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深了。
蘇家大院的燈火仍然明亮。
屋裏姜氏淡定地喝完參湯,抬眼瞧着面前的三人。
視線終於停留在木青身上,「木青,你得有個準備,這回的事只怕與芸兒脫不了干係。」
木青聞言神情惱怒又帶着幾分擔憂,半天才咬着唇道:「不用顧忌我,那丫頭犯了錯,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一切以大局為重。」
姜氏看着她道:「話是這樣說,可她畢竟是你的女兒,我們姐妹一場,我不希望你日後痛苦。先前沒告訴你這些,一是怕你擔心,二來也不利於你養病。」
「我知道。」木青嘆氣道,「那孩子從小疏於管教,她爹又去得早,難免任性了些。如今走到這一步,終歸是我的錯,是我沒有管好她。」
「但願一切還來得及。」姜氏說着拿帕子擦了嘴,身子往被窩裏縮了縮。
雖然已經春暖花開,夜裏仍有一絲寒氣。她這具身子,早年逃亡時虧損得厲害,現今可得好好調養。
頓了頓,姜氏瞥向左媽,「你明兒就回城去,明白告訴宋青崖,他這回擅自行動亂了陣腳,後面的麻煩會很大…讓他以後謹慎些,即便提前站隊也別太明顯,否則會成為眾矢之的。」
左媽訕訕地應了。
她當然聽得出來,夫人這是對宋大人夫婦有意見了。
也是,阿妍小姐當時還在場呢,他就敢派人半道襲擊,也的確太冒險了一些。這樣倒好,讓阿妍小姐與一個前朝餘孽在荒郊野外過了一夜,若是傳出去阿妍小姐的名聲就更臭了。
原本她對蘇璟妍是有意見的,可在這件事上她也覺得宋大人做得過分。
但願四殿下不知道才好…
邊上蘇璟妍一直沒出聲,這會兒說道:「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要確定龍家男人們到底被關在哪裏。國公府的密室,恐怕也不是那麼好找的。」
姜氏看了她一眼,道:「你等會就去找朱九,不用跟他繞圈子,直接問他龍家男人的去向,再問他們這麼做的目的。」
蘇璟妍臉上一紅。
阿娘真是不要臉啊,竟然讓她施用美人計…
不過她也曉得阿娘並不只拿她當女兒看,母女倆自打說開了穿越者的身份,她就不僅僅只是她的女兒,且還是她的戰友。
左媽嚇了一跳,張了張嘴想說與理不合,但看旁邊的木青沒有反對,便也忍住沒說。
蘇璟妍猶豫一會,點點頭應了。
姜氏擺手,笑着說該睡美容覺了,吩咐大家散去。
當然也只有她覺得那是美容覺,左媽不懂,木青心裏擔憂女兒今晚怕是睡不着了。
而她也要去找朱九談話。
出了屋子原本走在後面的左媽疾步跟上來,湊近她小聲道:「小姐,要不老奴陪你一道去吧,老奴替你守門。」
蘇璟妍心裏覺得好笑。
這老婆子明顯怕朱九吃了自己啊。
不說朱九是君子,就算他有這個心,可在自己的地盤上,他也不可能得逞,除非自己故意…這個想法忽地冒出嚇了她一跳,難道自己潛意識裏是希望他…
賤骨頭!
她不由在心裏暗罵了一句,忙定了定神對左媽道:「不用,我自己能應付,你去了反而讓他多心。」
左媽只得搖頭作罷,心裏卻止不住地嘆氣,夫人也真是心大,竟然讓小姐深夜去見一個外男,不成體統啊…太不成體統了…
說罷搖着頭走了。
蘇璟妍在原地站了一會,才邁着步子往外院走去。
朱九作為客人自然住在外院上好的廂房,她去的時候他還沒睡,正歪在榻上看一本閒書,聽見敲門聲先是一驚繼而一喜。
打開門一看果然是他想見的人。
蘇璟妍笑着入內,屋裏生着爐火,暖意撲面而來。
她徑自將躺椅移到火爐旁坐下,又讓朱九拿了薄毯給她。
動作隨意,言行也隨意,「原本是想約你在外面談的,可是天太冷了,還是屋裏暖和。」說罷拿薄毯將自個兒全身裹住,連雙手也籠了進去。
朱九看着她眉眼裏全是笑意。不知為何,她這樣在外人眼裏輕佻的舉動卻讓他感到舒服又溫暖,且還有一種被信任的歡喜。
蘇璟妍清了清喉嚨,心一橫也懶得琢磨說話的藝術,只睜大了眼睛看他,道:「我來是想問你——龍家的男人是否都被關在國公府的密室?」
朱九定定地看着她,臉上斂了笑意,淡淡道:「是。」
蘇璟妍心裏的石頭落地,至少他沒有騙她,想到這又深吸一口氣,忽略他眼裏的憂傷,低聲道:「你們想要龍家星相占卜術的術法,是認定北晉的氣數未盡,想借這個復辟?」
「是。」朱九仍是淡聲道,手裏捧着才剛沏好熱騰騰的茶水,氤氳的熱氣遮住了他的面容,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屋裏的氣氛陡然變得僵硬。
蘇璟妍嘆了口氣,起身伸手去拽他的胳膊,「好了你也別生氣,我問這些,是想了解得多點,咱們也算是朋友,總不希望你受到傷害。」
「這麼說,你是為我着想?」朱九放下茶碗,看着她時神情寥落,眉間蹙着戾氣。
蘇璟妍道:「也不完全是為了你,人終歸都是自私的…只是我也不妨坦白告訴你,在龍家這件事上,我們的目的是一致的。你為了北晉,而我,是為了蘇家。」
聽她這樣說,朱九心裏鬆了口氣,眉間的戾氣消散不少。
但她接下來的話,卻不怎麼好聽,「當然,你也應該明白,千百年來,覆滅的王朝從沒有復辟成功過,而且下場都不怎麼好…」
朱九笑笑,神情間滿是嘲諷,還有悲哀,「那又怎樣呢,終歸這是我的使命,我這一生,是為了北晉而活,死,當然也要為它而死,這才算是死得其所!」
「可是我不想讓你死!」她這話幾乎沒經大腦,就這樣衝口而出,說完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不由得懊惱嘆氣。
該死,又要讓他誤會…
朱九果然笑了,斜睨了她一眼道:「原來你捨不得讓我死啊…這麼說,你對我也是有些情意的罷,這樣即便我真的死了,也心安。」