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驚得蕭太后險些摔了手裏的茶盞,瞠目望過來,「你說什麼!」語氣里頗有氣急敗壞的味道。
永隆帝懶得再重複,原本他是打算一個人再多撐幾年的,奈何太后這邊逼得緊,不知道嵐兒還活着的時候他就沒那心思,如今嵐兒回來了,又豈會再做對不起她的事?
人都說高處不勝寒,帝王註定是孤家寡人,不該有情,永隆帝想,那麼自己就開那麼個先例又何妨,他上對得起赫連家列祖列宗的託付,下不曾辜負過黎明百姓的期望,而今,只想再對得起一個人,這有什麼錯?
他昏庸無道嗎?荒淫無度嗎?曾為了一己私慾而把百姓的生死撂在一邊過嗎?
似乎都沒有。
永隆帝捫心自問,自己坐在這個位置上,除了個別的特例,並無對不起任何無辜之人,二十年的帝王路,他走累了,那把龍椅,他也坐倦了,如今既然能有人替他操心打點好朝局甚至是江山的一切,那他何苦還要死撐着。
太后這種鬧法,一日兩日還行,日子久了,誰能扛得住,再說了,泥人還有三分土性呢,真當他是宣宗帝那種能輕易拿捏的傀儡?想要掌控他,那她也得先修煉出朱太后的本事來才行。
想到這些,永隆帝那雙眼睛越發的冷了。
「皇帝,你是想要氣死哀家嗎?」蕭太后將茶盞重重往桌上一放,橫眉豎目,「前頭半年多,你死活不肯立後,甚至是連後宮都懶得踏進去半步,哀家由着你,後來你趁哀家傷着昏迷不醒處置了蕭皇貴妃,哀家也由着你,你可倒好,把哀家的寬容當成得寸進尺的籌碼了是吧?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哀家,今兒還直接放話說要讓位,你倒是說說,你的那些個敗家兒子,哪個成氣候了,哪個能全全的接下這江山重擔?」
不得不承認,蕭太后很多時候說的話都是在理的,便是永隆帝本人也反駁不出什麼來,可是她在立後這事兒上,竟然有着謎一般的執著,這讓永隆帝很反感,所以,「沒有哪個皇子天生就是帝王坯子,哪怕是朕,當初也是被逼出來的。」
蕭太后一再皺眉,還以為只是玩笑話而已,如今這一聽,竟像是當真了一般,「皇帝,哀家奉勸你,三思而後行!」
永隆帝滿臉肅容,「朕從來不出爾反爾。」
蕭太后臉上的最後一絲鎮定再也繃不住,生生撕出一條裂縫來,「你……」胸口急劇起伏,明顯氣得不輕。
永隆帝既然已經放話,自然會說到做到,只不過何時讓位,只是個時間長短的問題而已。
而一旁的張總管以及跟着蕭太后來的宮人太監們,誰也沒敢把方才這對母子的談話放在心上,要知道這種事一旦走漏半個字,必將引來殺身之禍,所以全都低垂着頭把自己當成木樁子,不聞不問,只是在見到太后被氣得險些倒下的時候急忙過去扶了一把。
蕭太后確實被她眼裏的逆子給氣到了,喘了半天大氣兒也言語不出半個字來,永隆帝被弄得很不耐煩,直接讓人將她送回了慈寧宮。
等蕭太后走後,永隆帝才終於長長吐了一口氣,身子一歪坐回龍椅上。
以往這種時候,張總管總會第一個說話寬慰永隆帝,但今天半晌沒聽見吭聲,永隆帝覺得奇怪,抬眼望他,「張公公。」
張總管哆嗦了一下,「奴才在。」
「你今兒怎麼不多話了?」
您老人家先前說的可是皇權秘事,奴才便是有十個腦袋也不敢妄議呀!「皇上想聽奴才說什麼?」伴君這麼多年,脾性還是摸透了不少的。
永隆帝突然笑了起來,「朕又不會吃了你,哆嗦什麼?」
「大概是快入冬了,奴才冷的。」
「行了,朕跟前兒你還裝模作樣,以為真能糊弄朕?」永隆帝不耐煩地擺擺手,「讓你準備的事兒,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一聽不會怪罪自己聽了不該聽的話,張總管臉上的凝重和惶恐都退下去,馬上眉開眼笑。
「嗯。」永隆帝點點頭,「備水,朕要沐浴更衣。」
每次去見駱嵐之前,永隆帝都會把自己收拾得清爽乾淨,最開初是為了掩蓋身上的脂粉味兒,後來麼,只是出於習慣而已,是一個習慣了幾十年的習慣。
不過,永隆帝絕口不提先前說的讓位的事兒,倒是讓張總管很是詫異——難道皇上就不怕慈寧宮那檔子人嘴巴不把風給傳了出去?
還別說,永隆帝就是故意的,想試探一下諸位皇子會有什麼反應。
讓位這心思他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只是一直沒能遇到合適的契機——如今賢王赫連鈺雖然看似沒動作,可私下裏與赫連縉的較量卻是一直在進行的,老三那倔性子,莫說只是立了太子,就算是赫連縉當了皇帝都不能泯滅他骨子裏的野心,除非赫連縉六親不認,上位後第一時間把他給清算了,否則那就是一大禍患。
只是這禍患,並不好除。
永隆帝雖然在駱家這件事上對赫連鈺抱着極度憤怒的態度,可不代表他就能偏私直接把赫連鈺拖出來剁了。
一則,這事兒一旦擺到明面上來,駱嵐和駱家相安無事的真相就得曝光,這太冒險。
二則,永隆帝站在父親的角度,他也不能為了偏頗一個兒子把另一個給隨意處置了,駱家這件事,赫連鈺做得的確很不厚道,卻也變相說明了一個問題,駱家的家族凝聚力不強,而且很散亂,輕易就讓人鑽了空子,這次的教訓,正好讓駱家人都好好反省反省,所謂吃一塹長一智吧!
沐浴完,換上常服,永隆帝熟門熟路地順着密道去了長公主府。
介於每次來之前都會提前派人去給宜清長公主通氣兒,所以一到點駱嵐都會在屋裏頭待着,也不會有人過來打擾。
永隆帝來的時候,駱嵐正坐在燈下做繡活兒,永隆帝見了直皺眉,一把奪過她手裏的繡繃,「這都多大歲數了還弄這些破玩意兒,傷着眼睛可如何是好?」
駱嵐無奈,「這不是防着許菡那丫頭突然給懷上了麼?」
永隆帝白她一眼,「人家那是太子妃,就算真有了,能輪得到你一個做婆母的去搗鼓這些事兒,隨便吩咐下去,有的是人願意做。」
「心意而已。」其實也就是打發時間。
駱嵐在長公主府這段時日,雖然白天偽裝成長公主跟前伺候的丫頭,不過長公主掂量着她的身份,也沒讓她做太多活兒,駱嵐整天閒得發愁,沒事的時候就想着找點事做做,這不,打算給未來的小孫孫準備兩套衣服吧,某人還不樂意了。
有的時候,駱嵐還真能從赫連縉身上看到他老子的影子,一樣的霸道不講理,佔有欲極強。
得,攤上這樣的夫君,駱嵐也只能認了,把繡花針放回去。
永隆帝臉色這才好看了些,坐過來輕輕擁着她,「朕有三日沒來了,你就一點都不想朕,成天繡這玩意兒?」
駱嵐有些無語,撇撇嘴,「妾身便是想,我也出不去找您啊!」
駱嵐這話雖然是無心的,永隆帝卻聽得長長一聲嘆息,「嵐兒,再等些時日,等朕把手頭上的政務全部交代完,就放權退位,讓太子接管江山,然後搬出皇宮,到那時,朕便能堂堂正正地將你接過去了。」
駱嵐滿臉的訝異,「皇上這麼早就想着退位了?縉兒…縉兒他能接手嗎?」
「朕當年不也是他這個年紀接管的大位?」永隆帝哼了哼,「再說,我看老二這段日子收得差不多了,也不像之前那麼野,我覺着也是時候讓他真正的歷練歷練,總不能有點什麼事兒都讓朕這個做老子的給他擋了吧,那他往後還能成什麼氣候?」
這話倒是把駱嵐給噎住了,「行,皇上說什麼,那就是什麼吧,妾身聽您的就是了。」
永隆帝輕笑起來,輕揉她的腦袋,「好乖。」
這話聽得,駱嵐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不過心裏卻是甜滋滋的。
很多人以為永隆帝之所以專寵她是因為她乃永隆帝初戀,用情至深,所以即便後來有那麼多女人,心思也不會花到她們身上去。
他們夫妻能二十年如一日,真的是因為感情深嗎?
駱嵐完全可以拍着胸脯說,非也。
懷上赫連縉的時候,因為不便伺候,永隆帝便常常宿在其他宮妃處,那時候年輕,要說真的一點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後來有一回,她老母親入宮探望她,對她說了一句話:「夫妻之間,最重要的不是情感,而是維繫這份情感的相處之道。」
駱嵐在這句話裏面獲益匪淺,接下來的那麼多年,一直遵循着她母親的這句話慢慢感悟,慢慢成長,也在成長中明白了再深的感情都只能維持頭幾年的新鮮勁兒,等那勁頭一過,就開始磨合,由開初的男女之情逐漸轉變為親情,而這個磨合期,是最難走也最難把控的,稍微處理不當,很可能就讓原本年輕時候相愛的夫妻成了一輩子的怨偶。
可能有人會說,永隆帝之所以對駱嵐特別,或許是因為駱嵐夠寬容?
也不是。
假若永隆帝是個責任感不太強的人,那麼駱皇后的寬容只會成為他朝三暮四的「理所當然」。
容貌氣質嗎?
更不是。
駱嵐身居高位多年,骨子裏的雍容氣質自然是宮妃們比不得的,但要論容貌,後宮比她年輕水靈的多了去了,如果永隆帝看重的只是容貌氣質,那麼駱嵐早已失寵。
駱嵐能二十年如一日地拴住一個男人的心,憑藉的,不是永隆帝的「深愛」,更不是蕭太后嘴裏的「狐媚妖術」,而是她從她老母親的那句話裏面感悟出了一個「度」,這個度不是打着賢妻良母的幌子一味地「為他好」,更不是磨平自己犧牲個性去迎合對方的相敬如賓,而是真正的相處之道——吵架時候他越是罵她或者她越是罵他,不管是他還是她,都不會覺得膈應反而渾身舒坦——外人眼裏,他們的吵架,就跟秀恩愛沒什麼分別,越吵越膩。
她或許有點小脾氣,有點小叛逆,甚至是蕭太后眼裏最不討喜的女人,而他,或許大男子主義,霸道得不可思議,甚至有的時候讓人喘不過氣,可是她身上的小毛病,恰到好處地與他完整貼合,他們無需為對方改變什麼,二十年前是什麼個性,現如今就是什麼個性,哪怕是到老到死的一天,亦如此。
所以事實上,那股「新鮮勁兒」在駱嵐身上就沒消失過,永隆帝能不數十年如一日地稀罕她麼?
駱嵐算是當下時代悟出夫妻相處之道為數不多的女人其中之一,而接下來的一個,便是雲初微。
因為兩世為人的緣故,再加上前世有演戲經驗,感觸比較多,雲初微悟得比駱嵐還要深,所以雲初微八十歲的時候,蘇晏對她的感情都沒變過。
她是在黃昏時分壽終正寢的,白日裏,兒媳孫媳重孫媳還帶她去看專門給她修建的外宅花園,一個個變着法兒地孝敬她。
從重孫媳到孫媳再到兒媳,最後到她自己,雲初微仿佛看到了做女人的初始和終末,大抵也是預感到了自己大限將至,所以沒忍住,把自己這麼些年得來的經驗一股腦地傾吐出來並耐心地教她們,三位媳婦都聽得很認真,而在聽的同時也預感到了什麼,一個個背過身去抹眼淚。
天才擦黑,雲初微就咽下最後一口氣,安詳地閉上了眼睛,死在蘇晏懷中。
而蘇晏,也不過比她多在這世上停留了一天而已,這一天的時間,他把兒子孫子和重孫都叫到正院裏來,囑咐他們關於老夫妻倆合葬的事兒,陵寢是赫連縉曾經答應過給他修建的,很漂亮,也很壯觀。
蘇晏死後,老夫妻倆一起發喪,但凡靈柩經過的地方,都有各家各戶的路祭,滿路的風光正說明這對夫妻在世時有多受人尊崇。
當然,此為後話。
永隆帝那天在御乾宮說的話果然沒有被封嚴實,沒幾天就傳了出去,卻並非傳得滿大街都是,只是傳到了個別人的耳朵里,尤其是籌謀已久的赫連鈺。
知道他父皇要提前讓位,赫連鈺整個人都快炸了,因為那意味着這場爭鬥還沒正式開始,他自己就徹頭徹尾的敗給了赫連縉。
憑什麼?
赫連縉就算暗地裏再有本事,他從前的那些紈絝名聲也是洗不乾淨的,這樣一個聲名狼藉的皇子,如何能當一國君主,又以什麼來征服百姓?
赫連鈺越想越不甘心,一個巨大的陰謀逐漸在腦海里滋生。
而此時此刻的他並不知道,把永隆帝要退位讓權的消息告訴他的,是赫連縉的人。
赫連縉就是要故意激怒赫連鈺,最好能在他登基之前赫連鈺就能有所動作,那麼自己就能借着父皇的威嚴狠狠將這廝給收拾了,免得等上位再來清算,反而給朝臣留個薄情寡義六親不認的印象。
赫連縉不認為自己是個好人,可這一世,他不想再做暴君。
——
赫連鈺最近發現賢王府常會有些見都沒見過的婆子進來,直接往內院去,也不知道找誰。
這天,他剛入二門,就見姜嬤嬤領着一個婆子從遊廊上走來,待近了,二人急忙行禮。
赫連鈺目光在那婆子身上停了停,問姜嬤嬤,「做什麼的?」
姜嬤嬤不疾不徐地解釋,「公主這幾日有些不大爽利,奴婢外頭找人來瞧瞧。」
身上不舒服不請府醫,反而去外頭請醫婆,赫連鈺想想就知道大抵是哪個部位的問題了,也沒多問,輕輕「嗯」了一聲,「去吧!」
等那二人離開,他才朝着葉筠的院子走去。
葉筠正在喝藥,見到赫連鈺進來,眸子裏划過一閃而逝的驚慌,但很快又恢復平靜,淡淡打了聲招呼,「王爺。」
「你哪裏不舒服?」赫連鈺直接問。
葉筠瞳孔猛地縮了一下,她拿不準赫連鈺是不是發現了什麼,心裏頭有些七上八下,「王爺何故有此一問?」
赫連鈺心情不好,便沒刻意去關注葉筠臉上的表情,只是想到崇明帝對葉筠這枚棋子的在意程度,不得不過來問候一聲罷了。
「方才姜嬤嬤不是帶着個醫婆走出去了麼?」赫連鈺順勢坐下來,看着她,「我問了一下,姜嬤嬤說你不舒服。」目光自然而然地就掠向葉筠平坦的小腹,「可是婦人方面的病灶?」
葉筠萬萬沒想到赫連鈺連這種話都問得出來,臉上不由得臊了一下,心裏卻是百轉千回。
之前設計赫連鈺與他同床共枕,目的是想讓自己假裝懷孕以達到避開赫連鈺觸碰的效果,不過既然他已經知道了一部分,那麼何不將計就計。
只片刻,葉筠就取消了假懷孕的念頭,畢竟那樣做的風險太大。
「對,是婦人方面的。」葉筠做出難以啟齒的樣子來,又羞又窘,「醫婆說,在我好全之前,都不能再與王爺行房,否則……」
赫連鈺會意,「身子緊要,侍寢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等你恢復了再說。」
這幾個月,赫連鈺對她的態度好的不是一星半點,葉筠早就察覺到了,不過再一次見到赫連鈺如此的「溫柔解意」,還是小小的驚了一把。
赫連鈺滿身疲態,也並沒有在葉筠這邊待多久就出去了,一個人在花園裏站了好久才折身去了陸幼萱處。
陸幼萱剛忙完手頭上的事,正準備讓嬤嬤備水沐浴,就見到了赫連鈺。
「王爺?」她很驚訝赫連鈺會這麼早過來,以往這個時候,王爺要不是在衙門,就是在宮裏,哪怕是提前下衙,也會把自己關在書房裏。
「萱萱。」
開口就能感覺到他語氣里充斥着濃濃的倦意,不是身倦,是心累了。
「王爺這是怎麼了?」陸幼萱焦急地望着他。
「沒什麼,就快入冬了,多穿點。」
「王爺也是,成天跑衙門吹冷風,仔細身子啊!」
赫連鈺笑笑,摸了摸她的小臉。
陸幼萱笑着請赫連鈺往裏坐,很快給上了杭州來的龍井茶,赫連鈺其實對品茶和栽花都挺有興趣,只不過他沒有陸修遠那樣悠閒,陸修遠哪怕什麼都不用做,每時每刻賬上都能進大把大把的銀子,赫連鈺是皇子,手上又接管着幾個還算過得去的衙門,每天都有一堆事兒要處理,所以他的「雅」只浮在表面,作為偽裝給外人看,而遠遠達不到陸修遠那雅人至深的境地。
「王爺大抵是這幾日累壞了吧,妾身給你點些凝神香,對平心靜氣很有幫助的。」陸幼萱說完,站起身往香爐里添了點凝神香。
赫連鈺也不反駁,每次有什麼煩心事,一來到陸幼萱這邊,很快就會被她的細緻體貼給撫平。
等陸幼萱重新坐下來,赫連鈺才問:「萱萱,你能否老實回答我一個問題?」
陸幼萱心裏咯噔一下,莫不是王爺發現她此前回娘家與大哥的那些「秘密」了吧?
不過面上還是保持着鎮定冷靜,「王爺請說。」
赫連鈺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我是個很自信的人,自信到自負的地步,討厭失敗,也討厭別人看到我失敗,尤其是我的女人。」
陸幼萱聽得一頭霧水,「那麼,王爺到底什麼意思呢?」
赫連鈺深吸一口氣,「我就是想問你,倘若有一天我失敗了,你願意陪着我一起死嗎?」
陸幼萱面色有些發白,似乎長這麼大頭一回遇到這樣的問題,以前聽過的話本里,男主人翁若是要死了,他會把女主人翁囑託給旁人,亦或者囑咐她好好活下去,可是讓她陪着他死,這…「妾身不是很明白王爺的意思。」
這種時候,裝傻才是最明智的選擇,陸幼萱索性佯裝自己聽不出來。
赫連鈺也不惱她,直接道:「再過些日子,本王會做一件極其冒險的事情,成則金鯉化龍,敗,便引頸受戮,所以我想問問你,是願意跟着本王冒這個風險還是想趁早撇清關係,倘若你怕死,我便直接讓你回娘家去。」
回娘家?陸幼萱心裡冷笑了一下,先不說一個側妃,能得回娘家省親就是天大的殊榮,而大歸,那就是在打皇族的臉,就算沒有皇后怪罪她,以為太后就能置之不理嗎?
更何況,她又不是沒腦子的人,如何聽不出赫連鈺又給自己設了一個陷阱,聽似為她好,實則試探陸家的態度,至於赫連鈺即將做的事情,陸幼萱不敢往自己猜測的那方面去想,就怕自己會把自己嚇到。
「俗話說,夫妻本一體,妾身雖然不是王爺的正妻,卻早已把王爺當成了妾身的天,自然是王爺走到哪兒,妾身便跟到哪兒,不過王爺年紀輕輕就說這喪氣話未免太過悲觀,畢竟天無絕人之路,王爺如此優秀的皇子,妾身不信你會敗。」
赫連鈺眼眸動了動,「萱萱真是這麼認為的?」
「嗯,在妾身眼裏,王爺一直很優秀,不管是為臣之道還是為子之道,亦或是為夫之道。」
這句話,可真真把赫連鈺給說愣了,長這麼大,為了諂媚討好而對他說好話的人不計其數,卻從來沒有人誇過他是個好臣子,好兒子,甚至是好夫君。
尤其是赫連鈺每次去找葉筠的時候,對方那又恨又害怕的眼神讓他一度覺得自己就是個不折不扣的魔鬼,可他在魔鬼的路上一去不復返,這是回不了頭的。
那麼,他何時成了好臣子好兒子好夫君了呢?
「萱萱,你為何會覺得我是個好夫君?」面對着這個可心人兒,稱呼都不覺從「本王」變為「我」。
陸幼萱笑笑,「外人如何看,妾身不知,但妾身知道,能在那種事上顧及對方,儘量給對方最溫柔的體驗,那就是個好男人,好夫君。」
陸幼萱很清楚,常見那些討好的話,一旦說出來必定惹得赫連鈺反感,所以另闢蹊徑,找些他沒聽過的來說。
要說陸幼萱真的那麼蠢聽不出來赫連鈺想幹什麼嗎?
不,她早在陸修遠的私人調教下變得聰明而伶俐,腦子轉得飛快,赫連鈺才開口,她就反應過來了,這廝是想造反。
說不準哪天就能悄無聲息地帶兵殺入皇城去逼宮。
可是明白歸明白,陸幼萱不能挑破,更不能直接說阻止他,畢竟人家問得很直白了——一旦敗,她可願陪他死。
答案自然是不願意,陸幼萱想活,並且好好的活到最後,然而她只是個妾,說難聽點就是男主人的附屬玩具,隨意丟棄也不是不可能,在男主人面前沒話語權。
但是她相信,有的話,但凡是個男人聽了都會動搖,尤其是赫連鈺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敗在自己兄弟手上,敗到懷疑自身的男人,普通的好話感動不了他,華麗的言辭會讓他覺得虛假,唯有誅心的話能激起他所有的感官。
好臣子——結黨營私,與駱舒旭裏應外合搞垮駱家。
好兒子——成天臉上孝順,心裏想把他老子一刀宰了從皇位上踹下來自己取而代之。
好夫君——不管娶了哪個女人,全都是為了有利可圖,只要能達成他的目的,哪怕是把女人推出去頂缸他都不會覺得臊。
陸幼萱夸的每一樣,都是赫連鈺本身沒有卻在努力裝出有來給人看的,不可謂不誅心,不可謂不觸動。
「萱萱。」看着眼前這張秀色可餐的精緻小臉,赫連鈺心底某個地方像是被徹底牽扯了一下,那種感覺,就好像當初見到許菡時的莫名悸動,說不清道不明,但是很明顯感覺到跟她在一起的時候,自己身心都是愉悅的。
「王爺可是覺得妾身說錯了?」陸幼萱垂下腦袋,「王爺要覺得不痛快了,便懲罰妾身吧!」
「你說得很好。」赫連鈺雙手捧着她的臉,輕輕吻了下去。
赫連鈺在這方面很熟練,也很會懂得挑逗女人,所以即便陸幼萱心裏有那麼幾分不甘願,生理上的本能反應還是沒法抗拒,她儘量不讓自己往那方面想,趁他不備的時候輕輕推開,嬌笑,「王爺,天色還早呢,再說,您難得這麼早回來,就沒去王妃姐姐那兒看看?」
赫連縉想到先前去了葉筠那邊碰到的婆子,頓了一下,「才去過,她說身子有些不舒服,本王便沒多留。」
「那王爺更該多陪陪姐姐了。」陸幼萱道:「指定是上次傷着的事兒還沒好全乎呢!」
赫連鈺懶得聽那些,輕輕摟着她,將她往懷裏帶,「這世上,大概也只有萱萱會真心實意地說我好了。」
陸幼萱眼眸微動,「妾身是王爺的女人,不說你好,難道還說別人好去?」
況且,赫連鈺對她的「寵」早就傳出去了。
一般來說,像陸幼萱這樣的側妃,只要稍微不得寵,那就一輩子都沒機會回娘家探親,可陸幼萱這位側妃,不僅握着掌家大權,還三天兩頭就往娘家跑。外人猜測,要麼,赫連鈺只是為了貪圖陸家更多的銀錢而不得不滿足陸幼萱各種「無理」的要求,要麼,就是赫連鈺真對陸幼萱上了心。
不過在當下時代,出嫁前拼家世,出嫁後拼夫婿,且不管陸幼萱是因為什麼原因得了赫連鈺的「特赦」,總之都讓其他王爺那兒的側妃恨紅了眼就對了,要知道她們別說是三天兩頭往娘家跑,哪怕是親爹娘弔喪,她們也只能是托個人去表示表示,自己是怎麼都出不了王府那高牆大院的,因為沒這規矩,哪怕是正妃,想回娘家都得再三稟奏。
而陸幼萱,就因為出身首富,所以得了賢王如此無法無天的縱容,可謂是把仇恨值都給拉爆了。
純而不蠢,乖而不膩,這樣的女人,估計沒幾個男人能抗拒得了。
赫連鈺越看陸幼萱,就越覺得葉筠不過空有其表,是個極其無趣沉悶的女人,除了那張臉,她在很多方面都沒法取悅男人的身和心。
最最重要的是,赫連鈺心裏那股反叛的火苗,竟然被陸幼萱給壓下去了。
誠然,一開始他的確因為他父皇的態度而想逼宮造反直接奪了皇位,可是聽到陸幼萱的言論,便開始猶豫了,這一猶豫,整個人的理智都歸了回來,再往深了細想一番,竟還覺得有些後怕,畢竟是造反,現如今他手中並沒有足夠的勢力,造反成功的把握就更是微乎其微了。
可是,他之前的確有被他父皇的態度給刺激到。
眯着眼睛,赫連鈺突然之間就豁然開朗了,來給他送信的人一定是赫連縉苦心安排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他失控從而做出能讓永隆帝名正言順除了他的舉動。
陡然間一個激靈,赫連縉徹底清醒過來,眼眸里冷冰冰一片,涼得可怕。
「王爺?」陸幼萱被他嚇到。
「萱萱別怕,本王只是突然想起來有點事,想先去處理一下。」赫連鈺溫聲安撫她一番,直接抽身離開。
目送着赫連鈺走遠,陸幼萱四處看了看,確定沒外人才敢把貼身嬤嬤叫進來,讓她找機會回去給陸修遠傳信,就說赫連鈺已經有反叛的心思了,陸家這次,怕是得全全做好準備。
嬤嬤被陸幼萱的話嚇得面露慘白色,好久才緩過神來,找了個機會去了趟陸家,把陸幼萱的話一字不漏傳給了陸修遠。
陸修遠正在給自己新買來的摺扇題字,聽罷,慢慢放下筆,抬起眸子來,「你回去轉告萱萱,讓她只管放心,赫連鈺不會,也不敢。」
嬤嬤急了,「少爺,那可是王爺親口說的,還能有假不成?」
「假倒是不假。」陸修遠道:「不過麼,赫連鈺不是那麼沒腦子的人,他總該想明白是什麼人給他傳信,目的又是什麼才對,再說,他手上無兵權,打算單槍匹馬地殺入皇城逼宮?也太可笑了點。」
這位嬤嬤是陸修遠心腹,年輕時候是個江湖人,後來因為種種原因輾轉到了陸修遠身邊,陸修遠便把她編入隱衛之列一起培訓,所以她不光身手了得,就連腦子也是極為聰穎的。「除此之外,奴婢還發現王爺對那位正妃的態度似乎越來越好了。」
陸修遠一點都不意外,宣宗帝窩囊退位,如今當政的崇明帝,可是十個宣宗帝都比不上的,而葉筠,是崇明帝的親侄女,赫連鈺但凡不是個腦子不全的,都該想得明白這其中利害從而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法子去對待葉筠。
就目前來看,對葉筠好一點絕對比虐待她更有利。
將毛筆扔進筆池裏,陸修遠負手望着眼前色如黑墨的池塘,緩緩說:「正妃那兒,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能動手,你目前要做的,就是保護好萱萱,一定要防止小人近她的身。」
「是,奴婢曉得。」(htt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