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陽四年,有雨。
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落到金城裏,驚得行人紛紛躲到了屋檐下,一臉晦氣地看着天。
這雨來得也太過突然,前一刻分明還是晴空萬里,下一刻卻要濕了行人的鞋。
「或許是有聖人在鬥法哩!」屋檐下,有個書生模樣的男人裝模作樣地搖着扇子,立時遭到周圍人的嗤笑。
「還聖人呢,太祖年後哪裏來的聖人?」一人不屑地大笑,「虧你還是個讀書人,天天信這些怪力亂神之事!」
那書生被恥笑,臉色憋得通紅,辯駁道,「誰,誰能保證沒有?那可是修仙人的事,能叫怪力亂神嗎?」
接連便是一些難懂的話,什麼大乘金丹,什麼破空飛升之類,引得眾人皆是鬨笑起來,連這大雨帶來的寒意也被祛除不少,屋檐下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書生知道自己說不過這些人,只好悶悶地看向一邊,正好看到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蹲坐在牆邊,睜着眼睛看向這邊。
書生立時來了興致,便過去問道,「你可知道修行一事?」
少年略一點頭,說道,「聽過一些。」
書生滿意地搖了搖摺扇,說,「既然你聽過,那我便考你一考,現今修仙又分幾個層次?」
少年想了想,道,「凝神,築基,金丹,化元,破空。」
書生聽着,顯出得意的樣子,伸出兩個指頭,笑道,「說得倒是不錯,與那些鄉野匹夫好上不少,但還差了兩個境界,你知道麼?」
少年搖了搖頭。
書生用手指蘸了點雨水,在青石牆上一筆一划地寫了四個字。
「知命,成聖!」
「只可惜太祖年後,世上便再難出個知命境界的修行者,就是如今的萬劍宗掌門也邁不過那個門檻。」書生看着這筆走龍蛇的四個字,感嘆一聲,一副極惋惜的樣子。
少年也看着那四個字,不知在想些什麼,片刻之後,天光放晴,他站起身來,抖了抖褲腿準備離去。
書生見此,卻叫住了他,「少年郎,我看你也是對修行有些興趣,不如我便贈你一物!」
說着,他拿出了一張畫滿了怪奇字號的符紙,正色道,「有此符紙,當能助你在修行路上更順暢一些!」
少年看了眼符紙,又看了書生一眼,想了想,道,「多少錢?」
「你我有緣,五個銅錢!」書生立馬眉開眼笑。
少年輕笑一聲,轉身離去。
「等等···三個銅錢也行啊!」書生的話從背後傳來。
少年卻是不再理會了。
書生呆了一呆,隨後十分惋惜地將那張黃符收了起來。
「如果那少年將來知道了先生這張黃符的價值,不知道會不會把腸子都悔青了?」突然,一個少女出現在了書生的身後,看着少年的背影,頗有些玩味地道。
書生搖了搖頭,拉着少女轉身離去。
「罷了,緣之一字,不可強求。」
少年離開地很快,因此他當然不知道書生身後多了個少女,不過即使知道了,想必他也不大會當回事。
他加快腳步穿過了三條街道,來到城東一道有些破舊的巷子口前。
剛剛落下的那些雨水將巷子的泥路沖刷得泥濘不堪,少年卻似乎並未察覺,不在意地大步走了進去,不多不少,正好百步,他推開了右手邊的門。
「少爺,你又哪兒去偷閒了?店裏可忙死了!」剛進門,女孩着急的聲音便傳了過來。
女孩身材嬌小,臉上長了幾個可愛的小雀斑,此時正站在裏屋的房門旁,皺着眉頭抱怨。
她是少年兩年前從舊市場裏『淘』回來的,當時他本想買些打鐵的用具,恰好看到了衣衫破爛的女孩被人當街叫賣,他就順手買了回來。
記得那天早上燕子鳴樂,白啟便為她起名燕樂,這個名字他是很滿意的。
少年換下泥濘的草鞋,呵呵一笑。
「剛遇到個很像孔乙己的書生,多聊了幾句。」
燕樂一愣,「那個孔乙己?」
少年平時便喜歡說些故事,孔乙己的故事她也是聽過的,只覺得那樣的人有些可憐。
不過燕樂很快反應過來,現在可不是說這些事情的時候。
「府衙那邊可又來人了,催着要刀!」燕樂忙道。
「行了,知道了,這兩天便打好。」白啟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似乎對府衙並不怎麼關心,他走進裏屋,隨後想起另一件事,轉身問道,「鍊氣堂那邊有消息了嗎?」
聞言,燕樂表情有些奇怪,說道,「來是來了,但是他們說,以少爺的資質,如果想進鍊氣堂,就要交很大一筆錢。」
「真黑。」白啟冷笑一聲,但隨即臉色又輕鬆了起來,「總之答應了就好,不枉我每天跑去堂主家裏送茶水。」
燕樂擰着眉頭,低聲道,「少爺,你為什麼要去修仙啊?和燕樂一起在鐵匠鋪打鐵不好嗎?」
「哈哈,我可不想一輩子打鐵。」白啟笑着摸了摸燕樂的腦袋,「而且,我總要去長安看一看的。」
「噢。」燕樂應了一聲,長安她是知道的,那裏是修仙者的城市,凡人一般禁止入內,如果少爺想去長安,那自然是要修仙的。
只不過到時仍是凡人自己能不能跟着少爺呢?
燕樂低着頭,不知為何心裏有些焦躁。
白啟看了她一眼,沒有想太多,因為剛剛獲得鍊氣堂的許可,他現在其實還是蠻高興的。
「我進房裏睡個午覺,你有事就敲門,但別進來。」白啟推開自己的房門,回頭說道。
「知道啦,每次都要囑咐一遍。」燕樂撇撇嘴,少爺是從不讓自己進他房間的,即使打掃也是少爺自己來,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這兩年裏天天如此。
白啟看着女孩不滿的模樣,微微笑了一下,然後關上了房門。
大約是沒有窗戶的緣故,即使是正午,這房間裏依然漆黑一片,就像一座黑牢。
白啟點起燭火,照亮了整個房間。
如果讓燕樂見到這房間,想必會震驚得瞪起眼睛。
因為這真的就是一個牢房。
四條手臂粗的鎖鏈從牆上一直延伸到石床之上,鐐銬那頭空空蕩蕩,沒有鎖着任何人。
那是很自然的事情,因為需要被鎖的人剛剛才進了屋子。
白啟很熟練地爬上床,床上除了四個鐐銬還有一床溫暖的被子和一個柔軟的枕頭。
他打了個哈欠,然後給自己的手腳扣上了鎖鏈,就像之前一千多個日夜裏做的那樣。
最近感到睏倦的時候越來越多,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白啟躺下來,看着被燭火映照得橘黃的天花板,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
真的是很久以前。
就和小說里許多的穿越者一樣,他本來也是一名在大卡車的幫助下來到這個修仙世界的普通穿越者,家中有馬有房,有父母,也有妹妹,但四年前發生的某件事情卻突然毀掉了這一切。
那個夜晚,拿着柴刀的男孩,揮刀斬下了他父母的頭顱。
那時他才知道,原來這個名為白啟的身體裏,還藏着一個殺人如麻的靈魂。
四年來,為了防止那個惡魔再次出現殺人,他每次在睡前都會用鎖鏈鎖住自己的手腳,醒來後再用藏在枕頭裏的鑰匙解開,至今如此。
他其實對燕樂撒謊了。
他想修仙,其實並不只是想去長安看看,更重要的是要在身體被霸佔之前找到消滅那個惡魔的方法,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即使資質低下,他也不惜花錢進入鍊氣堂。
因為聽說只要達到築基期,就能夠內視魂海,看清自己體內的一切。
等到了那個時候,一定就有與惡魔對話的資本了。
想到這裏,他冷笑着閉上了眼睛。
父母的仇,總是要報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