,接過筆,直接把十年改成了一輩子。
江未語驚訝地捂着嘴巴,「夫君你幹嘛呢?被塗成這樣,還能叫契約書嗎?」
陸修遠:「……我覺得你關注的重點應該是我修改過後的東西。」
「對哦,你為什麼改成一輩子呢?」
陸修遠:「……你的反應是不是過分淡定了一點?」
江未語道:「契約書都已經失效了啊,我反應再大又有什麼用?」
陸修遠順手將契約書撕成兩半扔到一旁,站起身來捧着她的小臉,「我陸修遠許諾的一輩子,不管何時何地,不管有沒有寫成契約,它都有效。」
江未語似懂非懂,「那就是說,夫君會一輩子對我好咯?」
「嗯。」他湊近,用鼻尖輕輕蹭了蹭她的鼻尖以後,慢慢覆上她嬌嬌軟軟的唇。
江未語暗笑了一下,今天的陸修遠好像特別的溫柔呢!
踮着腳尖,她摟着他的脖子輕輕回應。
陸修遠感受到了她的意願,心中愉悅,伸手扣緊她的腰身將她貼緊自己,加深這個吻。
江未語覺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用力推開他,大口喘氣,那艷若桃李的小臉,讓他忍不住想做些事情來緩解緩解,只不過,現在是白天。
江未語緩過勁來才心虛地道:「我……我快死了,容我喘口氣,你……你要是沒夠的話,等我喝口水再繼續?」
陸修遠忍不住扶額,他這位小嬌妻,得養到什麼時候才能開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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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二終章預告了阿白cp哈,有沒有親能猜到這是個什麼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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